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下了一天一夜,将寒气带到了皇城中的每个角落。这份寒冷仿佛是一个讯号,在知会着尚存生命力的夏虫们,他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又一个尽头,于是,虫鸣声也渐渐稀稀落落起来,不知那些爱叫的虫儿究竟是不堪寒冷化为了秋尘,还是苟延残喘,拼命的延长着自己的寿命。
这就是肃杀的秋,无情、冷酷,却又势不可挡,像极了太皇太后在朝廷内的绝对权威。
清晨雨歇,初阳还没有完全炽烈起来,空气还混杂着秋雨的寒冷,让人走在其中,不禁要被湿冷的气氛弄一个哆嗦,实在是不适宜外出。然而,作为帝国的新主人,少年天子却全然不受这份寒冷的影响,已经兴致勃勃地向自己执政的未央宫主殿快步行去。
所谓“一日之际在于晨”,对于天子来说,清晨同样是最为宝贵的时间,往常,他会在未央宫内,接见王臧与赵绾,并与他们讨论片刻儒学,以此丰富自己的学识,而后,他们便会根据最近新政与礼制的进展,进行探讨,并确定下一阶段政策的目标与方向。每每在这时,他都会感觉天下万民就握在自己的手里,让他有一种权力得以满足的别样快感。
正当他踌躇满志地走进了未央宫时,却没有见到王臧赵绾的身影,冷冷的未央宫内,只有几名小太监在忙着生起取暖的炉火。
天子一愣,心中有些好奇,王臧与赵绾本是儒门子弟,从来都是敬重君上,每次早晨觐见天子都提早来到未央宫内等待皇帝的到来,可今天却不知为何,竟然不见二人身影。
天子今日因为新政执行得顺畅,因此心情上佳,见王臧赵绾二人未到,也不生气,而是微笑着坐到御座之上,吩咐郭舍人去殿外等候,若是王臧赵绾到了,便进来通禀。
天子在座位上没等上多少时间,就见郭舍人一路小跑进到殿中,天子见了一笑,说道:“可是朕的迟到博士到了?”
郭舍人却有些紧张地回禀道:“启禀陛下,门外求见的非是王臧赵绾二位大人,而是太后的使者,说是有要事要见陛下……”
“哦?”天子更好奇了,没想到自己没等来股肱臣子,反倒是把母后的人等来了。他马上说道:“叫他进来,不知母后对朕有何吩咐。”
郭舍人纳首称是,赶紧出门领着太后派来传话的太监进了未央宫。
要知道,郭舍人本是心思最为玲珑之人,最擅长察言观色,也因此才能得陛下重用。他身为陛下身边的亲信,虽是一介宦官,有时却重若王侯,因此宫中宦者,多有对他嫉妒不已的,今天来传太后口谕的那名太监,就是其中之一。可今天,这平日里对自己羡慕嫉妒恨得不行的人,却趾高气昂,面上隐隐透着一股得意神色,郭舍人一看,心中便暗道不好,恐怕这人没带来什么好消息。
他将传话太监引进宫后,便恭恭敬敬地退出殿外,依旧守在未央宫门口,等待着王臧赵绾的到来。不多时,便听见殿内陛下一声怒喝,而后便传来一声巨响,貌似是锐利之物劈斫在木头上一般,接着,就见那传话之人有些狼狈地由宫门退出来,待到他身边,又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而后扬长而去了。
郭舍人见此情形,还看不急细想究竟发生了何事,就听天子在殿内生气地高声呼叫道:“郭舍人!进来!”
郭舍人听了,吓得一哆嗦,赶紧亦步亦趋地进了未央宫正殿内。待进到殿内,他顿时一愣,转而变得更加恐惧。只见殿内一片狼藉,原本摆在桌上的书简公文散落了一地,有些甚至摔断了连接的编绳,散成了片片竹篾。而原本摆放这些书简的案几,却已经断成了两截,倒在了两边。天子正站在案几一旁,手握利剑,怒气冲冲地看着郭舍人,显然几案便是他一剑斫断的。
郭舍人见了,心中更是大骇,心中暗自回忆,是否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令天子生起如此大的怒火,若天子真是因自己而发怒,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天子手中的利剑,怕是下一秒就要砍在自己的脖颈上了!
他来不及细想,赶紧跪倒在地,声音有些发抖地慌忙谢罪道:“陛下息怒,可是小奴哪里做错了,惹恼了君上?”说罢,他非但声音发抖,连全身都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
天子听了,却是苦笑一声,说道:“与你无关,是母后给朕的消息,让朕如此生气。”说罢,又叹了口气。
郭舍人听罢,精神一松,心道不是自己的原因就好,恐怕自己的小命能够保住了。心思既安,他的头脑便又活泛起来,心中暗自思忖,究竟太后娘娘给陛下传了什么口谕,让本来镇定沉着的天子,如此暴跳如雷?
他哪里知道,太后派来的那个传话的太监,给天子带来了一个绝大的坏消息!
太后告诉天子,不必再等待王臧与赵绾二人了,因为就在今天清晨,太皇太后便已经派人将他二人抓进了廷尉,准备将二人顶罪,惩戒他二人以儒法乱国政,迷惑天子,祸乱祖宗法度。
而丞相窦婴与太尉田蚡二人,同样在今早收到太皇太后的懿旨,以他二人辅佐君王不利,妄费先帝顾命重托为名,剥夺了他俩的职权,让他二人留在家中闭门思过。
这一切突变,都预示着新政胎死腹中,少年天子的第一次革新,以失败告终,难怪就连那卑贱的太监,都对借天子之势显贵的郭舍人幸灾乐祸了。
一夕之间,太皇太后突然施展手段,雷霆出击,竟然一举便将素来安稳执行地诸多新政击得支离破碎,让本来意气风发的皇帝变得失望至极,他这才明白,自己那历经三朝的奶奶,确实并非是易与之辈,自己还是太过小看了她。
眼看唾手可得之物变得支离破碎,他又如何不勃然大怒呢?
天子沉思片刻,缓缓平复了怒火中烧的内心,对郭舍人吩咐道:“去请董先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