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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在刑场上,慕容黎看见了花棠长大的模样,五官精致,几分像花衣,更多像他一些。

少女红衣猎猎,一抬眸,锋芒毕露,而紫瞳还如小时候那样清澈,他多想停在这一刻,那样可爱的孩子别再长大。

再长大,眼睛会像他一样渐渐浑浊,不好看了。

花棠只见过慕容黎两次,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刚面世时,天天都见得到爹。

那时孩子已经降世一年有余,他拿出府里最精致的玉坠——玉是紫色的,名曰琉紫,刚好配她瞳色。

只是暖玉刚挂上去,女孩儿哭了,哭得那个凶,登时把他吓住了。

他有些无助地看向女娃的母亲,她正柔柔笑着,光彩一如初见的模样,足可见时光待美人温柔。她笑吟吟地取下暖玉,再挂回他脖子上,目光停留在对视一刻。

“棠儿脾气大得很呢,也不知道随谁,还是我太惯着她了?”

慕容黎用唇轻抵着花衣的额头:“惯的好,我们慕容家的女娃都是宠出来的,以后你不惯她,我惯。”

花衣嗔怪一声:“不正经样!你看她越哭越放肆了都。”

少年风流时,美人未迟暮。岁月消磨过种种,不觉中藏进了眼角一缕纹中,一念间覆水难收,一念间,已恍然于当下的月黑风高里。

暴怒后的棠卧在白衣少年的怀里。她脾气大,一如两三岁时候,稍逗一逗就给脸色,闹完了就如现在这般睡着了,安静得像只猫。

还得宠着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再用审视般的目光将穆离打量个遍。

“阁下提完要求了?那该轮到我了。”他嗓子有些干涩,咳了咳,“你既然抱着她,就该履行一个男子的责任,拿出你大丈夫的气度。她脾气是臭了点,但倘若让我发现她一丝一毫委屈,咱也没话可谈了。”

“我不会问原因,我第一个拿你是问。”慕容黎负手,踱步,“我该告诉你,我十几年没见着我丫头,她整个童年,少年,当爹的都没给予过一丝宠爱,我希望你能弥补这个遗憾。”

“你以为她没爹是遗憾么?”穆离话音薄凉,“不,她从前有白少安宠着护着,现在有我,她或许早不记得有你这一号人。”

“而如今你出现了,那些她早遗忘、本该遗忘的心事,重新滋长。”

“你若真想弥补遗憾,警告我没用,我本就向着她——而您呢。”穆离平缓的语气略一提,靠近慕容黎,“她的夙愿是西江湖一切安好,你既然来到这里,就知道怎么做。”

慕容黎颔首,退下左右侍卫与成群的阴灵。穆离神情稍舒,也向慕容黎一点头:“那我们,能谈了吧?”

穆离低头,目光落在花棠脸上:“她现在太激动,强烈的情绪影响判断,她需要睡会儿忘忧。而我,能够保证绝对的清醒理智,替她过问您的意思。所以现在,您,可以放心陈述。”

慕容黎笑意略有些苦涩:“我确实是奉天子之命而来。”

他又看了看花棠,“我虽是奉命来这里,却也藏了些许私心——我在,她在。”

我在,她在,她的夙愿便也在。

穆离面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他抚了抚花棠发丝,轻语:“听到了吗?他回来了,他在保护你。”

次日。

暖意投在水面上,看这天气,大有入夏的势头。

恒川门众人抹着汗,面色极其难堪。那夜子时后,陆陆续续,西面好几条水路都能截到偷渡的人。

一查下来,全是烨族士兵。

这会儿,恒川的门主才彻悟花棠深夜探访的那番用意。

她早掐算好了。

另一头,花棠揉揉璃夜的脑袋,“辛苦了。”

小白猫喵呜一声。昨夜确实累了,东奔西跑,灵力也放了不少,才得以将烨族士兵引入水路。

“你说你能分出幻影?”花棠惊奇道,“就是分身?”

璃夜摇摆尾巴,蹭蹭她的手背:“还是多亏娘亲的幻术。”

花棠想想也想通了,若无分身,璃夜如何能在一晚上把这么多人引入不同的水路。

“我幻境系的灵宠,这次没给你丢脸哦。”

花棠把他收入空间休养生息去。

她再走出来时,碰上白少安,白少安向她点头:“干的不错。”

花棠应了声,转身就要走,白少安唤住她。

“需要灵力吗?”

