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男孩名叫王石头,约莫十五六岁大小,身形矮小瘦弱,即便是在王老太爷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家伙面前也显得弱小无助,但他虽然看着瘦小却并不懦弱,表现得战战兢兢却也坚持自己的请求。
“小的永远是王家的义子,只是......只是小的想去外头打工去,外头挣钱要多了许多,到时候俺就能补贴家用存钱娶媳妇了。”
所谓义子只不过是家奴的别称而已,说要走也就是不想做奴仆了,要脱离王家了,其实也就是不当这个义子了。
王石头不敢让王老太爷太难堪,就只说自己不愿当家奴,义子这么名头还是没敢否认。
但即便这样,王石头的请求都让王老太爷觉得不可思议,觉得难以忍受,这就像是自己养的一条狗突然有一天朝着自己狂吠一样。
某种程度上在王老太爷眼里,王石头甚至都不如自家的狗重要。
“你莫不是真把自己当王家义子了!”王老太爷抬了抬眼皮,随后冷哼了一声,望向王石头的眼神格外阴冷:“你在王家是有身契在的,你说走就走,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这.....身契是不合法的!”王石头畏畏缩缩不敢去和王老太爷对视,但还是咬着牙吱声出来:“之前官爷来宣讲的时候小的听得清楚,只有按照官府拿出来的那种劳工契约去签才算合法,其他的契约官府不认!”
听到王石头的话,王老太爷第一时间的反应并不是愤怒,而是不可思议。
在他的认知里法是什么东西,那能管到自己头上来的吗?
一个小小的奴仆居然拿法和自己说事,这实在是有些荒谬了!
身契这种东西即便是官府不认同,社会的普遍认知也会承认,这就跟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一样的道理,这就是默认的社会公理。
当然这种社会公理对半也只是对百姓生效,对于王家这样的存在来说,就算杀人欠债也是不用担心惩罚的。
王石头这话着实让王老太爷气笑了,签了身契就算是王家的人了,以后的死活也是王家的家事,别说是王家这样的豪绅,就是一般乡下的宗族处理内部人员,官府多半也是不好插手的,那你王石头一个奴仆哪儿来的胆子借官府的由头在主家面前提要求?
王老太爷的认知是他所理解的社会规则,即便现在朝廷推行新法要改变这种规则,他也很难接受个改变,所以王石头的话才会让王老太爷觉得不可思议。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讲法,老太爷我倒是欣赏你的勇气,那就和你掰扯掰扯,”王老太爷虽然觉得荒谬,但也并没有急于发作,只是淡淡的说道:“你进我王家做义子,那是拿你家欠王家的钱相抵的,不想待在王家,这钱你打算怎么还?”
王石头摸了摸脑袋,憨厚的笑了一下:“俺这些年也给王家做了许久的工,折算成钱总归能还上吧,若还是不够我也能出去找厂子赚钱来还,听说县里边新开设了人力市场,好多厂子都在里边招工呢,工钱可给的不少,我一定能还上的!”
说到这里王石头偷偷瞄了一眼王老太爷,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若是老太爷不想让小的走的话,只要主家愿意和小的签劳工契约,小的也能继续伺候老太爷。”
王老太爷一时沉默了,他就这么冷冷的盯着王石头,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而他那张老脸越是阴鸷就越让人不适,王石头一直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最后也只是低下头不敢再做声,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决定。
不仅仅是王石头害怕,一边的婢女奴仆们也无不是噤若寒蝉。
王老太爷这时候是愤怒的,也是心惊的,他愤怒于一个小小奴仆居然敢在自己的面前讲法提条件,也心惊于一个小小奴仆居然敢在自己的面前讲法提条件。
官府的新法还真是能蛊惑人心,这些以前不值得自己正眼看的苦哈哈,今天也敢在自己面前大声说话了!
他默不作声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婢女奴仆,当他的目光扫过去时,这些人无不是战战兢兢的低头,可见他们对自己的畏惧之心。
但王老太爷知道事情已经不一样了,王石头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今天这个事情处理不好那王家的这些苦哈哈就都不会安生了,就真的要造王家的反了!
“既然你想走,老太爷我也不是什么恶人,成全你便是了!”王老太爷淡淡的说出一句话,然后看向了一边的管家:“那你就把这孩子带去算算账,这些年他有多少工钱,能不能还上他家的欠债,算清了就送他走吧。”
王老太爷说完之后就闭上了眼睛,但管家已经领会到王老太爷之前的眼神,冲着王老太爷点点头之后,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王石头,随后冷淡道:“你跟我来。”
王石头惊喜不已,他虽然是鼓起勇气来的,但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走出王家自己工作,这对王石头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新生,给王家做奴仆完全没有任何尊严,而且还没有任何安全保障,在王家他们这样的人只有被打骂凌辱甚至被杀害的命运,做的永远都是最卑贱最劳累的工作。
他们这样的人对王家来说就是人形的牛马而已,人生根本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生只能这样麻木的过去,但听到了县里官爷宣讲的新法之后,他的内心躁动了,这种躁动让他忍不住想来试试,就算不成功大不了就是挨顿毒打的事情,但若是成功了那就挣脱苦海了!
官爷说的劳工契约里,他们有最低的工薪,有明确规定的工作范围,有最高的工作时长,光是这些最基础的东西都足以让他梦寐以求,以后自己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了吗!
王石头就这样沉浸在幻想之中跟随着管家走出了大堂,他并没有察觉到管家眼里那冰冷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