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他是五灵山逍遥寨的庄主,前朝时候就在了,他有长生术。”张内侍见圣上的手握在椅子扶手上,手背青筋暴起,他知道,圣上是怒极了。不能让圣上这会儿冲动起来。
圣上是微服出宫,虽也带了侍卫,可几十个人,就算加上李府的侍卫,百来号人,在这人面前只怕也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国师如今离着圣上如此之近,他若动手……张内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自己这条命,只怕今日就要为圣上献在这里了。
所以,他定要劝圣上冷静。
圣上眯了眯眼,隐忍的怒气在一双深沉的眼眸之中,几乎压抑不住。
“国师早就认识这女子么?”圣上的声音因着压抑的怒气,都微微变了调,显得格外高亢。
江简来微笑。清淡若风,“是,早在济阳郡的时候就认识了。”
他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将秦良玉垂在耳畔的碎发,别在了她精巧的耳朵后头。
这般亲昵的举止做在人前,好似在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宣布主权。
她那白皙的皮肤,粉嫩可爱的耳垂……圣上暗暗咬牙,他适才就想帮她别那碎发。偏偏他看得见吃不到的女人,却被另一个男人摸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圣上脸面上笼罩着一层阴沉之气。
“可是朕记得,早先国师说过,自己不近女色。”圣上嫉妒的几乎要发狂,他才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是所有人都要顶礼膜拜的人!大陈的一切都是他的----包括眼前这个女孩子!
“是不近女色,可玉儿不同,玉儿是我要娶之人。”江简来握了握她的手,“累了么?”
秦良玉微微摇头,不自觉的冲他微微一笑。
她的笑容那么美,如春花盛放,如皎月当空。
看的圣上心头气血翻腾,这样的娇颜,这样的笑容,当属于他一个人才对!他也当建一座金屋,见她藏在其中,她的笑当为他一个人绽放,而不是当着他与他臣子的面,流露给另一个男人!
“累了就去坐一会儿,有些事情,我得向圣上说清楚。”江简来缓缓说道,即便察觉的圣上的怒气,他也未曾有一丝的慌乱。
秦良玉退到一旁站定。
圣上眯了眯眼,盯着江简来,“哦?国师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我在济阳郡的时候,就已经求娶了玉儿,不过因她母亲身体不好,未能娶她过门。到了济阳郡,为了不使她名誉受损,我与她定有终身之事,便未曾与人说明。如今看来,我的玉儿太过吸引人瞩目,今日有圣上见证,也好公开了此事,免得玉儿再被旁人惦记。”江简来说的直白,根本不看圣上的脸色是不是越发的黑沉。
“朕要是不同意呢?”圣上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江简来微微一笑,“我要娶玉儿,下个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秦良玉心头一跳,脸上热了起来。
“朕说,朕要是不同意呢?”圣上的脸色,大概一辈子也没有这么难看过。
这江简来也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圣上不同意什么?”江简来笑着问道。似乎在他看来,圣上的同不同意,都无足轻重,反而十分可笑。
圣上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便是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没有人敢这般无视他!更何况他在皇位上已经坐了许多年了,早已经忘了受委屈是什么滋味。
今日所受的憋屈,比他一辈子加起来都多。
“朕不同意你娶她。”圣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圣上……”
“圣上……”
张内侍和李静忠一时都有些惊慌紧张。
“君子不夺人所好,圣上更是君子中的君子。”江简来微笑说道,“圣上没有理由不同意呀?”
圣上想说,他不想同意就不同意,要什么狗屁理由?
可张内侍和李静忠的表情,又使得他不得不冷静下来。
“国师当真一定要娶她?”圣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江简来。
江简来淡淡回看圣上,微笑道,“是。”
圣上呼吸粗重,握在椅子肘上的指节都泛了白,“好,允了。国师说得对,朕是君子中的君子。”
江简来微笑着对圣上略略点头。
他这般傲气,叫圣上的眼睛又危险的眯了眯。
“回宫!”不难看出,圣上怒气冲冲。
秦良玉不由握住江简来的手。
“没事。”江简来安慰她道。
圣上走过秦良玉和江简来身边的时候,那凉凉的眼神真是让人脊背发寒。
圣上离开良久,李府的厅堂里还是一片僵滞的宁静。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有些奇怪。
铃铛哈哈笑了两声,厅堂里太过安静,她的笑声听起来有些空洞,“庄主你还真是厉害,皇帝大约没有见过人这么跟他说话的,这回去还不得生一场大气呀?他年纪不小了,经不住气呢!”