花棠回头,压不住眉间喜色。这回让师父猜中了,她昨晚耗了太多灵力给璃夜,现在想瞬移到暮黎宫,正愁没灵力支持。

她想着寻个借口要一下,直接被白少安打断:“行了。我知道你要跑哪去,自己保重。”

一道淡蓝色的光影闪过,没入她掌心。

花棠道谢,也没解释什么,原地画了个阵,跳进去瞬移走了。

再回到暮黎宫,看到的也只剩残骸,该是打完了。

她在一堆残破中走着,周边死的死伤的伤,不免心中沉重。又听闻国相已走,而帮助暮黎宫打退陈府的事迹,早在西江湖传开。

陈府沦为烨族走狗,西江湖众人敢怒不敢言,国相带头给了他一棒,出了口恶气,鼓舞人心,已有些门派蠢蠢欲动,想着如何再阴陈府一手。

相应的,陈府与烨族士兵也有些按捺不住。

一部分人开始暴露。

昨夜有烨族兵乘夜色潜水路,被抓了,其他兵被派去寻回失踪的人,半路上又被截住,盘问下,几个根据点暴露出去。

暮黎宫中,花棠边走边琢磨着,忽然注意到国相,正坐在月塔下一处凉亭中泡茶,嗑瓜子,手不释卷。

他抬头看了花棠一眼:“外面也打完了?”

花棠点头,发问:“您的打算呢?这段时间就一直待在西江湖了么?”

“平云城是要回的。”国相低下头,拨开茶叶,嗅了嗅,“不急。”

她告辞后登上月塔,放了些许剩余的灵力修补,再逐级走上去,看见穆离坐在另一端的石阶上,正朝她看。

花棠跑过去,到他面前停下,双手搭上他的肩,示意他坐着不要乱动,打算先检查伤势。那家伙却不老实地伸出手,抱住她的腰,把脸贴在她腹部。

“你怎么回来了。”声音夹在他的脸与衣物中传出,闷的,“叫你去找你师父。”

花棠看他奇怪,又直接揭穿:“你不是挺想我回来的吗?”

“好了别闹。”

她拉开穆离的手,穆离抬头,直视着她的眼问道:“娘子姐姐看完了吗?”

“我知道我很耐看,但你也用不着这么认真。”

花棠哭笑不得:“看看伤势而已,看把你美的,谁稀罕你啊。”

他露在衣袍外的脸、脖子和手,亦是白白净净,没有伤痕破坏的一份美。

哪像她打完架的时候,一双手拿出来看,颜色那是姹紫嫣红青交叠,精彩极了。

“陈府和烨族,待会定会有所动作。现在还没露出多少尾巴来,我打算等一等,所以现在呢,还有时间在你面前晃,知足吧。”

花棠任他再次抱住自己,脸也不要似的,低头贴在她腰间。

就这样抱了许久。她低头,就能看见他身着干净的白衣,宽松肆意罩在肩头,坐着低下头,像被驯服的小兽,黑发垂在面庞挡住精致的侧脸,表情似是郁闷,流露几分可爱。

她挑起他垂落的头发玩。

“走,歇会去啦。”

提到休息就无比激动的家伙今天很反常,像石雕一般,抱着她不愿松手。

他低声、轻轻地说:“再抱一会,你回传青门歇着。”

“你急着把我往外赶干嘛?”

月塔下有些声音,她隐约听见风阑在喊话。

“宫主听得到吗,待会我去处理那些杂碎,你就待这,我看你这样就别……”

花棠疑惑地看向他,他起身,捂住她的耳朵,低头吻在她额上:“别听,烦心事。”

花棠拉着他往里屋走:“听说你们打了一宿,补补觉去。”

穆离勾起唇角,话音里都融了笑:“想睡我可以直接说,但,今天不行。”

像以往每次她拒绝他一般,穆离的手指扣着她的,握在一起摇了摇,算是拒绝。

花棠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

“我先去睡了,你不困就先走吧。”他补了句,“不是赶你走,你要是睡在旁边,我就会翻过来抱你,你不让我抱,我就睡不着了。”

花棠:“让你抱了也动手动脚的,这么不安分,睡哪门子的觉?”

