嚷嚷着要回宫,实际上是说说而已,太后对外面花花世界的兴趣,岂会因刘贺的挑战就消散干净?
刘贺心知肚明,没继续刺激太后,刺激过度惹得太后反感的话得不偿失,他也没让太后落单,始终保持两步距离跟在太后身边。
两人继续先逛着街,东瞅西看。
刘贺看到的是这个时代的落后,太后看到的是这个世界的新奇。
“爷爷,我要吃糖葫芦!给我买一串行不行?”
两人不远处,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停下不肯走,手使劲拉着自己的爷爷,也不让爷爷走。
“乖孙,咱不吃那个,那个不好吃!”
“不嘛,我就要吃!我看别的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个,人家看起来明明吃得很好吃。”
小女孩不依,声音都大了许多,还带着哭腔。
“可是爷爷没钱,要不等爷爷有钱了给你买一个尝尝?”
“你骗人,咱们家房后的竹子刚刚卖了好多好多,你明明有钱了。”
“哎,爷爷要跟你说怎么说你才明白,你奶奶的病要用很多很多的钱,乖孙听话,先给奶奶看病,有剩下的钱的话,爷爷一定给你买!”
“可我就是想吃!”
“那你是不是不想奶奶的病好了?你吃了糖葫芦,万一钱不够给奶奶看病了怎么办?走吧,先回家,爷爷下次给你买!”
小女孩很心不甘情不愿的被爷爷拉着走,眼睛一直盯着糖葫芦,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老人家,你等一下。”
刘贺喊了一声,然后迅速掏钱买了好几串糖葫芦,拿着走到小女孩身旁。
弯腰递给她,“小娃娃,你爷爷呢,要拿钱给你奶奶看病,他是对的,再好吃的糖葫芦也没有奶奶的身体健康重要。
当然啦,你想吃糖葫芦也没错,爷爷没钱给你买,叔叔这里正好有钱,我请你吃!”
“哎呀,小伙子,这可使不得!”
小女孩的爷爷赶紧要拦,刘贺一笑,“小孩子想吃糖,能满足就满足一下。我就是让她尝尝而已,没什么使不得的。”
小女孩早就接过糖葫芦,麻利的咬了一颗在嘴里,狼吞虎咽吃下去,这才对刘贺道,“谢谢叔叔!”
刘贺用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看向这边的太后,“你要谢就谢那个婶婶吧,她看你都快哭了,心中不忍,让我给你买的,她也喜欢吃糖葫芦,你看你现在手上好几串,要不要给婶婶一串呢?”
“嗯,好!”
小女孩听话的到了太后跟前,递糖葫芦给太后。
太后虽才十五岁,却早就是少妇一个,跟刘弗陵同床共枕多年,也一直听霍光的话,想为刘弗陵生个儿子成为皇位继承人。
结果两年多下来肚子没有动静,她内心里是很想要有个孩子的。
眼前这个小女孩虽然大了点,给她送糖葫芦却能勾动她心头软肋,接过糖葫芦时,自己差点就忍不住要满眶眼泪了。
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别乱叫我婶婶,我不是!你这衣服看起来好破,我去给你买两件新衣服穿,怎么样?”
那头的刘贺对小女孩的爷爷道,“老人家,你说你妻子患病了,你们家离这远不远,不远的话,我可以过去看看,我学了点粗浅医术,说不定能看好她。”
那爷爷上下打量刘贺,见刘贺一身华贵,典型的大户人家出身,心里产生惧意,“老汉儿家里穷,只怕请不起公子爷跑一趟。”
刘贺摆手,“诶,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是我们医者的职责,还谈什么钱?我跟你去看看,我能治就治,我不能治你再请高明大夫就行。”
“真不要钱?”老爷爷将信将疑。
“医得好,我分文不取,医不好,我还可以给你点钱,够你去另请大夫。”
小女孩的爷爷听罢,喜出望外,激动的嘴巴都发颤,接连说今天遇到好人了,赶紧走前面带路。
太后跟小女孩也跟在后面,她没去买衣服,主要她不会买,心里决定了等会给她家点钱,让她们自己添置。
张森陈近光等作为保镖,都跟在后面,浩浩荡荡的有十几个人。
老头带着走的路是一条小路,路面不平整不说,两旁的杂草也多,很不好走。
刘贺自己小时候就是农村长大的,对这样的路没什么感觉,太后一直养尊处优,这种路见都没见过,更别说走一走了。
她一路走得心惊胆战,越走越慢。
天气热太阳大,太后感觉全身都被汗湿了一样,后悔跟着刘贺到这老头的家里来了。
刘贺一直都在留心太后举动,见太后头发都汗湿了贴在脸颊上,整个人显得特别的疲惫。
感觉过意不去,在路边找一颗树叶很大的树,摘了几片树叶下来,替太后扇风。
口中轻声责备,“你看你,非要跟过来,累着了吧!”
