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微醉的张骞终于走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并不是巍峨的皇宫宫门口,也不是素雅的长安城内小院,同样不是富丽堂皇的侯爵府邸,而是一处酒肆,一处普普通通的买酒商家。
这已不知是他今日寻找的第几个酒馆了,他用朦胧的醉眼看了看店门口的牌匾,然后没有丝毫迟疑地走进了店门。
进了店后,他向一个老酒客一般直奔正堂内的空敞桌位而去,刚一坐定,便扬声招呼道:“酒家,给我上一壶好酒。”
店内跑堂的小二闻声便一溜碎步来到了他落座的桌前,刚要开口答应,便见了微醉的张骞。
像这种在别家已然喝过一旬,又来自家店内买醉的酒客,是所有小二哥最不想招待的棘手对象。因为如这般饮酒不停,还连续换店的客人,目的不外乎就是一醉方休,想必心中定是揣了什么伤心之事。常人内心落寞,心神萎靡,最易饮酒过量,大醉不起,而像这种已经喝得半醉了的客人,就更是容易醉倒在自家店里。卖酒之人,最不喜欢酒客醉卧店内,因为这样的醉鬼一醉不醒后,既占位置,又难以向他索要酒资,若是他一直不醒,拖到日落天黑,甚至会影响店家正常的打烊休息,实在是店小二的大克星。
店小二见了张骞朦胧的醉眼以及微有些憔悴的面容,心道,好么,这客人怕是不但喝的差不多了,或许一夜也没有好好休息,看来自己今日这麻烦事算是逃不开了。他又看了看这客人的衣着,只见他衣服华贵看起来非富即贵,恐怕并非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店小二能得罪起的,于是他便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态,小心翼翼地对张骞说道:“小店人声嘈杂,环境也喧闹得很,贵人要是想要饮酒,不若买上几瓶,由小的送到贵人府上,方便贵人痛饮如何?”
张骞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将头脸埋在双手之间,用两个拇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希望能让已经有些麻木的头脑稍微清醒几分。待店小二说罢,他便腾出一只手,在怀中掏出沉甸甸地一袋钱铢,放在了酒桌之上,而后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小二说道:“休要聒噪,自不会短了你的酒钱,快一点上酒便是!”
小二被客人道破心思,便是久经世故,也不禁老脸一红,心道这客人既然执意买醉,自己也没啥可说的了,再说以他预付的这一袋钱铢,便是在此喝上一整天,也富富有余,自己何苦与钱过不去呢。想罢,便殷勤地说道:“客官您稍坐片刻,小的这就给您上酒。”说完,便直奔后堂取酒去了。
待着多嘴的小二走开,不再打搅自己后,张骞便弯起两条胳膊,交叠搭在桌上,而后将头埋进臂弯间,静静地趴在桌上休憩起来。可还没休息上多少时间,就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道:“子文兄,是你么?”
张骞被这声呼唤微微惊醒,心里不觉有些好奇,自己乃是在大街上随缘选择的酒家,怎么这也能遇见熟人么?
他扭过头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看,竟然真的是自己的熟人!那张略显稚气,却又有几分少年老成的脸,不是桑弘羊是谁?!
桑弘羊一脸惊喜地看着他,仿佛能见到他也是在意料之外,待他看清趴在桌上的人确实就是张骞后,便也赶紧快步上前,来到了张骞的身边。
张骞眯着有些醉意的双眼看着他,微笑着对他说道:“桑小兄,真没料到能在此地见到你,快些坐下。”说罢,便指了指桌边空着的位置。
桑弘羊也没客气,张骞还未说完,他便已经坐定了,拱手对张骞说道:“我本身只是想来这里喝上几杯,没见到子文兄,真是意外之喜。”他年纪不大,但是看来酒瘾倒是不小。
张骞又仔细端详了他片刻,只见他面容红润,气色不错,正所谓“相由心生”,想来他自从担任侍中后,事业顺利,前程似锦,所以才有这般气色。可是再仔细看去,却能隐约看出他眉目中隐含的淡淡忧愁之色。
这倒着实让张骞有些好奇。
他笑着对桑弘羊说道:“桑小兄仕途坦荡,亦得陛下重视,乃是可喜可贺之事,但是为何为兄看你还隐隐有些忧愁之色?”
桑弘羊听了,苦笑一声,回答道:“子文兄好犀利的目光,不过依小弟看来,这心有郁结的人恐怕不只小弟一人啊,前些天小弟见到子文兄你时,还是那般意气风发,为何如今却落了个以酒为伴的落寞境地?”
张骞听了,对视着桑弘羊,与他一道苦笑起来,笑罢,有些苦涩地说道:“人有旦夕祸福,本就是世间长情。”说罢,端起小二刚上的酒,猛饮了一大口。
桑弘羊见他如此,也不便再过问他的伤心事,他也端起酒盏,陪了张骞一口,而后说道:“子文兄看得不错,小弟今日心中确有些事情放不下,因此心神不宁,如今见到老兄,正好请老兄给我参详参详。”
他见张骞没有拒绝,便放下酒盏,将近几个月关于太皇太后指使鬼影杀手的传闻,朝中臣工的反应,以及天子一派急于求成,更大力度地推行新政等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了张骞。说罢,他微皱眉头总结道:“原本这些事情都对太皇太后极为不利,而且天子新政近来也执行地格外顺畅,好像太皇太后不再想插手朝廷事务一般,这本是好事,可小弟却不知怎么,总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总是感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一样,真不知道是否是小弟我想多了。”
张骞听了,酒一下子醒了一大半,他也同样皱起了眉头。桑弘羊不知鬼影杀手一事的来龙去脉,可他张骞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看来天子果然下定决心要栽赃太皇太后了!可是,以太皇太后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任由天子夺走手中权力,丝毫不做反抗呢?
这可不是那历经三朝,擅于权谋的老妇人的真实能力!
欲擒故纵!张骞听罢,脑海里只有这四个大字。
他抬头透过酒肆的窗户看向乌云初聚,秋雨欲来的天空,若有所指地对桑弘羊说道:“小兄的预感应该不错,这天,马上就要生起一场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