把人带到屋中,让他爬上床,她就坐在一边守着,盖上被子。看他合上眼,花棠摸了摸他额头,正常温度,许是累了。

她也没有急着离开,歪过身子,靠在床头,发丝垂在他颈间也不自知,困意就泛上来。

穆离的确没睡着。

翻了个身,牵扯到身上伤口,他微微蹙眉,忍过去又舒展开,面对着她侧睡。

手,不老实地从袖中伸出,扣住她放在被褥上的手。

她还是不自知,另一手撑着脑袋睡着。

后来花棠先醒过来,一睁眼看到两人相握的手,她抽出来,刚想把他的手塞回被子,白袖滑落,现出胳膊上的伤痕。

睡意瞬间被吓去大半。

她撩起他袖子,才发觉伤痕都藏在衣服里。她爬上床,拉开被子,无意间的碰触让他皱起眉头,那伤又作痛了。

花棠没注意到,三两下把他衣服扒了,哪还有别的心思,只见一条长得触目惊心的伤,从他肩胛骨间划到腰上。

穆离也醒了,花棠刷地拉上被子,站起跨过他身子,跳下床蹲着,用一双明亮紫眸瞪他:“你现在有什么想和我交代的?”

“哪几个不要命的,告诉我。”

“你当我好骗呢,我眼儿还没瞎!背上那条,是几人合力凝成的剑气,伤口长且深,不仅是外伤!”

“给老娘好好躺着!”她气急,恨不得把被子拉倒到头上牢牢罩住,转身就走。

袖子又被拉住。

穆离在身后说:“如你所见,我自己都无法招架,谈何护你。我愧为夫,你先去传青门避一避,白前辈完全可以护你。”

花棠怒了,转身劈头盖脸一阵骂:“谁会在这种时候弃妻子于不顾?还把我往别的地方推?啊?穆离你长本事了,是不是男人!”

身后那人垂下头。

感觉自己好没用。

“我走个屁我,告诉你,我用不着你护,老娘就要待在这里!”

穆离松手。

“我知道待在你身边面临的就是危险,说白了是蠢,不要命不是蠢吗,那你就当我不要命好了,我不正常你害怕点!”

花棠找到风阑,风阑还一脸纠结,犹豫着要不要把穆离那点破事给卖了。

最后该卖的都卖了。

“他也只是在你面前逞个强,昨天打的,那叫惨烈啊。国相那老头带她女儿先跑了,我和穆离守了一整宿。”

“你知道不,烨族那真不是人,拿阴灵吓他,把他吓懵了吧,提起剑暗下围住他,趁他还没弄结界,一阵乱砍……娘的。”他说不下去,大掌揉了把脸。

花棠听着心惊,却问:“他也有被吓懵的时候?”

风阑道:“我把他背出来时,一开始也没发现什么,全是暗伤。真的是,一个大男人死臭美什么。”

花棠啧啧几声,“我让他养伤去了。你刚才喊他作甚?”

“哦那个,烨族几个杂鱼溜走了,偷了月塔里存着恶灵,又弄走了点灵力,估计是想结合几只阴灵。”

“别让他们再把这玩意搞出来了,看把咱宫主吓得。”花棠拍拍他的肩,“走,去搞他们一波!”

风阑还是不大敢和宫主夫人同行。

完了,又要被摔。

花棠又掏出地图,拾起树枝在上面圈圈画画:“这里,先是淅河,断了他们的路,已有几个被逼出来了,恒川门在处理。然后我们这边,国相带动的力量也不小,基本上没什么乱子。

“再往东看,是九昼门,这个么也没见陈府过去找死。”她话锋一转,“不过我猜快了。”

被逼得走投无路时,看到一条道,就算明知满路荆棘,也会有人去走。

“他们蛰伏与攻击的地点,还有一个可能,是传青门。一开始,陈水玉带兵直奔那儿,不知我师父处理干净了没有。他也不让我插手。”

每次想到这个,她就觉得白少安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最怕因为私事纠结,最后耽误正事。郑重地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去趟传青门。

“听说镇宇门最近找你们麻烦?”风阑突然提起。

“怎么,要帮姐一把?”