太后白他一眼,身体有些乏力的他,趁机扶着刘贺的胳膊,微微喘气。
“要不,我背你吧!”
刘贺看老头的样子,估计还要走一段路,不忍太后一直这么累,说道。
“我能走!”太后小声说了一句,回头还去看看跟来的侍卫们。
刘贺懂她意思,笑道,“别逞能了!”
说罢一矮身到了太后前面,然后一下抓着太后的手,一拉,直接把太后拉上了背,不等太后反应过来,已经稳稳的把太后背了起来。
“你放我下来。”太后挣扎着道,刘贺哪管她说什么,只顾闷头追上带路的老头。
太后挣扎了一阵,渐渐消停下来,看着刘贺的后脑勺,心中有了纷杂的念头。
她不是傻都不懂的小女孩,当然能够感觉到刘贺对她的用心。
这皇帝外表长得不错,行事作风看起来也不像坏人,至少外公曾经在她耳边说的刘贺那些,荒淫暴虐的毛病她自己没在刘贺身上发现。
要说她对刘贺没感觉那是假的,皇宫里面就他一个男人,很容易引到她关注。
拿他和刘弗陵比起来,好多地方她都感觉是刘贺胜出,对刘贺暗存好感在所难免。
今天这一番接触,她只怕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忘掉,心中忍不住想,要是她入宫,嫁的是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比嫁刘弗陵要好一点?
想着想着,太后又想起了刘贺说的父死子继的故事来,不禁想入非非,如果真的父死子继,那她?
心绪如麻中,太后趴在刘贺背上,抓着刘贺胳膊的手微微紧了紧。
她心里明白,父死子继那是不可能的,大汉开国到现在,没有过这种先例,这种事也有违伦常。
也清楚回宫之后就不能像现在这般,他背着她。
“到了!”老头说了一句,太后回神一看,只见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又低矮又简陋,她都不敢想象这里面住人的场景。
刘贺把太后放下来,活动了几下发酸的胳膊,四处张望查看这一家人的居住环境,比他想象的还穷一点,放在现代社会那就是贫困户中的贫困户。
“咳咳,李老头你回来了吗?咳咳咳!”
屋外响动惊动了屋里的人,一个老太太声音传出来,说一句话,咳了好几次。
“回来了,我还给你请了个大夫回来。”
“我没事,咳咳,你花那个钱做什么?咳咳,让他走吧,我不看了!家里吃的都没有了,你卖竹子的钱买点吃的填肚子多好。咳咳……”
李老汉推门进去,刘贺也跟着走进,入眼全是残破不堪,房顶破的,墙面破的,吃饭的陶碗是破的,煮饭的陶罐也是破的。
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婆婆,躺在几块木板搭成的破床上,面皮黄得吓人,眼睛盯着刘贺上下打量好一阵,突然剧烈咳嗽,“我不看病,咳咳!”
这李老太十有八九看他一身的穿着非富即贵,要么担心刘贺不会医术,要么担心给不起医药费。
“老人家,你的喉咙又痛又痒,导致你咳嗽不断,咳嗽持续了很长时间,现在肺部也出问题。
除了肺部问题外,你的肝肾应该也不好,若是再不及时医治,再拖下去神仙难救。”
李老头一听刘贺这么说,赶紧道,“公子爷,还请您救救我家老太婆,我儿子死了,儿媳跑了,要是老太婆也死了,留我一个老头子,家里又穷,怎么能养得大我孙女,你说到时候我可怎么活哟!”
