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语师傅见到神武帝时,神武帝还未有什么反应,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情能引起他的情绪了,不语师傅也不在乎帝王的木然,他双手恭恭敬敬的呈上一串佛珠:“阿弥佗佛!善哉善哉!陛下哀毁自身过度,以致华发丛生,心疾突发,陛下可以不在乎自己的龙体,不在乎天下臣民,可是也不在乎皇后娘娘了吗?这是贫僧的师父重新祈福修复好的定魂佛珠,他让贫僧给陛下带几句话,他说:陛下若还想在百年之后见到那人,便要顺应自然,寿终正寝方可重新见到故人!”
神武帝的双眸终于有了些光彩,他急切道:“你师父这样说了?他还说了些什么?”
不语师傅道:“师父年龄大了,已几乎不怎么动弹,他没有再说别的,只是让贫僧将这串定魂佛珠交给陛下!定魂佛珠曾经常年被皇后娘娘佩戴,上面沾有皇后娘娘的气息。皇后娘娘的来处不同寻常,若没有特殊的缘故,恐怕此方之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再遇到她!”
神武帝所担心忧惧的就是此事,他恐惧万分,惧怕他死去之后在地府也找不到蓝青梧的身影,他们再也不会相遇,而自己却找不到蓝青梧所在的那个方外世界。
神武帝连忙伸手接过定魂佛珠,他的手轻轻颤抖着,眼眸闪过庆幸、激动,“这串定魂佛珠曾经无故断裂,如今重回朕手,看来这是天意!若有空闲,朕必临国安寺拜会苦难大师!”
不语师傅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师父说——不必了!”
神武帝一愣,还待开口,不语师傅已开口道:“阿弥陀佛!贫僧要去为皇后娘娘颂经祈福了。”
不语师傅转身而走:“望陛下好好保重自身!”
神武帝喝了汤药精神好了一些,便下了床榻要重回灵堂,他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太子等人也不敢强硬阻拦,只能小心翼翼的陪着神武帝。
神武帝一心想要再看到蓝青梧,脚步匆匆便到了灵堂,灵堂上的姜贵妃正跪在妃嫔的最前列,听到动静姜贵妃抬起头来,当下便惊得愣住了,才大半日而已,神武帝竟然又添了不少白发,她伤心道:“陛下……请陛下保重龙体!您如此……皇后娘娘是不会安心的。您的白发……”
神武帝不答,只快步来到冰玉棺前,他伸出手来抚摸着冰玉棺,透过冰玉看着蓝青梧宁静的容颜,心里终于安定了一些:“弱弱,朕来了!你看到我的白发会不会嫌弃我?”
神武帝怅然道:“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入冬。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伤心人。此时若有君在侧,何须淋雪作白头。弱弱,你我结发为夫妻,我白了头发,就是你白了头发,我们也算是共白头了吧?你放心,我会好好的看着孩子们的,有了这定魂佛珠,我们终有一日会再见的,是不是?”
神武帝闭上眼睛,想起蓝青梧最后的心愿,心里痛苦不堪又犹豫不决,他不想让蓝青梧离开自己,不想将蓝青梧送出皇城,送到遥远的边境,以后她离他那么远,他怎么能安心呢?
待今日的守灵结束后,神武帝留下了太子、七皇子和七公主,他坐在床榻边上,声音低沉道:“今日留下你们,是要告诉你们,你们母后最后的遗愿是不葬入皇陵,她想回到边境的大桃树那里,朕……答应了!”
太子震惊的抬起头来,七皇子和七公主也一时沉默了。
寂静片刻后,太子问道:“父皇想如何做?”
“朕自然要做到你们母后的遗愿,可是……朕想将你们母后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到了那日,便用金丝楠木棺木盛着你们母后的一缕青丝,送葬入帝王陵,也算是她本人了。朕想……亲自送你们母后最后一程。”
太子微微蹙了眉心:“父皇,且不说停灵满七七四十九日是帝王的规制,这件事情找一个名头不难办到,可是您要亲自送母后去边境,又以什么为借口呢?其他臣民并不知道真正的母后被送葬边境,您亲自去并不现实。不然还是让儿子代劳吧!就当给儿子一个机会,让儿子为母后尽最后的孝心!”