“这个镇宇门,向来爱攀高踩低。”风阑眼中尽是不屑,“自从老掌门走后,他那混蛋儿子没事就讨好九昼,欺负你师父是山头建的门派,根基不深。啧,真给他老子丢脸。”

打过一架,现在九昼见了烨族就烦,近期,传青也在对抗陈府带来的那群烨族兵。

两门本在同一战线上,镇宇突然横插一脚,乘火打劫,先不说这行为让人看了多恶心,镇宇把传青打了顿,白少安关门不见人,九昼门因此缺了一个盟友,第二场战役输得挺惨。

追其溯源,还是镇宇动的手脚。

风阑打了个哈哈:“这次他们失算了。嫂子,用不着我们替你出气,整个九昼门帮你怼他们呢,要说来,你师父也挺厉害。”

敢临时放九昼门鸽子,这胆识……还是算准了九昼会怪罪到镇宇头上呢。

花棠看白少安那悠闲样,就知道他不可能是被镇宇打得自闭了才不见人。

他玩儿呢。

两人侃着,已到了中部地区。风阑挠着脑袋观察是否有阴灵结合的痕迹,花棠放出璃夜。

那小白猫转了几圈,眯着眼吸了吸鼻子,十分欢愉的样子。

白猫打了个哈欠,再走到花棠脚边时,胸前那簇稀罕的黑毛,又长出来了。

“妖化了?”

花棠蹲下来抱着白猫晃,“臭老猫,你这次没转形态就能妖化?”

“舒服。”璃夜昂首挺胸,嘚瑟地晃了晃那簇黑毛,“我占到便宜了呢,这里的阴灵才刚结合,而法师也刚死,灵魂与阴灵二次结合,既有质量又好吸收!”

花棠大喜,空间也有些轻微的波动,细细感受如同灵力凝聚,想是晋升的预兆。

两人狂喜之余,风阑在一旁开口:“他们果然结合阴灵了。”

花棠放下璃夜,点头:“我估计他们放出的阴灵也不止这一处,穆离得当心了。”

“他何其厉害,怎么会怕这玩意呢?”

花棠死活想不通,风阑叹道:“他小时候就不大会掌控这玩意,误杀秋夫人后,就再没碰过它。”

花棠点头,又道:“璃夜说结合阴灵的法师刚死,这里却无明显的打斗痕迹……”

“等等!”

她听风阑叫了身,弯下腰,手上套着个什么东西,触碰地面。

他起身,抬起手,指套上粘着些白色的粉。

“是毒?”花棠探过头一看。

风阑皱眉:“它是救命的药!”

“可能是法师死前的自救吧?”

风阑捻了捻那些粉,又撒落到地上,拍拍手,面色凝重:“我觉得有必要去长春门看看了。”

此地正偏南,靠近南部的长春门。

长春门擅医术。

他开玩笑道:“我有段日子还想把李幽兰送那去学学呢。”

花棠盯着那粉末细看,又拿出琉紫扇扇风,闻闻味道,在记忆中搜寻。

似乎什么都不是。

她从没耐心去看什么医书,识得的草药也没几味,相反,对毒感兴趣,记忆中自然而然全是某些致命的家伙了。按白少安的话来说,这种女孩长大了成不了贤妻良母,危险,嫁不出去。

“是救命药,那这些法师为何会死?”风阑也不大想得通,“还有长春门,是敌是友。”

花棠一时说不上来,尚无定论,便换了条路子走:“先顺着阴灵的痕迹去找吧。”

璃夜走在最前面,嗅觉灵敏,一路上找得很顺利。此后每一处,多少都能看出些打斗的残遗,花棠取出地图,对应着找附近门派。

“或许答案很简单,法师不是那药致死的,被灵力攻击受了暗伤死去的吧。”

绕方圆十几里逛了圈,时而会用到轻功与瞬移,大致把四方玄门探了个遍。

“九昼、恒川、算上长春吧,都和烨族交过手。”花棠道,“镇宇的门主去平云城很久了,现在是他侄子管着,大伙心中,镇宇已不够格做四方玄门了。”

“所以先不管镇宇,我们打个赌,明天四方玄门,多数都会汇集在此地。”

