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匈奴话音刚落,就听马棚外传来一阵大笑,声音忽远忽近,棚内众人皆感心弦为这笑声所扣,忽而颤栗,忽而忐忑,忽而愤懑。
许浣君暗自心惊,她曾听师父提起,内功高绝的好手可用笑声呼和震慑敌人,干扰对手心智,内功通玄的高手甚至能影响对手的内功气机运行,自己为这笑声影响,已感气机运行不畅,这笑声的主人好强的内力!
只听笑声未绝,又清晰传来一个大汉的声音,“本以为这弱小羌人是我匈奴饲养的‘两脚羊’,为我匈奴人劫掠,没成想竟敢假冒天神杀伤我族人……那老羌头子被某一剑杀了,尚不知杀他的是何人……棚内人听了,尔等若再不出来受死,我便先屠尽这羌部的老幼废物,再来这里料理你们,顺便领教领教汉家高人的好手段,哈哈哈……”
这大汉虽身负通天的本领,但为人十分谨慎,知道这羌部有中原的技击高手,怕是现在正在这马棚之中,而天色已暗,棚内情况难查,况且这中原高手的造诣还不清楚,怕贸然入内,被高手趁势偷袭,所以先用内力催发笑声,扰乱棚内人心智,再言语相激,将棚内人等引出。
他已听众匈奴描述,高手是个美丽女子,故这番话皆以汉语说出,这中行逐鹿不愧为中行说的养子,一口官话说得字正腔圆。
许浣君内心沉重,深感对手的造诣心智皆非常人能及,互感旁边日达木猛然拔刀,竟要冲出马棚,只见那日达木双目通红,已是怒不可遏之态,口里还不断喃喃,“我要杀了这贼子为我父报仇……”
浣君马上明白过来,这日达木没有内家真气护身,况且听得懂汉语,已被笑声影响,陷入如癫似狂的状态,他这样冲出去,不用中行逐鹿动手,自己就会被激成个痴人,待人宰割。
于是马上抓住他的手臂,渡过一道真气,助他稳固心神,然后悄声说道,“日达木大哥,你不要冲动,这匈奴贼子武功高深莫测,除了我师父,我还没见过有他这般修为造诣的,怕是我也非他的敌手,你出去身死他手,也算拼尽全力为老统领尽孝了,可你的族人又怎么办呢。小妹想,还是我冲出去将他引来,我师门轻功独步天下,这贼子一时追我不上,待我引走了他,你快些带领族人逃命,你有部族先民的沙漠地图,想这匈奴定不如你了解沙漠,这样做,才可能为族人赢得一线生机。”
日达木得她内力所助,堪堪稳住心神,他想了一想,也只有这样族人才能得生,可心爱的姑娘独自一人面对这煞星,他又如何舍得。
他还要多说,浣君已急急打断,“大哥放心好了,我虽未必是这姓中行的敌手,可想逃命他也未必有什么办法,我们就此别过,若有缘,他日定能再次聚首。”说完,便飞纵出马棚。
日达木想伸手拉她,又如何拉得,只能在后喊道:“君儿姑娘千万保重。”
却说浣君跃出马棚,便全力催动真气,向东飞速奔去,她所习得的轻功天下无双,一时之间,竟难分辨她的身影,好像一道红色的闪光平掠过地面。
只听后面有人大叫“休走”,一匈奴汉子纵身飞速的追了上来,她本意就是为引开此人,便再次急催真劲,脚程又徒然快了几分,那大汉见状,也提气加速,就这样一逃一追,飞快地奔出了绿洲。