江简来勾了勾嘴角,“下月十五,你觉的怎样?”
秦良玉一愣,“什么?”
“成婚啊。”江简来揉了揉她头顶的发,动作温柔,表情宠溺。
他那么俊美的脸庞,这般美好的笑容,单是叫女孩子看上一眼就要脸红心跳了。
方维仪恨恨的看着秦良玉,她嫉妒的眼睛都发了红。
凭什么?今日为圣上跳舞的人,分明是她!被相中迎入宫中的人也是她!为什么所有的风头都落在了秦良玉的身上?
为什么两个男人竟为她争成这个样子?方维仪恨不得扑上前去,抓烂秦良玉那张脸。
毁了那张脸的事情,方维仪不是没有干过,偏偏非但没有让她的脸被毁,反而变的愈发漂亮了。
想起这些,方维仪心头都窝满了火气。
眼睁睁看着国师拉着秦良玉的手,并肩离开厅堂,李大人非但无可奈何。反而在恭送了圣上之后,又彬彬有礼的将他们也送了出去,方维仪恼恨的牙根疼。
“李大人!”方维仪上前,在李大人身后冷冷唤道。
李大人目送江简来和秦良玉走远,回过头来看她,“方小姐何事?”
“今日圣上说,要我到殿前跳舞。”方维仪缓缓说道,脸上还维持着一抹冷傲之色。
李大人笑了笑,“是,本官听到了。”
“那李大人何时安排人送我入宫?”方维仪看了他一眼。
李大人笑的越发妖冶。“今日这情形,方小姐当真要在这时候入宫么?”
方维仪微微凝眸,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秦良玉没能入得宫闱,国师又惹怒了圣上。倘若是在这时候能为圣上分忧,自然是个平步青云的好机会。可若是不能……反倒容易受了牵连。
方维仪暗暗咬牙,本是稳稳当当的好事,让秦良玉这么一搅合……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她对李静忠福了福身,“还靠大人安排。”
李静忠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
秦良玉被江简来握着手,一直走在最前头。
她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和铃铛等人都落后了好几步。
秦良玉抿着嘴唇,她觉的心里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还有迫不及待要解释要问的问题,可是她现下心跳的很快,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想说什么?”江简来看着她的面色。
“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秦良玉口中呐呐,平生第一次怨怪自己不善言辞。
“那就听我说。本想等我破了劫,身上再无那不能抑制的魔性,再没有控制不住的杀人欲望时,就带你回灵台山,带你去见师父。”江简来低头看了她一眼。“我在这世上没有别的亲人,只有救了我性命,又把我抚养长大的师父。我娶妻之事,应该告诉他知晓。”
秦良玉心头暖暖的。
“没想到,现在一切都提前了。”江简来微笑。
秦良玉猛然抬头看他,“是不是觉得太匆忙了,我也……”
“这样也很好。”江简来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
忽而就让她生出些心意相通的感觉来。
“你知道,我一直想要娶你,恨不得现下你就是我的妻,”江简来低头在她耳边。“我忍得辛苦。”
秦良玉立时从耳根到脖子都是灼热的。
江简来微笑抬头,他的嘴唇,恰蹭着她的耳垂过去。
秦良玉浑身一僵,刚刚……他的动作,是不是后头的人都看见了?
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他就这么旁若无人的拉着她的手走在前头也就罢了,竟还……
秦良玉艰难的回过头,偷偷向后看了一眼。
铃铛和竹青本在偷笑,这会儿都若无其事的别开视线。
他们已经来到停着马车的门口。
“玉儿。”梅娘子停下脚步,看着秦良玉。
不等秦良玉开口,江简来便说道,“我带玉儿到府上看见,既是要成亲,也好把府上布置成玉儿喜欢的模样。”
梅娘子瞪了瞪眼,这……这也太轻浮了吧?
可是连皇帝都不能说什么,她这个准丈母娘,说的话又有几分力度?
