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横起了枪,可心里终究是狠不下来,所以只举着,却并不出手。他知道马依云的本事,虽然将力不错,但也决非自己的对手。不过她周身上下,都是皇家异宝,刘瑶为讨她欢心,好的、奇的、珍的、稀的,明白不明白的,一股脑儿都送给了她,她将门出身,眼光非凡,从中选出的贴身之物,必是威力不俗。两人当真较量起来,罗真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务须先下手为强,占了先机才好,但饶是如此,这枪还是刺不出去。
他叹了口气,一面横着枪,一面拿过一块水调歌头热狗来,细嚼着吃。
马依云却也自有一番寻思。她对蜀国上下,十分愧疚,虽然久在将门,心肠颇硬,自返回魏国之际便已横下心来,要绝不容情,但当真见了这情真义切的幼时玩伴,还是难过此关。两人一个举着枪,一个举着玉如意,呆立半晌,却是谁也没有动手。
两人坐了下来,下了盘跳棋。
银斧见二人胶着,早已按耐不住。之前他吃过马依云一次亏,心头怀恨,但惧她手里宝物厉害,本也不敢动手。可眼下有罗真做镇,他胆气立时就壮了三分,眼见二人呆呆的出神,心想这应该是个机会,悄然走到阵前,忽地发力,挥着手中大斧劈向马依云。
马依云仍是出着神,顺手将玉如意一晃,把银斧劈翻,滚了几个跟斗,后面铜镖大叫:“大哥,不好啦,二哥滚茅坑里去啦!”马依云又怔了一会儿,叹口气道:“罗将军,看来这一次上,咱们是谁也出不了手了。也罢,咱们后会有期罢,下次再见,定是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将军小心了。”
说完,不愿在此再多留半刻,双足一踢,将“步云履”踢出,步云履在空中滑行,洒出一道祥云也似,马依云一个纵身,赤着一双粉嫩娇柔的足儿,踩在步云履上,飘然而去。那五彩花獐知道主人意思,吼了一声,纵开四蹄,向那云散方向追去。
马依云一走,李北堂、北洪等人慑于罗真虎威,不敢阻拦,好在上峰也并没有要他们阻挡的意思。罗真当先开路,引着刘瑶一行继续投雾关而去。
却说马依云出着神,自骑着五彩花獐行路。过不多时,到了千丈岭,马依云停了下来。这千丈岭,此时正是于明、魏曼等人的驻军之地。马依云进到营中,令中军帐外的亲兵通报了,入内之后,不禁泪光盈盈,纳头便拜:“不孝女依云,拜见老祖宗、爹爹。”
帐中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其中一个问道:“姑娘有什么事吗?俺们是扫地的。”
马依云吃了一惊,道:“不好意思,走错了。”
到得中军大帐,马依云先抬眼去望,看到了居中正坐的王异、旁边坐着的于明,确定无误,放下心泪,不禁重新泪光盈盈,纳头便拜道:“不孝女依云,拜见老祖宗、爹爹。”
王异一番奇计,一朝败了蜀国二十万大军,在魏国传为又一个佳话。但她到底也是近八十岁的人了,精力有限,这数月谋划,用了不少心思,切须静静养息。她躺在帐中的大床上,听着一曲悠扬的《野人王》,闭目静养。
听了马依云的声音,王异蓦地坐起,见是马依云,饶是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也不免露出殷切之意,竟柱着杖,离席来扶她,于明连忙掺住,马依云也急忙上前。王异搂住马依云,抚着她的头发道:“孩子,奶奶一句话,便让你受了二十多年的苦,奶奶对你不住。”
于明看王异情绪激动,忙道:“老祖宗休要这般,若是闪了身子,我和这孩子可都承受不起。”王异笑道:“无妨,无妨,老身还算硬朗,撑的住。”言罢哈哈一笑,晕死过去。
于明、马依云急忙喊护士来救,打了支强心针,王异悠悠醒来。
看着众人担心的眼神,王异笑道:“不碍事的,看,打了这一针,老身不就好了么。”说完又晕死。
众人急忙又救,又打了针,王异又悠悠醒来。
王异抚着马依云,心头百感交集。她心肠本来最硬,可这年岁越来越大,竟越来越软了。当年为求大业,亲生儿子身死尚且不顾,而今为这义孙女,却不免真的后悔起来,双目含泪,道:“苦了你了。”马依云感到了这句话的沉重,本来委屈郁结的心情立时好了不少,忙道:“老祖宗哪里话来。”各各牵动心事,二人哭成一团,于明也不免老泪纵横起来。
魏曼心下奇怪,去问于霜音:“我自小在蜀中,一向知道这马依云乃是马家千金,怎么忽然摇身一变,成了魏将,还称王异作老祖宗,管你爹爹也叫爹爹?”
于霜音也是双眼含泪,道:“我也是刚刚知道。当年马超侵略凉州,杀了许多凉州军民,老祖宗一家也被他杀了不少。后来老祖宗以牙还牙,不但将马超赶出凉州,而且杀了马超全家上下七十余口。后来马超在蜀国位极人臣,每每想起在西北死掉亲人,总是叹惜不已,找了机会,便让人来寻亲,看看是否有些侥幸逃脱的,左右无果,留下遗命,让后人继续寻找。老祖宗知道了,便令人假冒了马家亲眷,被他找到,算作一步闲棋冷子,以待大用,果不其然,在当下用上了。”
魏曼恍然大悟道:“这假冒之人,自然便是马依云姑娘了。”接着又道:“太夫人一步十计,二十多年前便计划到了今日之事,当真是女中豪杰,我们是万万不及的了。”她心性高傲,素来不轻易服人,然而对这王太夫人,却真佩服的五体投地,心服口服了。
王异此时道:“魏军师过誉了。此事每每想来,老身都是极为后悔。老身后悔的是,自己心肠太过歹毒了,马家一事,我数十年不能忘怀,所以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报复于他,所以才让这小小女婴,自幼生长在敌营。现在想来,世上计策有千千万,我做甚么非得这小女孩儿来承担。”哽咽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