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银月如钩,视线难以及远。
西北,距离东京三十多公里处,由群马县开往东京的盘山公路上疾驰着一溜车队。夜色太黑,看不清具体数量,但根据引擎轰鸣的声音判断,最少也得十几辆。
令人奇怪的是,如此深夜行车,车队为什么没有开灯。夜间关灯驾车,直通路上都容易发生危险,尤其是在这种七拐八弯,上下落差极大的盘山公路上,更是容易车毁人亡。可车队之间不仅不见一丝光亮,而从引擎的轰鸣声来看,车队行进的速度不仅平稳,而且非常快。可见,这十数辆车的司机不仅驾驶技术非常娴熟,而且对路情路况也都非常熟悉。与其说熟悉,不如说是本能,是意识。哪里转弯,哪里减速,哪里连续换挡,都已经精确到了“秒”的程度。看得见跟看不见已经没有了分别。
习惯转变为意识,意识驾驭本能,本能协调意识。夸张点说,就是人与车融为了一体,靠车轮转动,橡胶轮胎面与地面接触摩擦,延伸人的思维触角。清晰敏锐地感觉一切。人,车,道路,紧密联系到了一起。说起来有点玄,但每一行业领域都有能达到这种玄之又玄领域的顶尖人才。
今夜,这列夜间车队的驾车司机,无一不是车手领域内具有这种特性的翘楚人物。面对这种本事,估计常年活跃在日本最著名的魔鬼弯道,秋名山道的顶尖车手都得甘拜下风。
中间那辆加长版本田车内,除了前面驾车的司机和副驾驶位上的保镖,后面还坐着四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其中有三个人的右手一直抚在怀里,左胸衣襟下面有硬物凸起。四人同样的小平头,各个面目冷峻,相貌精悍。单独坐在长条椅上,身边并排放着四个同一款式的黑色手提箱,正抱着膀子,靠着椅背,看似闭目养神的是个三十来岁青年人,身材瘦高,申字脸,肤色有些白,眉毛粗重,鼻梁高挺,略带点鹰钩,嘴唇很薄。
相书上说,鼻带鹰钩,嘴似刀。典型的心性残忍,寡情薄意,极具野心。而且此人周身还环绕着普通人看不见地浓郁地血色煞气。
他叫北野平一,是群马县当地最大的黑帮“夜行组”的老大。被称为夜行二代目。明明是黑帮头子,却出身于名门。爷爷北野重雄曾分别在1947年和1952年担任过两期群马县知事。或许是出于家族的需要,还有政治上的野心。从他爷爷北野重雄卸任以来,以北野平一父亲为首的北野家族开始涉足黑道。毕竟在日本,跟台岛一样,都是有名的黑金政治。
夜行组由北野平一父亲创建,但却在他的手上发扬光大。短短数年时间,便平定了群马当地所有的帮派,形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几乎所有的黑道生意都掌握在他一人手里。也在关东地区打出了夜行组的名头。也因此为北野家族提供了大量的资金储备。家族成员有不少借此进入了政商界。
军界不行,因为军队是唯一抵触有黑帮背景的民众参军的。曾经有不少黑道家族为了渗透军界,伪造家族子弟的身份参军,军衔最高的都混到了自卫队中校,可是后来被查出来之后,直接开除出了所在部队,有的还被处以了极刑。
今天是前往东京,送交“份额”期限的最后一天。份额,也就是见不得光的黑色政治资金。全国上下,像北野平一这样定期内为政府内阁的某一权势极大,野心滔天的大佬提供份额的帮派不在少数。北野平一和他的家族之所以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财富,和背后这位大佬的支持是分不开的。虽然每年需要提供的份额占了家族全部总收入的半数左右,但是他们也不敢有丝毫的异心,更不敢在份额上动手脚。那位大佬能捧起一个夜行组,一个北野家族,同样能捧起第二个某某组,第二个某某家族。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在家族地位没有达到预期目标之前,必须牢牢贴靠在这条超级大船上。
“伊藤君,距离东京还有多远?”自车队驶出群马县,便一直不言不语,闭目养神的北野平一忽地睁开鹰隼似的双目,透过车窗,看向漆黑的野外,平静地问道。
三十到四十岁这十年,是男人一生当中的黄金期。也是最有冲劲,最有爆发力,野心最为磅礴旺盛的时候。北野平一的目的不仅仅是群马一县之地,而是东京周围,包括长野,枥木,埼玉,福岛,新澙在内的所有五县,威震关东地区,最后挟大一统之势向东京逐渐渗透。他的目标是想把夜行组在他的带领之下,发展成为山口组那样的世界级黑帮。有了东京内阁那位的支持,这个想法虽然有些不切实际,甚至可说是异想天开。但也不是不可能。人做事,不能不敢想,敢想接下来才是敢做。而且这篇宏大构想正在一点点的实现。所以与那位的合作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更不能让那位从他北野平一,从他的夜行组身上挑出一丝一毫的毛病出来。