神武帝不满意、不放心,他的私心是想要亲自送蓝青梧去边境的,可是他也知道帝王的这一身份束缚禁锢着自己,此时此刻让自己寸步难行,若现在神武帝离开了皇城,恐怕前朝中的那些个文官言吏又要开始谏言了,在昭懿皇后还没有满百日丧仪的特殊时期,皇帝离开皇城,恐怕天下臣民都会议论纷纷。
神武帝只能沉默不语,他还在想着有什么两全之策,这时一直沉默着的七皇子突然伏身跪下,他的声音坚定清晰无比:“让我去!”
神武帝和太子都看向了七皇子。
七公主眼眶微微湿润喃喃道:“七皇兄……”
七皇子再次道:“不论是父皇还是太子哥哥都不适合此时此刻出皇城,若是父皇和太子哥哥任何一人强行出皇城恐怕会引起朝堂动荡,更是会引起无端的揣测,这对母后来说并不是好事。只有儿子去才最适合!儿子向来纵情任性,在母后仙逝后因为悲痛难抑而执意去皇城外游览山水,这个理由相信没有几个人会怀疑。而母后由我亲自送葬边境,相信母后也会开心的,这也是儿子最后能为母后尽的孝心,父皇您和太子哥哥也能放心。”
七公主抽泣着道:“我也要去!”
七皇子摇摇头:“玥玥你虽然可以同去,我们也都不会在意你是女儿之身,可是你已经成婚,不能长时间在外面奔波,你虽然贵为嫡公主,但和夫家还是要互相尊重包容才好,而且你已经接手青慈院,这些事情都不能让你长期离开皇城,就让皇兄独自去送母后最后一程吧!我会在母后入葬时,一一叙述父皇、太子哥哥和玥玥的心意!”
神武帝唇瓣微动:“小七长大了啊!思虑这些事情已经十分周全。”
太子也说不出什么不妥来,只是心里终究有些遗憾。
神武帝此后日夜守在蓝青梧身旁,想到不久后蓝青梧就要远去边境,他的心里便如同火烧一样。
昭懿皇后停灵三十日,有官员上奏神武帝,有地方百姓因为女子准许和离、女子准许再嫁等新颁布的律法条例聚众闹事,事情层层上报到皇城,金銮大殿上有至少一半的官员都在重新质疑、并提出异议,上奏神武帝可考虑重新制定女子之政,神武帝大怒,将带头上奏的官员拨去官服、摘去官帽,革去官职,他肃然起身,一字一字道:“女子之政难,难道难于上青天吗?还不是一些尸位素餐之人阳奉阴违,自以为男子当道,不肯多留给女子一条活路!朕圣心已定,再难,女子之政必须推行!”
“且朕前日做梦,昭懿皇后乃是开国皇后昭颜皇后的转世,昭颜皇后痛心疾首,陈述如今大晟皇朝对女子的压迫和伤害,谁还记得大晟皇朝开国立朝之时,女子亦和男子一般上阵杀敌、行商立户,丝毫不逊于男子!是!几百年前因为奸妃干政,皇朝修改了些许律例,可是如今几百年后那些律例鄙陋已现,为何不能改!昭颜皇后字字句句、清清楚楚,身为大晟皇朝的官员,谁若对朕阳奉阴违,消极应对女子之政,便是违抗圣意,对朕大不敬!更是对开国皇帝和开国皇后的大不敬!亦是对朕的昭懿皇后大不敬!上苍有感,特派昭懿皇后来到朕的身边,让大晟唤发新的生机,朕看谁再敢碌碌无为、违背圣意!传朕旨意,朕欲亲选皇朝官员巡视各城池,亲观各城池尤其是偏远地区的城池,它们对女子之政是否有实际推行!凡此官员皆代表朕,有监察御史之权!凡落实其地方官员不作为、有违圣旨之举,朕必严察严办!有推行成功的城池,朕必下旨嘉奖!”