最近西江湖都有听说,陈府动手,烨族士兵倾巢出动,专挑夜间突袭。

先是偷了祭月阁的月灵,一个转身,顺走暮黎宫月塔中的东西,而后南下,取长春神丹,意图对付四方玄门中的主力九昼。

国相最先出面应对,扣了部分敌军留在暮黎宫。江湖众人有了方向,便也放开胆来对付烨族兵。

这一整日花棠就没歇过,来回奔走,总算摸清了烨族那群人的路线,再赶赴恒川门,商讨水路的设计,想方设法布上些陷阱。

一切就绪后,已过子时。

敌军的路线很复杂,且都挑在夜晚出没。

次日晨,各门派都派了些人蹲守,围黎城东西南北,不放过任何死角。

陈水玉全身而退,回到陈府。陈妙玉之死又成了一把火,烧得陈将军吹胡子瞪眼,一怒之下,大军直攻传青门。

又被陈水玉拦下。

“混账,战场上还讲什么知恩图报!”陈老头子一个巴掌抡上去,“再不攻,难道等传青门拉帮结派置咱于死地?你不要以为你放过传青门,白少安打起陈府来会放过你!”

陈水玉抹去唇边血迹,眼神落在蒙尘的墙角,默不作声。

而那队大军,已在前往传青门的半途中被她截下,转换地点再攻。

陈将军原定的计划毁于一旦。

西江湖地广,大军来回很费时,而现下又是争分夺秒的时机,耽误不得,只能将错就错换个方案了。

来不及返回传青门,却听闻最近白少安和九昼门走得很近,陈将军一咬牙:“向东,九昼门,给我攻下!”

以前也在西江湖待过,不是不知道九昼门的厉害。

只是向西,水路被封,走投无路。

向中部,暮黎宫有国相撑场子。

向北向南,一个息事宁人的医药世家,一个常年出没北地的门派,没什么好打的。

大军浩浩荡荡向东行进,遇山峦重重,难以翻越。好不容易寻得一条水路,从未有人在地图上标注过,将领决定先送进去一批人,开个路。

彼端。

恒川门门主静待门前,隐约看见几条船从山阴飘来,对花棠道:“少主算得真准。”

花棠举目眺望由远及近的船:“先不要抓他们,还有更多人会进来。”

门主皱眉,面带疑色:“若全放进来,你有几成把握尽数封杀?”

“如果人手不够,我去把布在中西部的门人调来。”

花棠清清嗓子:“不用。”

“那你是肯定,九昼门会出面?”

大伙都记得上次,九昼门被烨族兵惹怒了,劈头盖脸反攻上去。

恒川门主又叹:“今天有一群镇宇的家伙从水路进来,现在该是在九昼的西门,他们人不多,但可以挡一阵。”

正午。

陈将军的第一支分队顺利过了水路,潜入九昼门,后面陆续跟上,直到全部抵达九昼门前,数量已不容小觑。

九昼大门紧闭。

花棠对恒川门门主道:“去把山阴水路封了,关门打狗。”

她先跳上一条船,顺着小路划走,门主跟在后面,到出口时对躲在岸边草丛中的渔夫点头。

应该是恒川门门人,他跳下来,扔了一块东西沉入水底,涟漪趋于平静后,他跟着两人撤离。

花棠刚回到暮黎宫,就听到门人在谈论:

“镇宇门又在动坏脑筋,今天跑九昼那巴结去了,人家没待见,待见他们的是突袭的烨族兵,哈哈!”

门人笑道:“那家伙被咱打退了,竟还想去打九昼,可笑!不过话说回来,烨族兵攻进来,镇宇为九昼挡了一刀,也算是留了人情债,以后好和九昼谈条件……”

花棠问:“老五传来消息了?”

“对,他带人蹲在那,离九昼有些距离,看得到,但战火烧不着他。”

“喏,回来了。”他指指窗外的鸟。

花棠取下鸟爪子中的布条,是老五传来的消息:

“这次大军的数量非同小可,镇宇门那群人快招架不住了,九昼还是不开门。”

战况越发惨烈。

穆离指指下方:“此处偏西域,是恒川门的人?”

花棠颔首:“大多都在。”

“九昼不出来,镇宇在门前与陈将军对抗。”她歪过脑袋想了想,“之前镇宇似乎也打过传青门,恰逢陈府刁难我师父的时候,此举,可能被误解为在帮陈府呢。”

“今日又在九昼门前遇到陈府大军……就算他们拼死对峙,为九昼挡刀,但大家都不曾看见,大家伙只听说过前段日子镇宇愚蠢的举动。你觉得,大家会怎么想?”