许浣君引着这大汉出了绿洲,又向东奔了两三余里,心想应够那日达木率众逃亡的了,便停下脚步,猛然拔剑回刺,这一剑十分突然,乃是她家传武学的精髓,所刺出的方位十分玄妙,剑尖忽前忽后,虚虚实实,这大汉已如此迅捷的身法飞奔过来,想是难以察觉,到时虚招转实,一剑便能点在他的咽喉要害。
可谁料到,那大汉前一息还是向前飞奔,忽然便以同样迅捷的速度,先后掠出了三丈,稳稳地停住了脚步。
只见那大汉生的一副虎狼身形,左佩长剑,右挂胡刀,肩宽臂长,如猎豹般的腰杆仿佛时刻能迸发强大的劲力,他生得一副匈奴人脸庞,耳上戴着两个金环,双目却射出两道慑人的精光,他正是匈奴人的第一勇士,匈奴智囊中行说的养子中行逐鹿。
他看向许浣君,笑道,“没想到这娇滴滴的小娘子竟是个难得的高手,也不枉费我这一番脚程。”
原来武功修习到中行逐鹿这等地步,自身的苦练早已提升甚小,而高手间的生死相搏往往能提升武学的境界与理解。他曾远赴苦寒辽东和北部极境,只为觅得能够较量的敌手,今日来此,怕是多半还是想谋求与浣君的交手。
他话不多说,也不欲问清浣君的姓名,他从没有问对手姓名的习惯,也不想了解一个将死之人的来历。
只见他拔出刀剑,像大隼般向浣君扑了过来,左手胡刀猛的砍向浣君头部,浣君擎剑在手,暗运真诀,一剑点出,这一剑正点在中行逐鹿这记劈砍劲力强弱转换的点上。刀剑相交,却听中行逐鹿“咦”了一声,浣君感到剑上先是传来一股极大巨力,然而剑尖刀刃相触的一刻,劲力竟变得阴柔缠绵,如同一剑点在了一团纠缠的棉絮中。
那中行逐鹿借刀剑交击的劲力,又向后退去,站稳脚步,再看自己的百炼钢刀,竟然被剑尖点出了个豁口。这把钢刀是中行说专从缅南请人锤炼的神刀,平时摧金断银毫发无损,今日竟被这无影剑碰出了个缺口。
中行逐鹿十分心爱自己的这付刀剑,交击时便感不对,立马变换劲力,化实为虚,才保住自己的爱刀未被折断,这小娘子的无影剑,像极了义父曾提及的一位中原名侠的佩剑,且这式刺击正中劲力转折,招式变化的要害,这手法义父也曾提及,且使用这手段的门派与那名侠有着莫大的联系,思念转动,他便大致猜出了浣君的出身。
“哈哈哈,‘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知可否,智也’,这手盗亦有道的圣、智二字真诀可帅得很啊,小娘子竟得了盗门的真传。”
浣君一怔,没料到这胡人竟能看出自己的家传武艺。
许浣君父亲少年时机缘巧合,曾习得春秋时期绿林大豪盗跖的绝技,这盗跖本名柳下跖,是春秋时鲁国贵族,本领通天,又不服诸侯的压迫奴役,便纠结了数万盗众,横行天下,侵暴诸侯。
盗跖一身本领,后推演变化,形成了“盗亦有道”五字真诀,即“智,圣,勇,义,仁”,这其中智,圣二字真诀,习成可辨招式强弱,气劲虚实,能料敌先机,截击后手,常常胜人于无形。
许浣君又自幼习得上乘相法,对于观察推演一道尤为擅长,这二字诀在她手里,威力更增。刚才那一剑,本是敌手避无可避之处,合该刀断身陨,谁料到这中行逐鹿匪夷所思,竟能凌空收发变幻出手劲力,须知常人出手若是过猛尚且伤及筋骨肌肉,何况是动辄出手千钧的武林高手,收劲最是伤己自身,这匈奴高手不但能收此巨力,还能瞬发精巧的阴柔气劲,难道他修为还要高过师父,达到了沟通天地的神仙境界?