今夜的行动如果在七天或者更久以前,他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出马,随便指定几名心腹,然后由北野家族成员带领,即可办稳办妥。可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次他不仅亲自带队,而且从路线,出发日期,时间,随从人员数量,都是经过大量情报汇总之后,才决定下来的。可见,他对今夜的行动异常谨慎。
身为上位者,掌管数百手下生死的帮派老大,不说话,静默本身就带有一股子无形压力,一旦冷不丁地开口,给周围属下压力更甚。神经瞬间绷紧,生怕一个不小心,无意间的小动作,反应慢,跟不上老大的节奏,引起老大的怒火。
北野平一带来的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前后一共十四辆车,三十六个人,年龄都在二十五六岁到三十岁之间,个个都是满手血腥,凶悍暴虐的黑帮分子,也是被道上称之为“夜行三十六杀”的三十六个人。
坐在北野平一身边的这三个人就是三十六杀的三个头目,替夜行组运送份额这个活计已经干了五六次了。每一次都比较轻松,就跟从群马到东京度假没什么两样。老大亲自出马,倒是近年来头一次,而且,作为夜行组二代目,在群马一带可谓是只手遮天的北野平一从来没有这么沉默过。他似乎是在紧张。没错。肯定是紧张。虽然掩饰的很深,很深。但作为心腹中的心腹,三大头目对自家老大可谓是了解甚深。知道他如果紧张、遇到能威胁到己方生命的危机或者某种不可控的事件将要发生时,脸上会有个极其不自然且细微的习惯性小动作。不了解他的人,或者对他不熟悉,根本就察觉不到,也发现不出来。就是他的左侧嘴角,嘴角会抽搐,幅度非常细微的抽搐。事情解决之前,抽搐就不会停。而且越是到危急关头,抽搐频率越快。
听到老大突然间发问,被叫做伊藤君的头目就开始偷偷观察老大的左侧嘴角。心里猛地一突,他发现老大的嘴角不是在抽搐,而是在跳动。那条小小的肌肉好像忽然间活了过来,好像皮肤下隐藏了一只跳蚤,急欲挣脱束缚,跳动频率非常快。
不敢怠慢,回手敲开驾驶室与后车厢之间的隔挡,语气严厉,语速飞快的询问驾车司机。
得到确切信息后,迅速转身向老大回报。
“二代目,目前车队距离东京约有二十七公里,依目前速度,预计五十分钟后可到达。”
“五十分钟……五十分钟……”北野平一从窗外收回目光,眼睛微眯,呢喃着,募地,目光大涨,冷厉道:“问下司机,下了盘山公路没有?”
伊藤赶忙转身问了下司机,然后回报。道:“目前还没有,但还只剩下两个弯道。”
“告诉司机,一旦出了盘山公路,立刻加速,有多快开多快。争取最短时间内赶到东京。同时通知各车,加强警惕。所有枪械打开保险,要做到枪不离手,人不离枪,明白吗?”
“嗨!”
伊藤抓起步话机,把二代目的命令吩咐完毕之后,目光躲躲闪闪,小心地看着他那张脸,欲言又止。
“伊藤君,有什么话,说。”北野平一揉揉两眼中间隆起的那一团疙瘩肉,有些疲惫地道。
伊藤是个狠人,但狠人怕更狠的人,他知道,眼前这位二代目就是比他、比三十六杀所有人更狠的人,最起码他们做不到在杀人之前,用手指硬生生地把对方眼珠子抠出来,再血淋淋地放到嘴里生嚼。然后直接用手捏碎对方的喉咙,撕开对方胸腔,抓烂对方的心脏。任鲜血喷溅全身,眼睛都不眨一下。能加入到夜行组的人,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沾过血。三十六杀所杀的人更不在少数,三十六杀的名号就是用敌对势力的尸体堆砌出来的。对待敌人,对待对手,他们也不是没有放血,砍断四肢,碾碎手指骨,脚趾骨这样虐杀过,但是跟作为组织头目的北野平一相比,他们这些做法就不值得一提了。
北野平一杀人,不仅仅是杀死一个人这么简单,更像是在享受杀人过程中所产生的那种令人血液迸发的快感。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具尸体是保持完整的。更像是被野兽撕碎的人形烂肉。能面不改色做到这一切的人,本身不仅要具备强悍的个人力量。心性,心态,性格,处事,血管里流淌地每一滴血液都必须极端地冷酷、残忍。不是单单一个“狠”字能解释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