穆离笑了笑,花棠吁出一口气,白少安说得果然没错,自生自灭,镇宇真的自生自灭了。

“我让师父去对付下九昼那边的,这里,我先下去加把火。”

不等穆离任何回应,她向前跑去,足尖轻点,拉开琉紫扇,乘风,身影徐徐飘落下山崖。

山崖下,混战。

落地前已大致摸清了敌我,她在脑中迅速拟定计划,用扇子在面前划出一道风屏结界,旋身,在缝隙闪躲间,没入刀光剑影。

借瞳术找到结点,扇面一收一张间打出力道,风速急转,卷起周围人,劈出条空旷的道路,她直往向前,再将璃夜从空间调出来,吩咐道:“告诉恒川门主,指挥内部打散!别在外围周旋了!”

烨族兵人数本就多,只堵不舒,堵又堵不住,活该恒川那群人被耍得团团转。

许是前面和恒川门主说的话坏事了。

她记得自己说过:烨族人很多,不止这点……

恒川门主怕外来援兵,因而采取围堵的方法。却无奈对方人数实在太多,怎么都堵不住。

“收回外面的人!没必要堵了!”

她终于跑到门主面前,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我收回那句话,烨族兵现在不会再多了,天子派兵总共就那点,被消磨去那么多,现在不可能再冒出援兵。”

“前几日莫名增加的,不是烨族兵,是陈府的亲兵!”

门主有种被耍了的感觉,脸色很难看,花棠硬着头皮道:“再说,你看堵得住吗?堵了什么后果,让他们主力聚集在中心,弄出个阴灵来,我们怎么对付?”

轰然,门主放出的烟花炸上天,向远处的门人传去信号。

他单手高举,打了个响指,捏紧拳头一挥。

“向内包围!都给我冲进来!”

花棠躲过几轮攻击,跳上高石,向下观望战况。

很不妙。

恒川门人向内包围得不甚顺利,在边缘与烨族兵打了起来,杀到最后,能全身冲入内圈的,无几。

“他们抄不进来。”

又听门主爆吼一声:“里应外合!”

花棠只觉不现实,只想骂醒他,里面有人吗!

眼看中心的兵力会聚,灵光闪烁,是阴灵凝聚的前兆。她欲上前阻拦,而灵力波动得剧烈,无法靠近分毫!

她急急回头,看了穆离一眼。

想必,他已经看到一切发生了。

他最怕的阴灵……

花棠心一横,展开扇子奋力一划,碎了烨族兵的屏障,孤身冲入!

刹那间,灵力相撞击,迸发出刺目的光,她干脆闭上眼,凭感觉移动,控制灵力朝各方向攻去。

也是此时,中心的灵光消失,完成结合,阴灵形成!

烨族军队的阴灵完成形变。

结界又起,花棠被拦在外面,停住步子,大喝璃夜的名字。

重重戾气里,小猫迈着轻巧的步子来到她身边。

“受伤没?”她蹲下,马上把璃夜抱起来,同时举起扇子抵挡,却惊觉,烨族兵好像没注意到她似的,没什么攻击向她袭来。

是忙着结合阴灵?

璃夜轻轻开口,向头顶看去:“娘亲,你没注意到头顶那个东西吗?”

花棠抬头,看见一张结界。

罩在她头顶,光影交叠,显得十分厚重,想必灌注的灵力也不少。

兵器尖锐的声响化解于此上。

花棠再向上看去,白衣身影入目。

他仿佛又不怕阴灵了,俯视战场中心,目光落下时,恰逢她仰起脸寻他,,然后四目相对。

忘了旁边阴灵张牙舞爪。

花棠又低下头去,含笑赞道:“穆离是个男人。”

