秦翩翩这副害怕的样子, 看起来也不好正常交流了。
一旁的张显能瞧着她哆哆嗦嗦的,不由得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这小妖精怕起来的时候如此可怜。
明明欺骗皇上的时候,连龙种的事儿都敢骗,看起来胆子有天大,但是皇上说了几句要杀她的话时, 她又害怕成这样,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真不知道胆子是大还是小了。
再瞧瞧皇上冷着脸蹲在她面前,一直小心地替她擦眼泪,眉头紧紧皱着, 显然对于如何让她不哭很是犯愁。
“桃主子,方才那段话是皇上与奴才演的一场戏呢,他不是要您怕,而是要您知道被骗的难受。您别怕,皇上怎么可能舍得杀您呢?”
张显能觉得任由这两人折腾下去, 估计还得有一阵说头呢, 不由得低声解释一句。
这原本就是皇上做的一个局, 从御膳房的糕点开始,再到秦翩翩进入龙乾宫内殿,却无人通传, 以及他们刚好开始说的话。
萧尧想让秦翩翩明白,什么是被骗后巨大的失落以及恐慌感, 只不过如今看来, 他这药下得有点重。
哪知道张显能最后一句话里, 那个“杀”字,再次刺激到秦翩翩了,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抖个不停,嘴唇更是血色全无,看起来异常憔悴狼狈。
“你们都下去吧。”萧尧伸手捏了捏鼻梁,挥退他们。
秦翩翩很害怕,谁都知道,她心里对皇上的恐惧感是前所未有的。
萧尧坐到了她的身边,偌大的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静到诡异,落针可闻。
“翩翩。”他轻喊了她一声,伸手抚在了她的后背上。
结果秦翩翩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背上的那只手明明还是那样温暖而炙热,手掌宽大动作轻柔,但是秦翩翩却觉得鼻子发酸。
她又不争气地想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朕该怎么跟你说,你才不怕?”他低声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涩然和苦恼。
如今这副状态的秦翩翩,自然无法回答他的话。
“就从一开始说吧,朕很少跟谁解释什么,你就当听个故事。母后是什么性子,你应该清楚,她生下朕养育朕,是个好母亲,但是相比于教育朕,她更像是把我当个玩具一样。父皇也由着她,朕的小时候,经常是他们二人一起联合玩儿孩子。朕那时候就在想,以后我的妻子可以不是个好妻子,但她一定要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母亲。”
萧尧的声音放软了些,语调低沉,果然跟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秦翩翩竖起耳朵听,注意力稍微转移了些。
皇上果然是有中二病的,还真因为这被娘坑的理由,所以要报仇,才去坑他未来儿子的娘。
有本事你返过去坑自己的娘啊,坑别人的娘算什么本事儿。
“这个想法很坚定,所以无论我是王爷还是皇帝,身边的女人全部都被灌避子汤,因为我觉得她们都不配去生一个孩子,父母是要对孩子负责的。”萧尧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变得有些急促,显然情绪激动了。
甚至秦翩翩都注意到了,这里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
足以见得先皇和高太后两位,给这亲儿子留下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你出现在宫里的时候,朕是要给秦家一个敲打。你性子跳脱,又爱耍小聪明,朕觉得很有趣,宠幸你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对于让你生孩子这事儿,朕是想都没想过,因为你看起来就不太靠谱,之前说的那些雪桃仙子、玉皇大帝这些话,一听就是离经叛道,朕的儿子不能真养成个哪吒吧?”
皇上又开始冒大实话了,要是张显能在一旁听见的话,一定又是绝望地闭上双眼。
狗子,你就是说话太实诚,才总要你哄人,小妖精骗你是你哄她,你骗小妖精还是你哄她。
秦翩翩不哭了,也不抖了,她现在有点牙痒痒,想反驳。
萧尧一直扭头盯着她,仔细观察她,如今见秦翩翩恐慌的情绪有所缓和,不由得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就照着这个思路走下去,我们能赢!
