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廷中枢的一道道法令宣布出来扩散到大明的各个角落,这个东方的古老帝国就似乎在发生某种蜕变,新的秩序和规则进入到人们的视野当中,所有人都尝试在这个社会中找到自己的定位和角色。
传统以官府和士绅合作统御百姓的社会格局正在慢慢瓦解,在新法的作用之下,官府开始站在了士绅阶层的对立面。
这样的转变对官府对士绅无疑都是十分痛苦的,这意味着官府要实现稳定的治理不能再依靠士绅阶层,以后再也不能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了,大明的土地上不能再有官府权力的真空地带,这要求官府必须更加高效更加强大。
而以前的官府是什么样子,人员稀少效率低下,什么都要管但什么都管不好,大多数时候县令也没什么事情做,地方上有大案子那就审一下,抓一抓每年的粮税徭役,可以说日子过得悠闲得很。
但现在新法一推行,那可真是哪哪儿都要管,如今工商在各地都已经初具规模,那他们就要管人口流动,要管工人保障,劳工纠纷他们要审案,商品市场风气不正他们要整肃,各个物价要保持稳定,就业率上不去他们要想方设法提供岗位,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那真的是弄得地方官府焦头烂额。
还是以前舒服,只管农业稳定生产就可以了,哪儿像工业化之后这么多屁事,官府连轴转都忙不过来。
而且新法直接触及到的就是地方士绅的利益,官府和地方士绅闹僵了,很多事情也就不好办了,毕竟以前到了乡里实质上的统治者就是这些地方士绅,他们多半还和本地乡民沾亲带故有些宗族关系,话语权远比官府要来的直接。
官府各个事情都不好做,自然就对新法畏之如虎,只不过这是朝廷中枢的法令他们只能捏着鼻子推行,若是做不好到时候自己考成绩效不达标,那可就和前程走远了。
而对于乡绅而言,新法就更是让他们如鲠在喉,原本乡绅就是地方乡里的土皇帝,即便是官府要征粮税徭役多半也是要和自己商量着办的,不然这些事情也没那么好做,所以很多时候官府与乡绅都是合作的关系,只有百姓永远是最底层被压迫对象。
可是随着新法推行,乡绅突然发现官府的矛头对准了自己,并且手越伸越长,这就让他们相当不满了。
这还是新法刚刚推行就已经这么过分了,若是让官府尝到甜头以后不得上天啊,如果现在就这么认命了,那以后官府要提更过分的要求怎么办,难道就这么一直退缩下去吗?
新法虽然颁布出来并且由官府开始落实,但是实际上究竟有多少乡绅愿意配合呢,这实际上是个很大的问题,再好的法令如果不能使人敬畏遵从,那也是形同虚设。
江南小县的一处庄园里,住着的是县里最有名望的士绅王老爷。
王老太爷从来都是县里的土皇帝,即便是县太爷见了王老爷那也是要行礼问好的,这绝对不是因为县太爷尊重王老太爷的七十高龄,纯粹是因为王家在大明中枢有一个大靠山,正是王老太爷的长子。
实际上王家能起势成为县里边的望族,正是因为家里出了高官,所谓一人得道鸡犬飞升正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不然哪来那么多人急迫脑袋要走仕途。
王家靠着王家长子的威风在县里边那叫一个作威作福,什么侵吞田产、低买高卖、放高利贷逼得人家卖儿卖女的勾当那随随便便就能找出一堆来,大明没有工业化之前,王家就是县里田产最多的望门,大明工业化之后也是王家搭上了顺风车,置办了矿产工厂不知凡几,到如今县里的百姓无不是仰仗王家鼻息生活。
江南本就是大明的富庶之地,即便是没有工业化,这里的手工业产业也非常发达,让全世界都为之着迷的丝绸秀锦,皆是出自江南的手工纺织,光是这一个产业就足以养肥整个江南,而这里也确实多有富商豪绅,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明经济重心。
当朝廷开始推行工业化和开海战略之后,这更是让江南的商会集团坐上东风,本身就是工商氛围浓厚的地方,他们当然对工商兴国的战略持积极态度,所以从始至终他们都在迎合朝廷的工业化,于是一座座工厂、矿场、港口都跟着兴建起来,王家自然也是其中一个受益者,这些年他们过得是越来越滋润。
只是现在这种滋润日子似乎也要发生变故了,远在京城的王家长子早早就传信回家说过新法的事情,他倒是个聪明人知道大势不可逆,在信中多是劝导王老太爷要配合朝廷政策,哪怕吃点亏也不是不行,同时也暗示过王老太爷朝廷推行新法的态度是格外坚定的,万万不要逆着朝廷来。
这信王老太爷是认真看了的,至于听不听那就不是王家长子所能控制的了,就算他当了高官那也没有儿子管老子的说法。
不过王老太爷也确实是对所谓的新法留了个心眼,直到许久过去这阵变法的风吹来了江南,王老太爷知道新法具体的内容之后,直接就坐不住了。
朝廷岂能颁发这样的法令,那些苦哈哈哪里值得朝廷如此照拂,能给他们一口饭吃那是老爷们的恩赐,凭什么要给这又给那的?
王老太爷是不太懂朝廷抽了什么风,这让他听话那是不可能听的,自己的家业那都是祖祖辈辈勤勤恳恳一点攒下来的,怎么可能拿来供养那些泥腿子,当真是分不清大小了。
或许是因为王家在县里实力雄厚,所以即便是王家依然我行我素对无视新法,官府始终也没有对王家采取什么作为。
但是随着时间发酵,总会有人从新法上看到希望,尝试着去挣脱一下,只不过这种挣脱让王老太爷十分愤怒。
“你说你不想当我王家的义子了,要去外面厂子里打工?”王老太爷看着堂下战战兢兢的小男孩,语气十分之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