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棋?”身居高位的男子轻笑,微有些回味,熟稔道,“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轻狂啊……”言语是嘲讽的,语气却丝毫不显。
“一个棋子罢了,也在妄议棋局局势,真是愈发逾矩……”男子不禁笑意加深,漫不经心看了眼殿下跪着的“无士”,“可还说了别的。”
“回尊主,并无。”
“……”男子的笑意敛起,失了兴趣,随意道:“以后你不再是‘无士’,孤赐你一个新的身份如何?”
“无士”激动得无以复加,颤声道:“谢尊主,谢尊主!”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沉闷,砸出血迹。
“无士”本来就是不该存在于世的人,他们早已因为各种原因在旁人的视角里死去了,从他们成为“无士”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没有过往,没有未来,只是一直做他人的影子,依据任务需要他们可以成为任何人,唯独不是自己,不是“真实”活着。
随即一个竹符落在“无士”面前,上面刻有持有人的头像和籍贯信息——解桢,若渊景容城人士。
“无士”,哦不,应该说是“解桢”,颤颤巍巍地拿起竹符,若渊景容城是自己的故里啊。
他一时过于受宠若惊,明明这次任务失败得彻底,侥幸逃得一死且不说,这时竟还获得新身份,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男子好看的眸眼垂下,语气沉了沉道:“机会只有一次,若这次任务依旧失败,收回的便不仅是你的身份。”
“是!”
男子随意拂袖,将解桢面上的饕餮纹悉数褪去——解桢露出的面庞也算清秀,不过转瞬被换了样子,同竹符上别无二致。
……
客栈一间天字号房内,烛火微晃,小六六在床上睡得正香,玖黎坐在窗旁望月出神。
南宫是南暻的国姓,子晳哥哥便是慧真皇后的嫡子,可是却早早被送来南零为质子。如今四年过去了,子晳哥哥回辰渊派修道,那么定然不再是困居南零的质子身份,可既不是质子了,为何不回皇都与昼城。
实际上,自从子晳哥哥被慧真皇后送与父王作养子后,与昼城似乎与这位皇子割裂开来,子晳哥哥仍是游离在朝堂权力旋涡之外的。
还有,子晳哥哥真的认不出自己吗?玖黎对于这点一直是自欺欺人的态度,可任是自己外貌变化再大,她实在不会相信连自己轻功都能轻易识破的子晳哥哥会认不出自己。
诚然,玖黎明明很惧怕与子晳哥哥撞上,被他识出,但不想后者浑然初识她这个阿七师妹的样子,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十分失落。
子晳哥哥应与自己一样,有自己的考量吧,何况相认又能如何,只会徒添麻烦……
师尊说自己尘缘太重,不利于修行,自己委实赖不得。
或许是与敬爱的兄长蓦然重逢的缘故,玖黎的思绪顿在南宫子晳身上良久。
隔间的南宫子晳执黑子在手,久久未落子,清冷的月光映照在他脸上,如冠玉般的面庞带着些易碎的美感。
半晌,玖黎那间房熄了烛火,只见一黑影窜出窗外,南宫子晳轻叹,终是落了子。
玖黎瞬移潜入晖亲王府,晖亲王行事向来肆意诡谲,如今岑州又被漠渚觊觎插一脚,作为这一块的掌权人晖亲王竟流出软禁大祭司的传言——虽然这事,玖黎相信晖亲王完全干得出来,但若这般为之,岂不是自掘坟墓,还未御敌,便先引发内乱。
四年前从晖亲王府离去前,玖黎将晖亲王府的地形摸了个清,这时倒正好派上用场。
亥时。晖亲王府全然缟素服丧,入目尽是丧幡白帜。
玖黎心绪微有些低沉,心道若有机会,定是要好好祭拜一下红姨的,可现在不是时候。
玖黎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烛火通明,屋内却并没有人。玖黎藏着身形屏息进去,目光扫了一遍室内,终落于一书简上,轻敲一番,推入内,书架后的暗道便被打开。
玖黎取出探路符和追息符,施咒启用,不过十几息的时间,黄符飞回,晖亲王并不在里面,但里面却有其他活人的气息。
诸多疑问尽在其间便可寻到答案,玖黎自是要进去探探的。
浓浓的血腥味和腐烂味在密道中蔓延开来,密道内有着幽幽的烛火,并无守卫,死人的尸骨杂乱地散落在地上,往深处,可见成百上千的红罩,里面是保存完好的心脏。
玖黎屏息,循着符咒指引寻人——再深处,俨然是一座地牢,有多间牢房,死气沉沉的,基本都无甚么活人了。
符咒在一间昏暗潮湿的牢房化为灰烬,那人背对牢门躺在残破的席子上蜷缩着身体,发出粗粗的咳嗽声,声音沙哑不堪,可这音色,玖黎记得很清,这是,大祭司。
这么重的内外伤,全靠一口气吊着,晖亲王对自己人也真是狠……
玖黎不确定晖亲王什么时候会追寻过来,自己现下可并不打算与他正面对上,朝大祭司道:“可需要帮忙?”
大祭司闻声顿咳嗽得更厉害了些,费力地转过身来:“咳……咳……是你?!”
“是我,好久不见啊,大祭司。”玖黎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看来大祭司的真实处境比传言更加惨烈,既然有缘遇上了,做个交易如何?”
“呵……咳……你何以认为我就会同意?”大祭司微有些讥诮地反问道。
“你并无更好的选择,不是吗,大祭司?”玖黎顿了下,“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前嫌我都暂且放下了,大祭司还在犹豫什么?”
“若是信不过我,我立个誓便是。”玖黎话落便欲立誓。
“不必了,咳……”大祭司打断了玖黎,“我可以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你得帮我办一件事。”
“只要不违背道义。”玖黎补充道。
大祭司瞧着眼前道心坚决的少女,透过她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眸中闪过一丝光,后又暗淡下去,嗤道:“咳……不会违背你那劳什子道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