她全心信任他,便把分配在防御上的灵力收回,汇聚在琉紫扇上,爆发出的攻击惊天动,撕裂方阵,陷身阴灵中央。

鼻中泛起一股独属于阴灵变形后的恶臭味道,掖着灵力清香,让人闻了反而想吐。

白猫眯起眼,动了动鼻子,如同食肉动物嗅到血腥味的反应。

碧绿的眸子也变为一黄一紫。

花棠感到空间外有阵牵扯力,直揪着意识拖拽,稳住心神,转头才发现璃夜身形在一点点膨胀。

黑毛若隐若现生出,预示妖化。而花棠意识中那股牵扯力愈发强悍,前所未有的,消耗去不少力气。

她明白,璃夜此次妖化,非同小可。

省去防御用的灵,把精神灌注在抗敌上,一人一虎屏气,周身围绕烨族兵,纵使结界晃动,仍刀枪不入。

穆离在上方保护得也吃力。

屏了许久,身旁爆出一声巨吼,力量之强,透过皮肤,直入五脏六腑,如碎裂的瓷器,裂纹错杂蔓延……围在周围的几个烨族兵最先倒下,撑不住的,口中吐出鲜血。

璃夜的吼声还在继续,花棠站在原地,缓缓睁开眼。

她没捂耳朵。

结界很很贴心地延出一部分,柔柔贴在她双耳上,巨响被隔绝。

她向前走去,脚下是一具具尸体,跨过,脚印沾血,印了一路。

璃夜现在是白虎形态,威风堂堂地站在中心,爪子下,压着一只面色发青的阴灵。

皮肤也干瘪地皱着,显然是被吸了灵气。

再探上一探,连阴气也消失得一点不甚,谈何阴灵。

璃夜抖抖下巴周边的白毛,珑起胡须:“我吃下的第十个,还有五个。”

花棠站在灵宠身旁,向外张望去,人倒下了一片,空气游荡间,能触碰到游荡的意识,方才脱离死人躯体,又被风扬上半空。

她伸手,一抓一个准。

“璃夜,你这吼声也晋级了吗?”她一手搭在白虎脑门上,“以前那镇魂吼,至多能把人吓晕,现在把人的魂灵头都吓出来了,是不是该改名,摄魂吼了呢。”

确实。

她欣喜地意识到,空间凝聚的那股灵力已成了一个团儿,开始下坠,伴随璃夜能力提升的,她自身也开始变化。

高阶修士,三段!

按捺下心中狂喜,她闭目,凝神控制住空中漂浮的意识。

有死去的法师,意识空游,记载死前结合阴灵的过程。

她捕捉到一看,叫过璃夜:“那些阴灵,是不是对付得很吃力?”

璃夜表示非常同意,花棠笑着捋顺它的毛,把灵魂的记忆传递给他看:“方法不对努力白费啊,看这里,他们结合阴灵是什么顺序,你消除它们时,反过来就好了。”

她看着虎娃在阴灵中乱蹦跶,没一会儿,那家伙又回到花棠身边,用头顶顶她的脖子。

“这次顺手多了吧?”

璃夜看向倒了满地的十几只阴灵,呲了呲牙。

“都吸收了?”

空间内灵力充盈,满满当当地摇晃两下,花棠撑了撑额头,略感疲惫:“今天就到此为止。”

她不指望一口吃成个胖子,就算璃夜能吸收这些阴灵,她也不一定驾驭得了。

“剩下的,弄死就可以了。阴灵你自己先存着,别忙着吸收。”

她翻身骑上白虎,白虎爪下生风,踏残局中的尸体,驮着背上少女飞奔出,速度之快,只窥见黑白交错上的一袭红,凯旋归来。

头顶仍罩着一层半透明的东西,结界未消,她身上亦没半点伤痕。

到了山脚,璃夜重新变回小白猫,被收入空间修养。她爬上山石,毫发无损地坐在穆离身旁。

“逞什么强!”一巴掌呼在身旁人的脑袋上。

说心里没触动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是气急和担心。她覆上穆离的手心,感知他体内剩余灵力的情况。

结果还可以。

“那些灵力应该留着养伤,好得快。我花棠还用不着一个病秧子保护!”

穆离一手搭在她脖子上,把人揽过来,“别说没用的。”

两人唇枪舌战几句,每次都是花棠占上风。她身旁的那位,素日里,翩翩如玉但吝啬笑容,且不大开口说话。到了她身边,本性立即暴露,笑容与废话也渐长,话音中总能听出笑意,暖融融的,挠心窝。

穆离嘴角还抿着,平常不大爱笑,笑起来真是惊为天人——被自家娘子夸的。

“你笑起来多好看,平时冷着张脸,长得俊美也没用,难怪你门人不太待见你。”

穆离反问:“是我不待见他们吧?”