梅娘子咳了一声。
“夫人放心,待会儿我会亲自把玉儿送回廖家。”江简来徐徐说道。
他都这么说了,梅娘子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了。
她只好认命的爬上了马车,夏大夫家的马车驶离之前,她掀开车窗,目光深深的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面红耳赤,哪里读的懂母亲眼目中的深意。
“走吧,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家具摆设,我也好叫人都照着你喜欢的样子安排。”江简来伸手扶她上车。
“当真是要去看那些么?”秦良玉以为他不过是搪塞母亲的话罢了。
江简来闻言认真的看了她一眼,“你想做些别的也可以。”
秦良玉憋了一口气,闷闷的瞪了他一眼。
这是秦良玉第一次来到国师府。
这里比想象中气派的多,据说这国师府以前是先皇帝赐给公主的别院,亭台楼阁无不精致。可偏偏公主的儿子不争气,不知怎的,得罪了圣上,就被圣上借故收回了别院。
后来又几番扩建,如今却给了江简来。
分明是北方的园林,这里却不但有北方园林的大气,着眼细处,亦不乏南方园林的婉约精致。
甚至还有从南方运来的许多花树,竟在这里被照料的很好。
那株榕树就长得又大又气派,许许多多的气根从树上垂落入地,看起来像一片密匝的树林。
许许多多的鸟雀都被这长势喜人的榕树给吸引了,在里头搭窝筑巢。叽叽喳喳叫的好不快活。
秦良玉一直被江简来握着手,看每一处景致他都没有松开。
他手心温暖干燥,那热度径直从掌心暖到了她的心窝里。
“以后,就在这里架个秋千,你坐在上头,我来推你。”江简来指着高大的皂角树下头的空地说道,“你喜欢玩儿秋千么?”
秦良玉低头浅笑。
“还有踢毽子,打花球,投壶,射柳……你喜欢什么我们就玩儿什么。”江简来像是在哄一个小女孩儿一般。
秦良玉很珍惜这种被人呵护在手心里。珍而重之的感觉。
“你不担心么?”她低声问道。
她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扫兴的,江简来拉着她在畅想以后的生活,可她却说让人忧虑的话。
“担心什么?”江简来侧脸看她。
“圣上气呼呼的走了,阿娘和李大人都说,他是骄傲自负的人。在你面前,在他的臣子面前,他跌了这么一个大跟头,里子面子全都丢了,他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么?”秦良玉不由握紧了江简来的手,“你不怕他回宫以后报复么?”
江简来看着秦良玉漂亮的眼眸。那里映着阳光,碎芒莹莹。
“不怕。”他说得笃定。
可这事儿却叫秦良玉给猜对了。
圣上回到宫中,非但怒气未消,反而越想越觉得憋屈,“朕才是大陈的国君!朕才是做主之人!他的尊荣,他的地位,甚至他住的宅院……哪一样不是朕给他的?他竟敢……竟敢!”
竟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他的面子!竟敢和他来争女人!
“谁给他的胆子?!”圣上震怒,抓起御案上他最喜欢的九龙杯就给掼在了地上。
张内侍心疼的不行,却根本来不及抓住。
只听哗啦一声。那九龙杯碎成了一片片碎玉,碧翠清透的铺了一地。
张内侍心疼不已,圣上接下来的话,却听得他更是心惊肉跳。
“朕既能给他这一切,朕就能收回来!”圣上眯眼冷冷说道,“趁着他如今身在鹿邑,远离他那诡异山庄的时候,朕把他拿下碎尸万段!”
张内侍倒吸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的看着圣上,他刚想开口提醒。
圣上便冷冷说道。“朕知道前朝的事儿,前朝的历史朕比你们谁都清楚!前朝是灭在他手中了!朕请他来鹿邑,是为了他手里的不老仙方!”
张内侍连连点头,“不过是一个舞姬,一个刚刚长开的女孩子。圣上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那个就当是赏给他的了!何必为一个女子,争一时之长短呢?”
圣上却摇了摇头,“不,你不懂,男人活的是尊严!今日他敢从朕手里夺走一个女人,明日他就敢夺朕的皇位!朕。不能给他留这样的机会!
今日这个女子,叫朕看出了他的野心。恰此时他毫无准备,他不过是几十人在鹿邑,正是朕拿下他的好时候!”
张内侍的眼角抽了抽,好吧,他不是男人,他不懂,可圣上说的这么直白也太扎心了。
“可是他的不老仙方还未到手呀……”张内侍低声说道。
圣上眯了眯眼睛,老奸巨猾的笑了笑,“朕已经查阅了前朝留下来的史卷。那不老仙方的秘密,就在五灵山上。”
“是传说中的灵泉水?”
