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用她沙哑的声音问:“姒季,字酒卿,是你?”
姒酒卿麻木地点头,女子继续道:“桃源此次浩劫,波及甚广,人界派遣一人以身为祭,平息鬼神之怒,以求安魂引——这个人,是你?”
姒酒卿再点头。
“来此地,虽不致死,但也无法回到人间,你想好了?”
“你来此以身为祭,待桃源恢复正常后,无人再会记得未亡魂的事,无人再会相互猜疑,但也无人记得你的存在。”
“未亡魂也不会消失,你若心诚,则可求来一味安魂引,待何时未亡魂再作祟,即可喂以安魂引。”
“嗯,我决定好了。”
八年前,未亡魂暴露,人群相互猜忌,惶惶不可终日。
两个少年曾多眷恋这块地方,他们有个妄念,以一己之力拯救这片乡土。
大哥和他打赌,他赢了,他下来祭天。
那女子说,此后再无人记得他,他的存在,在所有人的记忆里被彻底抹去,包括大哥。
但他不怕,因有那一碗酒的约定。
时间过去,他日复一日地待在这个晦暗闭塞的角落里,与大鬼小鬼打交道。
后来,鬼神之怒果然平息,桃源恢复常态,未亡魂一事,仿佛从未存在过,村民和乐地生活,他大哥依旧圆滑地张罗酒庄。
这是姒酒卿来到冥界的第三年,三年前,他真的只是桃花源中一个平凡的村民,乐在其中。
三年后,他几乎也适应了冥界的生活。
那些曾经嘲笑他的鬼们如今见了他,都得拜上一拜,尊声“大人”。
他为人诚恳,吃苦耐劳,性格内敛而讨喜,不多时便得到提拔,一步步做了上去。
当他再见到那女子时,方才得知她的名字。
哦,其实她没有名字。
她说:从前我有个很好听的仙号,后来我不要了,我和你一样,为了维护某些东西来到这里。当我身处人间时,人们总是害怕我,我向他们解释啊,他们没人听。
他们指着我说我就是诡辩。
然后我便将这两个字当作我的称呼了。
不过改了个字,辨别的辨,诡辨。
我是说,他们真的蠢,只信自己蒙尘的眼,不懂分辨善恶,我讽刺他们。
她和他说起这些时,紧绷许久,似乎从来没有过笑意的表情,放得很轻松,很自在。
他想,也许他们遭遇十分相似。
他问,诡辨之前那个好听的仙号叫什么呢?
诡辨犹豫了一下,说:这些事我从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起。
而今可算碰上难兄难弟,和你吐露多了,再多说一点也无妨。我之前,叫拂晓。
拂晓之日,退黑云,现光明。
后来我相守的光明陨落,我就不要那个仙号了,好听有什么用,终究是空壳子。
姒酒卿又问:你想念人间或者天上吗?
诡辨:我讨厌天上,我就是从那边掉下来的。
而人间,我说不上讨厌,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当年从天上掉下来,就是为了拯救人间。
难怪她自称与他是难兄难弟。姒酒卿笑了:我也很想人间,就算他们都忘了我,我还想回去看一看,但我知道不可能啊,所以只能跟你倒一倒苦水了。
诡辨认真起来:有机会的。
那个回到人间的机会和办法,她和他说了很久。
很久之后姒酒卿忆起那段对话,只自嘲、悔过。
如若当时没给予他任何希望,便不会滋长妄念。
从他坠入地府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再无法回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