花棠语塞,推了他一把,指着下方:“少了阴灵,恒川门攻进来就顺利多了,这的战场我就交给恒川了,我还得找我师父去。”

“我陪你。”

花棠上一句就想甩开他来着。

穆离似乎猜到她下一句是什么,死皮赖脸道:“这里有风阑看着。”

花棠也是,平常多灵巧的姑娘,到了某人身边,每每都被怼得无言以对。

两人刚起身,花棠向上看去,头顶停着一只鸟。

“老五的鸽子?又带消息来了?”

她放下鸟,老五带来的条子上字迹潦草:

“先撤,九昼还是不露脸,镇宇的全部被屠,陈将军要出来”

最后一笔收得极草,好似被撞击一样飞了出去。

穆离叹道:“他的字不能见人。”

花棠根本没心情笑,单手晃了晃穆离的肩:“你的门人有危险,滚去救吧。”

笑容不复。

穆离渐渐收了表情,“现在过去,也是收尸。”

话音刚落,花棠手中的鸽子脖子一歪,身体慢慢僵硬了。

花棠低头查看,惊出一身冷汗:“鸟身上有法术攻击的伤!”

鸽子身上有被法术攻击过的伤痕。

它歪着脖子,死气沉沉。伤是不久前受的,撑到现在,送完信就挂了。

瞬间,花棠联想到些糟糕的事。

“白少安他大爷的……”她喘了口气,拉着穆离急奔而去。

“老五肯定挡不住那帮人,陈家大军就要出来了......他大爷的白少安,摆什么架子,该出手时拖拖拉拉!”

穆离脸上一点笑意早消失得不见踪影。

到了老五蹲的点,看到的,已是面目全非。

一人被推倒在地,身上穿着镇宇的衣服,血从额角流下,士兵抄起长矛插在他胸口。尚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时,花棠拉着穆离躲到墙后。

向外望一眼,死尸遍地,血流漂杵。

花棠被惊到了:“这里也被屠了?”

“老五人呢?”

忽然想起穆离那句话。

到了也是收尸,原来他早料到了。

“这样。”穆离开口,“我让国相出来拦,你在这里拖住他们的尾巴。”

花棠同意:“嗯。绝对不能让他们会上烨族兵。”

又远望那扇紧闭的门,现在还指望九昼门,拉倒吧。

穆离放了一张结界罩在她身上,白绫,也留在她手中。

花棠拾起琉紫链,“师父醒醒,出大事了。”

“你猜你徒弟在哪呢?”

前面还带点嬉笑的口吻,到了句末,话音已凉:“快带上你的青焰抄来救人吧。”

声音放得有些响,她走出墙后,岸边还未下船的几人闻声,转过头看向她。

有人提剑扑上来,她移步,一扇子拍开。走近岸边,听到几句被压得极低的话:

“青焰抄?洛家那个......”

“去通知下将军吧。”

白虎忽地出现在身旁,低吼了一声。

水面上几条满载的船摇晃,没控制好,被水下窜出的蛟龙掀翻,花棠冲上前去看,那动物的鳞片已被刮去大半,浑身伤痕,撞击的力道也在减小。

它的颜色偏青。

恒川门这次总共放了三条,青色的这条宝贝,基本上不用,这次拿出来是为了保险。

门主本来也没料到这家伙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还死了。

浪花平复,泡沫消失,船被掀翻了好几只,而那条蛟龙,也沉沉没入了水下。

没有气泡,暗红的血在水中扩散、浸染。

前面的人拉着声音高喊:“那三条怪物死了,后面的,快点跟上!”

璃夜放开嗓门吼,却也只能托住队尾的人,花棠摇头:“把他们的魂吓出来。”

“我记得,队尾压阵的有个首领。”

几声恐怖的巨响后,有几只灵魂浮在空中,花棠伸手抓过什么,手上捣鼓了一阵,再塞回人的躯体。

队尾本来倒在地上的几人睁开呀,摇摇晃晃站起身。

他们面对着花棠,却无半点反应,迟钝地转过身。

首领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嘴里却喊着与事实不相符的奇怪话:“前面的都给我回来,九昼开门了,咱攻进去!”

璃夜看向花棠,颤颤地问:“你篡改他们的意识,把他们都调进来,就没想过我们......能招架得住吗?”

“他们人真的很多......”

璃夜又问:“还是那个,你不相信我爹骗人的把戏,骗不出国相迎战?”

花棠答得干脆:“对!”

真的不给夫君留半点面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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