“没错!朱敬则的回禀,方郡守的来信都提到了那五灵山上的诡异阵型,若是叫他回了五灵山,才是后患无穷,朕若是要攻打五灵山,只怕会落得和前朝皇帝一样的下场。可如今不一样,他在鹿邑,就是在朕的掌控之中。”圣上冷冷发笑。
张内侍心里暗暗琢磨。
“传朕密令,召朱敬则。廖将军入宫!”圣上吩咐道。
江简来还未送秦良玉回去廖家,冯捷便急匆匆来报,“庄主,圣上派兵,包围了国师府!”
秦良玉微微一惊,“他果然是翻脸了!”
江简来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既先翻脸,就休要怪我无情。”
秦良玉伸手抓住他的手,担忧的看着他,这里不是五灵山,这里是鹿邑啊,是天子脚下,是圣上统管的地方。
“听说鹿邑单是圣上的禁军都有八十万呢!”秦良玉低声道。
“不过是吹嘘,莫说没有八十万禁军,真要有,早吧皇帝给吃穷了。”江简来轻蔑的笑。
“庄主,莫忘了师祖的信。”冯捷皱眉说道。
江简来脸上略有些不悦,“规矩总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若生命都受了威胁,理当反抗,算不得滥杀。”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隐约传来呐喊扬威之声。
就像叫城门的骂战一样,国师府外的禁军也在叫战。
“冯捷,你听到没有,他们说,要取我性命呢。”江简来笑容明媚炫目。
冯捷皱住眉头,他忽而拱手对秦良玉道,“秦姑娘,求你无论如何,定要留住庄主在此!切不可叫庄主亲自动手杀人!师祖有信,说庄主再滥杀,必落入魔道!”
秦良玉闻言一惊,她的手更是抓紧了江简来的手。
“既是圣上出尔反尔,”冯捷拱手而去,“我等会在外对付朝廷军兵!”
不多时,外头就传来喊杀之声。
秦良玉心跳甚快,呼吸略急。
“怕么?”江简来轻轻拥住秦良玉,低声问道。
秦良玉在他怀里摇头,“有你在,我不怕。你若离去,我定会担心。”
江简来笑了一声,拥着她到花厅里坐下。
这里分明离着外头很远,院墙都隔了好几层,可偏偏那喊打喊杀的声音却是不断的传进来。
秦良玉不知道是那喊杀的声音太大,还是她的耳力太过敏锐,她只觉得听着声音,似乎能够看到外头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之中的残酷情形……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么?”秦良玉自言自语道。
江简来摸了摸她的头,“不要自责,与你无关。”
偏这时候。外头有喊话的声音传进来,“圣上说了,只要交出秦姑娘,饶国师不死!倘若抗旨不尊----杀无赦!”
秦良玉一时间脸色煞白。
江简来的眼眸立时冷了下来。
秦良玉皱眉握住他的手。
“堂堂国君,竟拿一个女孩子做借口,真是厚颜无耻。”江简来面无表情,却是真的怒了。
“你别走。”秦良玉惦记着冯捷的交代,不能因为她,让他杀人成魔,“我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
江简来抱紧了她在怀里。“我不走,你唱歌给我听吧。”
秦良玉连连点头,她握在他臂弯中,轻轻吟唱的一首童谣。
太过复杂的歌曲,她此时没有精力去唱,还是童谣好,既曲调简单,又轻快舒缓。
江简来安静的听着,他修长干净的手指甚至还跟着她的哼唱,打着节拍。
她刚唱了两首。江简来忽然起身。
窝在他怀里的秦良玉也被他放在了地上。
“你干嘛……”
“你的歌声里,有歉疚,有自责,你觉得是你带来了杀戮,你心里不安。”江简来缓缓说道。
秦良玉连忙摇头,“不是的,我没有。”
江简来轻笑,“铃铛没有告诉过你么?我很久以前,也是练过气的,练气之人可以彼此有潜意识的沟通。不过师父说。我心里恨意太浓,杀戮太重,练气不好,易遁入魔道。”
秦良玉呆呆的看着他。
“你放心,我不是去杀戮,我去停止这场杀戮。”
江简来低头在她额上印上一吻,“在这里等我回来。”继而他转身离去。
秦良玉伸手想要抓他,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江简来的身影消失在院中,秦良玉一时间慌了起来。
冯捷说,他若杀人会成魔。他去哪里结束这一场杀戮?
秦良玉向外跑了几步,远远瞧见铃铛的身影,她大喜,立即上前,“铃铛,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