“可是后来,太医诊出你怀孕了,你非故意叫张显能让朕误解,觉得你得了不治之症。朕慌里慌张地过去,才知道你并不是绝症,而是有孕了。那种从地狱爬上来的劫后余生感,朕这辈子在女人身上,也只体会过那一次。是那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我不希望你死,你也不会死,甚至怀了孩子,我感到很高兴。”
最后一句话,男人加了重音,说得认真又郑重。
秦翩翩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他,萧尧的脸上是很庆幸的神色。
她当时误导皇上以为她得了绝症,只不过是开个小玩笑,毕竟她与皇上的相处之中,一向都是这样乐淘淘,但这是第一次,她听到皇上这么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他当时的感受。
“可是朕又很愤怒,因为你骗朕,毫无理由,毫无心理障碍!”他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其实也是他的纵容,秦翩翩从入宫开始,嘴里就没几句实话,不过那都是小打小闹,可以归为情趣。
但是小打小闹开始慢慢扩大,从小事到大事,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秦翩翩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萧尧伸手制止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朕不同意你有孕,先玩个不治之症,然后再说有孕,这样有对比,朕就会选择相对好的那个,觉得庆幸觉得欢喜。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凭什么觉得朕一定会觉得欢喜,如果不是朕在乎的女人,她哪怕当场死而复活,朕也不会觉得欢喜啊,那人的生死跟朕有什么关系呢?你之所以敢这么做,不过就是仗着朕对你不一样,朕对你割舍不下,所以才会有这些情绪啊。”
秦翩翩讪讪地闭上了嘴,他猜对了,她当时就是想让觉得有对比,会觉得怀孕比绝症好。
可是她的确没想过,自己当初为什么瞬间就冒出了这个想法,如今他这么一说,秦翩翩又觉得自己正如他所说。
因为这个人在乎她,才会有情绪的变动。如果是陌生人呢,哪来的那么多精力,陪她玩儿猜猜猜的游戏。
“你用绝症做引子,的确让朕很快做出了选择,朕害怕你死,为你破例。哪怕你仍然不靠谱,可是朕觉得朕是父亲,孩子的母亲靠不住,还有朕去教养他,只要你生下他,朕好好养大他,也可以给你做个依靠。有孩子傍身,在后宫里总归是更好过下去的。朕开始逐渐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怕对你凶,怕对你说话大声吓到你,毕竟女人怀孩子的确很辛苦也很需要保护,父皇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他想哄好母后,我想当一个好父亲。”
他越说,秦翩翩缩成一团的状态就越放松,因为她害怕恐慌的心里逐渐淡去。
她想起那个平时对她不靠谱大吼的九五之尊,在因为她绝症之事生气得摔杯子,又怕吓到她,还通知一声摔一个。
“当时因为你怀孕,骗朕绝症这事儿,摔了几个茶盏,也就这么过去了。朕现在想想都很后悔,如果当初朕对你严肃点,你是不是就不敢再骗朕了。龙种是假的,朕觉得自己以前对你怀孩子这事儿上,所有纠结的想法以及期盼的情感和呵护,都像是一个笑话。最后被感动的人只有朕自己,而你就利用这个龙种,一步步达到你想要的目的。是,这事儿的确是月贵妃弄的,你一切都是骑虎难下、顺势而为,可是你能不能让朕不要像个傻子一样,给朕那么一点提示,让朕不要太投入,最后梦醒了,每想起一个场景,都觉得难堪。朕过不了自己心中这道坎。”
萧尧说到动情的地方,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显然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也没有像谁如此诉说过。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下肚,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的情绪。