她却不知,这中行逐鹿武艺固然高绝,但也非是什么神仙人物。
中行逐鹿的义父中行说本是燕地人,所学乃是战国燕昭王国相邹衍的阴阳家手段,邹衍为阴阳家初祖,有观天事,变化五行生克,捭阖诸侯纷争的大本领。中行说虽不及邹衍修为深厚,可也达到了晓阴阳,化五行,借势而起,运生诸侯的境界。
中行说自负本领,奈何经历坎坷,半生过后已是残缺之人。他还在汉时,侍奉文皇帝,以为得遇圣主,可以一展所学。哪知阴阳家自邹衍后,少有高士得其真传,多是些燕齐海外的方生术士,中行说一身阴阳家的文武本领,结果被文皇帝误认为是方士的怪纾乱神之术,开始还对这神鬼稍感兴趣,兴趣一过,便对他弃之不顾。
中行说也因此愈发不满,后来竟被文帝发配做了和亲队伍的陪嫁之人。他自此愈加怨恨,势要助匈灭汉。
到了匈奴,他偶然发现了还是孩童的中行逐鹿,这孩子虽然年幼,但天生根骨惊奇,双手竟难分顺逆,既可丢缰套马,又可力遏惊骥,正是修习阴阳家武学的不二人选,故而收为义子,传他一身武学本领,时至今日,中行逐鹿已修习二十余年,他本身悟性极高,所习又如量身定制一般,因此修为已远远超过全盛时的中行说本人。
阴阳家的武学,讲究变化阴阳劲力,习练周身先天五行真炁,大成后可任意转变刚猛与阴柔劲力,所以才让许浣君误会,以为他境界不似常人能及了。
中行逐鹿看她反应,便知所料非虚。盗门的传人,百年来一直是中原绿林的魁首,今日若不将其格杀,这大批中原游侠来匈奴寻仇报复,自己倒是不怕,就怕坏了义父的灭汉大计,于是下定决心,杀了浣君以绝后患。
他再向浣君扑来,刀剑劲力忽刚猛忽阴柔,变化不定,且再不与浣君剑刃过多接触。
浣君也挺剑迎战,兔起鹘落间,二人已过了三十余招,浣君仗着神兵,多次想以硬碰硬,断了对手兵刃,然而中行逐鹿劲力,气机,乃至招法变化迅捷非常,且毫无踪迹,五行炁变化无常,时而如离火,时而如溟河,时而如金石,时而如空桑,时而如厚土,便是以盗门的圣字真诀,也观不出招法气门破绽。
三十招过后,二人兵刃竟无一次碰撞,反而是浣君内力竟被这不断变化的气劲磨得越发滞涩。
这门功夫叫五行炁磨,专克气息悠长的内家高手。
浣君暗道不好,只能使出师父独传的柔水婵娟剑法,一时剑气纵横,如流水,似月光,无孔不入。
中行逐鹿见她又有奇招,竟然给她赢得了些微喘息时间。
但中行逐鹿毕竟修为高出浣君许多,几招接下,便了然这剑法的阴柔属性,再次变化五行,以离火劲催生厚土炁,瞬时便再度占据了上风。浣君越打越乱,知道再过数十招,恐怕就要身败命陨。
突然,她急中生智,化所有虚招为实,搏命般刺向中行逐鹿,中行逐鹿赞了声“来得正好”,提起刀剑来接杀招,谁知浣君剑势一变,竟合身撞进中行逐鹿怀中,左掌已按向了他的胸口。
这招式乃是“义”字诀,一般盗众中义气深重之辈常常殿后,护送同伴安全撤离,故多数选择和追击之敌同归于尽,故这义字诀乃是舍生取义,同归于尽的绝杀手段,浣君父亲尤爱女儿,怎舍得传这手段给她,况且这义字诀需勇字诀的发力运劲作为基础,女儿家天生力小,本就学不得。这招式只是浣君幼年偷看学来的空架子罢了。
然而中行逐鹿久闻义字诀绝杀手段,被击中了大惊,以为自己大意下吃了大亏,哪知那纤纤素手按上胸膛,竟无一丝真气,只是猛的推了自己一下,便急忙后跃,运功自查,看看时候留有暗伤。
而浣君借着一推之力,施展盗门无上轻功,已纵出十数丈。中行逐鹿幡然醒悟,知自己被骗,气极之下愤然出手空桑劲助力离火劲,再推周身百骸的厚土劲凝于剑尖,一剑点在沙漠浮沙上,这千钧厚土真炁激起沙漠的沙土,如箭矢般袭向浣君后心死穴,若是击实,势必香消玉殒,正是阴阳家的绝技“厚土飞沙矢”。
好个浣君,飞奔时忽感身后袭来巨力,身形急拧,沙矢没有击中绝命要害,侥是这样,也觉半身酸麻,登时扑倒在地。
中行逐鹿已纵身出剑,眼看就要结果了浣君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