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后,我们欧阳家只余我和弟弟欧阳华。我们要生存,要继续读书上学,就要讨生活。我因为一次在山坡上和庄慧的大女儿待了会儿,被庄慧挑中在梅家的庄园里去工作,一周三天给庄慧的大女儿当保姆。我和那个女孩儿年纪差不多,但她因为精神问题不能自主与外界交流,我的工作说白了就是陪玩的保姆,给她读读故事,聊聊天。她基本不会回应我,但偶尔也会笑一笑,这就让庄慧很满意。
你知道,有钱人无聊的时候就会想发善心,从指缝里流露出一些善良,通过施舍完成心灵上的自我抚慰标榜。庄慧倒也不是真的有多善良,有多少同理情,但我算是幸运,正好接到了庄慧无聊空虚时产生的那份善。她可怜我们家只有我和弟弟相依为命,我和他女儿年纪、身形都很相似,她就时不时会把她女儿用旧的衣服鞋子给我,也会给我一些食物带回家。总的来说……庄慧对我算是不错。”
“我看过那个视频的截图,庄慧背后窗外的草地上有两个女孩儿,其中一个,就是你?”
“是。”
“对外,梅万财对庄慧非常宠爱,要什么买什么,为她花钱如流水,各种名牌不断。可实际关上大门,梅万财就是个垃圾。他对于自己能逼取到庄慧非常得意,把她当成一种扬眉吐气的战利品,可以在任何有兴致的时候羞辱她。你能想象吗,已经是现代社会,梅万财儒搬出封建时代男权主义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去训化要求庄慧。要她跪着给自己洗脚,要她在自己吃饭喝水的时候站在旁边服侍自己,一旦有任何一点不满意,他会将一碗汤水从庄慧的头顶淋下去,然后再要她用身上的名牌衣服一点点擦干净。
庄慧为女儿,也为了保持自己富裕的生活,一直忍耐。但她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极限,到最后还是走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庄慧有看报的习惯,知道新知日报里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女记者,跟踪报道过很多大事件。
她记下了那个女记者公开的联系方式,偷偷联系了她,说要曝光梅万财的恶行。那只光碟庄慧录下来之后,本是想寄给女记者,但在包装好后庄慧又反悔犹豫起来,将光碟放进抽屉,一直拖延。我趁着在庄园工作的机会把光碟拿了出来,想找个机会寄出去,寄给庄慧原本想寄的那个人。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么快就发生灭门命案。”
“出了灭门案,你拿着光碟不知道要怎么办,就丢给刘波。为什么是刘波?”
“因为他本应该做些什么。他是第一个被梅万财带去家里参观的同学,可他却从来没说过一句真话,没站出过一步。我是我给他机会,重新再选择一次。不过,我高看了他,他还是和从前一懦弱自私,选了自己的前途,带着光碟消失而已。
当年村学校里被邀请去梅家庄园参观过的孩子有三十二个,你知道现在还活在世上的有多少个吗?二十四个。八个已经不在,这里面真正因正常原因而离世的仅有一人。有多少人,是因为早早被摧毁扣压了灵魂的一部分,一直没有真正走出过那个庄园。如果刘波得到光碟后能站出来曝光,或许他们会释然一些,你父亲的案子舆论走向会是另一个方向。可他没有。刘波的自私懦弱,虽然没有直接成为梅万财的帮凶,但有纵容的冷漠。”
“说懦弱,你难道不也是想着不想影响自己的前途,才将光碟丢出去给他?”谭茹反问,然后又徐徐说:“其实,你怨刘波,又何尝不是在转移矛盾为自己开脱。你怨他没当那个吹哨人,在一开始警醒所有人,可你在后得知内情后不也沉默了?你藏在暗处沉默,被人带走去精心培养,过上现在的生活,其实不也就是刘波的另一个翻版?你逼迫刘波,说好听了是要他为自己做出的决定付出代价,其实……也不过是你自我安慰,自我开脱的一种戏码。欧阳小姐,论自私,你不遑多让。”
这些话,让欧阳婷多少有点不舒服,她将望着轨道的目光收回,吝啬地投落了一些到谭茹脸上,之后化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记得上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小东西,我走近看了你一眼,你就死死扯着我的头发不放。当时我就觉得自己和你不太合盘,或许有天你会是个麻烦精,还会把麻烦扯到我身上。没想到,我的预感那么准,见到你果然没什么好话,更没好事 。”
“你在我小时候见过我?我完全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就比如,你真以为你是在松城出生的?”
“这是什么意思?”
“回去问你奶奶吧,这些事情,要给你解释的不是任何一个其他人,该是她。”
“打哑谜,很没意思。你好歹作为一个名人,应该不想声誉受损。乔装成这样,可不是为了好玩吧。所以,如果我现在随便在网上发一点关于你的只言片语,你会很麻烦。”
“你不用拿威胁刘波的那套手法来威胁我,我和他不一样。他念着那一亩三分地的事业家庭,好前途,我可不一样。我没成家,事业已经到过行业天花板,该风光的已经风光过,自己都觉得也到了该退的年纪,没任何遗憾。我输得起,赌得起,倒是你才是真的还年轻,没成家,没立业,身上还有着七七八八的顾虑。你直到现在也没真正在媒体面前发过声,就是借个律师的嘴说话,才是真正不敢露面,心中有怯的人吧。”
自从来到青山镇,谭茹一直保持着高度的镇定自信,不畏惧任何人,不怯任何局面,以强势的态度压倒过许多人,占据博弈上风。可此时面对欧阳婷这双美丽的眼睛,却不自觉地想要后缩身子,拉开距离,以将自己从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中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