“有个词叫恃宠而骄,你不正是如此吗?朕降了你的位份,是在警告你这事儿做的过分了。甚至之后去其他妃嫔那里小坐,也是在提醒你,但是看见你坐在那些女人身边不自在的样子,朕又放弃了。何必呢,你难受朕也难受。那便每天都去延寿宫找你散步聊天,给你营造宽松的氛围,有充分的准备。但是三个月过去了,你毫无动静,朕没有从你的口中听到朕想听的话。”
萧尧的语气变得颓丧,那几个月,他每天都从批阅奏折中抽出时间与她散步,踏着希望而来,又带着失望而去。
他们之间的相处,从嬉笑有趣,变得难受怪异。
这个坎儿双方都过不去。
“你那么喜欢闹说喜欢瞎话的人,为何不笑着说一句,皇上,嫔妾错了。朕只要这一句就够了,我的翩翩她是在乎朕的,懂道理的。可是你没有!你就这么别扭着,最后还是母后用了两杯酒把我们撮合在一起,那天你没醉吧,朕就在想又是你那最擅长的顺势而为。你在床上跟朕说对不起,床上说的话你敢信?反正朕是不敢信的。”萧尧伸长了脖子问她一句。
秦翩翩被问得哑口无言,意乱情迷时候说的话,她也不敢信的。
“不得不说,你的时机挑得真好,朕觉得你又一次骗了朕。你只是想哄好朕。这种时候道歉不会让你难堪,也不会让你觉得放下自己的身段,你想回到以前。可是朕不想,回到又可以让你肆无忌惮骗朕的时候吗?以前是绝症和龙种,那以后呢,你用什么来骗朕?觉得朕这头上似乎不够绿,你再添一把火?你们秦家女能不能换个人坑啊?”
萧尧拍了拍桌子,秦翩翩又哭又吐,他现在说着说着都要哭了好吗?
除了他父皇之外,还有哪个皇上面对女人的时候,这么低下身段的?
有啊,现在多一个萧要要了!
他还跟她掰碎了揉开了说,要是他不在乎的女人,你就作吧,作不死你算朕输,哪有那么多的狗屁时间跟她心贴心探讨,娘们唧唧的。
“那只是巧合,奴妾是真的想道歉,觉得对不起你,还让你生病了。”秦翩翩忍不住替自己辩驳。
萧尧冷笑一声:“朕如果常常骗你,然后在床上说对不起啊,翩翩,朕以后都会对你好的,你信吗?”
秦翩翩说不出话来了,不信!
“还有朕都生病了,你也不晓得来看看朕。我特地给你的机会,你又没抓住,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来照顾朕的时候,拉着朕垂泪道歉,多好的时机啊。秦翩翩,你真没心啊!”
萧尧又拍了一巴掌桌子,娘的,说起生病就来气。
这女人该聪明的时候,蠢的跟什么似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机会,她这时候倒矜持了,不好意思了,抹不开面儿了。
之前上床的时候,怎么就好意思呢?玩儿得花样可多了。
还往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最受宠的雪桃仙子,那脸上笑嘻嘻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害臊。
“没,奴妾——”秦翩翩嗫嚅地开口。
“你是不是就想高枕无忧地睡了朕,然后一路升到高位,生个儿子之后就没朕别的什么事儿了?”萧尧看见她还在反驳,气得两眼一翻,直接气鼓鼓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大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啊,谁敢跟皇上谈情说爱啊,这是嫌命活得太长了。
“秦翩翩,你就是这样没心没肺。朕与张显能说了那几句话,就是想吓唬吓唬你,想让你明白被骗是什么感受,你给我假孕的背后是利用,那朕就还你温柔的背后是杀意。你又哭又叫,你凭什么哭啊,欺君之罪是什么下场,你不清楚吗?你很清楚,却不停地欺骗,就是觉得朕不会杀你。你一边被朕拆穿了,一边又希望靠骗让朕对你无限度包容和满足,你凭什么?”
萧尧急声质问她,手上不停地拍着桌面,足见他的激动之处。
秦翩翩有些抬不起头来,她觉得自己和皇上的身份似乎对调了,怎么她一直欺骗不是个东西,皇上每次拆穿之后还不离不弃继续守候,只盼望她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