金銮大殿中寂静了片刻,似是都被神武帝的决心所震惊,无人敢在昭懿皇后刚刚仙逝不久触碰神武帝的逆鳞,更无人敢背着对开国帝后大不敬的名头、嫌疑和神武帝对着干。不见帝王的丛丛白发都是为了已崩逝的昭懿皇后所生吗?
终于有人出列拜倒在地,却是已经年迈的皇城府尹林肃之,他真真正正是神武帝的近臣,有在皇城升迁的机会却被他自己推辞了三次,皇城府尹看着官不太大,却是一个很重要又很玄妙、又容易在这权贵遍地的皇城得罪人的官职!神武帝爱惜林肃之的才华,又感念他的忠心和周旋于各权贵之间灵活掌握分寸的能力,便也没有强行给林肃之升官,此时见林肃之出列,神武帝都有些惊讶。
只见林肃之恭敬默然的拜了三拜,接着他双手缓缓摘下自己的官帽,放到自己的身侧,大殿中的文武百官都被惊住了。
神武帝心中有所触动,只听得林肃之大声回禀道:“陛下,臣愿意当这巡察御史第一人!臣已年迈,正好将这皇城府尹一职让给年轻有为的官员,就让臣到皇城之外再为陛下分忧吧!”
神武帝长身而起,沉声道:“林爱卿可知道女子推行之难?再过几年你就要告老,还要如此为大晟皇朝奔波劳碌,朕实在于心不忍!”
有的大臣不由自主的垂下了脑袋。
林肃之再次叩首:“臣就怕它不难!能在有生之年再为朝廷做一些有利于天下百姓之事,臣与有荣焉!臣的母亲地下有知也会支持臣!请陛下成全!”
“好!朕有林卿这样的肱骨之臣是朕之幸!林卿的孝母之心也让朕感动!朕即刻下旨封你为第一巡政史,你下到外城之后,不光只是女子之政,亦可通通巡察其它律例在各城的实施情况,朕会赐你巡政玉牌,见玉牌如朕亲临!林爱卿可放手去干!”
林肃之再次叩首:“陛下圣明!臣必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嘱托!”
神武帝又道:“朕再封你母亲为二品诰命夫人!能为大晟皇朝教出你这样的功臣,林夫人当之无愧!”
林肃之激动得脸都红了:“若是臣的母亲能看到如今大晟皇朝的盛景、女子的这些律政,必会欣慰至极!臣替母亲谢过陛下圣恩!”
冷曲靖长腿一跨出列拜倒:“陛下,臣愿跟随林大人同去!边远城池必会有人再聚众闹事,如今太平盛世,臣这个武将一时无用武之地,愿跟随林大人同去,为女子之政出一份力!请陛下恩准!”
昭懿皇后的恩德广布,冷曲靖时刻记得,无论何时都会支持昭懿皇后的任何决定和决策。为了余飘兰,更为了他们的女儿。
“好!朕封你为副使,你带上郊外军营两队人马,配合林大人推行女子之政!”
冷曲靖和林肃之的带头令大半臣子都恍过神来,尤其是冷曲靖,他出身贵族的武将世家,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贵族世家的态度。
“臣也愿前往……”
“臣愿前往!”
有些机灵的臣子已经嗅到了快速升迁之路,不论什么原因,他们出列拜倒,有那一份心,神武帝通通来者不拒。天下那么大,只靠林肃之和冷曲靖可巡视不过来。
昭懿皇后一生扶助弱小,十几个有名的城池都办有青慈院、和离司还有近几年新开办的女义学。她用一生的行为影响了两代皇帝,令大晟皇朝的最高决策者为之修改大晟律例,艰难推行着女子之政,尤其是之后的女子可再嫁,女子可独自立户,女子可行商,推行之难处处令以后的巡政史碰壁,更艰难的是改变百姓的思想,有的地方就连女子也不赞同这些律例。可想而知女子之政的艰难之行。
可是两代皇帝都没有放弃,一日日、一年年的宣传、读政、教化,女子之政终于在逐渐的取得成效。在明昭帝中后期,甚至出现了有名的、女子之政推行后的第一个女皇商,女子和离再嫁也不再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