“老人家尽管放心,她的病不难治,只是你先劝她安静下来。”
李老汉赶紧对李老太一顿说教,说什么这是好人,看病不要钱,还给孙女买糖葫芦之类的话,李老太渐渐安静下来。
这空档,刘贺已经将李老汉家里的摆设看清楚明白了,概括下来就是很穷,穷到揭不开锅的那种。
透过裂开的墙缝能看到屋后有一大片砍掉了竹子的竹林。
之前李老汉的孙女说竹子卖了钱,估计是刘贺让张百年全城砍竹子,收购了他家的。
只是那点钱仍旧改变不了这家人的穷罢了。
李老汉安抚好李老太,然后告诉刘贺可以帮忙医治了,刘贺掏出一直随身带着的银针出来准备好,然后替李老太把脉诊断。
李老太起初不过是有点小感冒,因为没钱治,小病不医而拖成大病的,再拖下去的话,在这个医药匮乏的古代,必死无疑。
扎针是不能完全治好的,刘贺先开了个药方,叫张森安排个侍卫去买,自己再来给李老太扎针。
一边扎针,一边问李老汉,“老人家,如今天下昌盛,家家都不缺吃穿,人人都有余钱,为何你家还这样穷?”
李老汉一怔,“家家不缺吃穿?公子爷在跟小老儿说笑吗?像公子爷这种达官贵人家的子弟,不愁吃穿正常,也不会知道这世上穷人最多。
像小老儿这种一出娘胎就只能种地养家的穷苦人来说,不愁吃穿是有条件的,一是要看天,这天气要不旱不涝,适合耕种,种下去的粮食能有好收成。
二要地主田老爷发慈悲,收成好了不加租,才能勉强混个温饱。”
“我家本来还不至于这么穷,只因我那儿子三年前给田老爷修房屋时,被石头给砸死了。
再往后啊,家里没了主要劳力,庄稼种不好,就开始接不上口粮了,田老爷的地,不管丰收还是欠收,他要的租子一点不能少。
我儿媳妇看我家实在过不下去,又跟一个闲汉跑了。
如今老太婆也病了,娃娃又还小,日子是越来越难过。
说句缺良心的话,要不是小老儿没了儿女,又只有这一个孙女陪在身边,我都想把她卖了,卖给别人当妻子也好,做丫鬟仆人也好,至少她还有可能有饭吃。
跟着我,您今天也看到了,我糖葫芦也不敢给她买。
家里已经几天没吃过米了,幸亏突然来了一群人,砍了我家后头那些竹子,给了老汉半吊钱,还能用这半吊钱撑一段时间,希望能拖到把地里庄稼收回来。”
这番话说得刘贺动容,他穿越成为皇帝来到这个时代,这时代还是经过刘弗陵休养生息十几年的中兴盛世。
满以为这盛世不说家家户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至少也是家家户户丰衣足食不愁吃穿,没想到还有像李老汉这样的穷人。
“老人家,你们这,像你家这个条件的多吗?”
“我们这庄子,在田老爷的地里干活的,基本都差不多,田老爷租子收得高,别的地主收四成的租,田老爷要收一半。
而且他还定量,不管收成如何,他要收的租不能少,交了他那一份后,剩下的想要吃到来年,得每天省着吃。”
“田老爷是谁?”
刘贺见李老汉说了好几次田老爷,对这个人起了兴趣,或许李老汉如此穷,跟田老爷脱不了关系。
“你说你儿子为了给他修房,被石头砸死了,难道他没有赔偿?”
李老汉说的忍不住要掉泪了,抹眼睛道,“哪有什么赔偿,我儿子给他修房子时被石头砸死,田老爷让我去收尸的时候,说我儿子死在他的新房子里面,他新房子见了血,有血光之灾,不吉利,要我们赔偿他。
家里面原来还有点积蓄,田老爷派人来强行拿走。
你看我们煮饭的那口烂掉的锅,也是他们搬东西时,我拼了命才留下来的,原本是好锅,他们见我拼死不让拿走,使坏砸烂了。”
李老汉指着那口黑乎乎全是烟灰的,烂了半边的锅,说道。
刘贺听得直皱眉,土匪恶霸自古就有,没想到今天遇到一个,李老汉的描述中,显然这个田老爷就是标准的恶霸。
“老人家,那个田老爷到底是谁?”
李老汉见刘贺追问,四下看了看,然后说道,“田老爷是朝廷的大官,官讳好像叫做什么田延年。”
是他??
刘贺顿时火起,别的人倒还罢了,他刘贺在没亲政,政权不稳的情况下,暂时不打算对地主恶霸动手,知道了这件事也只会后面慢慢想办法。
可偏偏田延年是这个地主恶霸,而且田延年当初还持剑上殿,朝堂之上妄图发动政变废了自己,刘贺怎么能忍得了他?
哪怕自己还没亲政,哪怕田延年是霍光身边红人,他今天也想动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