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棠对着镜面会心一笑。
却闻人群中有微言:“是个鬼娃娃,阴邪之物。”
花棠扬了扬声:“以毒攻毒罢了。”
“最要命的问题是什么,阴灵席卷了大半个黎城,还在向我们靠近。现下,大家都汇聚于此,但能帮得上什么忙吗?”话音中低压一丝戾气,“既然同意联手对敌,就该知道什么不该说,什么是该做的!”
暮黎宫一片死寂。
须臾,有小声音嘈杂起来。众人皆知耽误不起,迅速商讨方案。
花棠垂目把玩着琉紫扇,心底自是有数,待众人商讨得差不多了,用手肘碰穆离一下,两人一对眼,相视颔首。
接下来,是黑着脸的恒川门门主拉着同样黑着脸的白少安离开了。
长春门答应随行搭把手,救治被阴灵咬伤的百姓。
镇宇门那老头还堆着笑守在原地,冲众人挥挥手:“都说好了啊,有力出力,实在搭不上手的,暮黎宫穆宫主在外边弄好了结界,都进去避避风头哈。”
“千万别跑散,咱西江湖力气一散,就没啥招架力可言了啊。”
走的走,躲的躲。声音趋于平静,夜黑风高之时,忽听“啪”一声,花棠收起琉紫扇,翻出刚才那面镜子,轻声对穆离道:“走,找小鬼去。”
开始行动了。
两人运起轻功行于夜风,花棠发问:“烨族这回动真格了,阴灵涌入西江湖,源源不断!你那番手撕千军万马的把戏该收收了。”
穆离微笑反问:“娘子姐姐,办法,你不早想好了?”
“找小鬼,布玄字阵,困他妈的,管他阴灵比蝗虫还多——啧,还谢谢陈水玉了。”
上次穆离动用月塔储存的恶灵,收拾烨族兵,充其量,也只收拾了方圆半里不到的兵,人数和地域非常有限。若是烨族真动杀念,大量的敌人,别提暮黎宫那点恶灵,西江湖都不一定招架得了。
况且,这次他们放了阴灵,不是活生生的人。
恶灵对阴灵,谁知道会碰撞出什么惊人的火花。花棠没心思冒那个险,便思寻着别的招。
顺着通天镜找到小鬼穆元,那厮正把自己裹在紫袍子里,听了花棠的想法,轻声道:“烨族阴灵已经快到达长春门了,我看老哥嫂嫂,你们还是快护护那干不过架的郎中世家吧。”
“阴灵都布满西江湖了,现在布玄字阵,谁困谁呐?说句不好听的,这个阵我们布的起来吗?”
尽管事先有做过心理准备,花棠听着,心底还是跳了跳。
这么快的吗…?
“这样,我有办法。”
她冲穆离勾勾手指,再让穆元跟上:“这玄字阵,我布定了。”
“暮黎宫的恶灵,也给我放。”花棠道,“越向边境,天越冷,这种情况很适合恶灵蔓延,以及——”
紫眸含笑对向穆元:“很适合魑魅魍魉闹鬼哦。”
她想起了穆离新露的那一手,借助恶灵,降低气温。气温低下来,恶灵愈加活跃,天就愈加冷,可谓是个良性循环。
“暮黎宫偏近中原,边境再闹闹鬼,里应外合,把玄字阵建起来。”花棠咬了咬指甲,狡黠一笑,“我很好奇,能困住阴灵多少只?”
穆元愣愣地还欲争辩什么,花棠已回头,飞快抓起穆元煞白的小手,凌空画了个符,随着口中叽里咕噜几句,阴火原地燃起。
穆元惊叫出声:“嫂嫂当心点!”
“在这放阴火,天又湿冷,阴灵再上来那是阴上加阴,这是明摆着召咱冥界的小卒子,再如此,它们来人界,可就不等什么中元节了!”
小鬼的神色难得严肃起来,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客气:“嫂嫂,冥界人界动乱的后果,我们都担不起。”
“我有分寸。”
花棠收回手,阴火缓缓升腾至半空,映照穆元半边脸,小娃娃微蹙眉头,不悦。
恰时,穆离一个眼神甩过去:“配合她去做,出了乱子我给担着。”
她依旧一副不情愿地样子,花棠摇摇头,笑了:“不为难你啦,我和你哥先去暮黎宫走一趟。”
“这么多阴灵,不是玩儿的,你们......小心点。”她踮了踮脚,冲远方喊道,“还有,嫂嫂我给你找个人帮忙。”
花棠唤出璃夜,让他和穆离分路去边境布上阵法,再从袖中掏出个东西——一块玉石,肉眼可见灵力流转其四周,她握着那东西凑到唇边,指尖一扣。
“时机已至,起!”
远山隐约响起嗡鸣声,她举目望去,四面八方有微弱的荧光,应声升起,为西江湖各个角落渡上一层结界,结实地守护这片土地。
方才各大门派集聚暮黎宫,又各自领了灵器回到自家门内,这些灵器能够和花棠手中这块遥相呼应。
先前花棠与众人商讨好,一旦她发出指令,众门派即刻建立结界。通天镜在她手中,只有她才能够实时监测阴灵的攻势与走向,从而掐算防御时间——防得过早,打草惊蛇,过晚,则无从抵抗。
一切完毕后,她取出通天镜观察,大部分的阴灵已跻身入了西江湖,还有一小队在入口处徘徊。
她正打算回暮黎宫做阵,却觉身后仿佛有双眼睛,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手中的通天镜上。
“先困,然后关门打狗。”
是熟悉的少年的声音。
“小子,你吓人不。”花棠猛地侧身,望见一张戴牛鬼面具的脸,“不是那个,你怎么来了?”
“那个白头发的小丫头叫我来助你。”
花棠稍回忆,穆元说过给她找个人帮忙,找了这小子?
她轻轻一笑:“你能帮得上什么忙?这边有通天镜呢,不劳你跑腿了,你屋子里好生待着吧,待会儿阵法建起来,阴灵暴动,可别把小命给交代了!”
“并非。”竹瑶认真道,“如今说来我也是传青门内弟子,助师姐一臂之力,于情于理。”
“师姐,这阵法,我帮你建。”
光是听声音,花棠就觉得这少年认真得近乎可爱,正欲开口玩笑点什么,竹瑶再度发话,“相信我,师姐。我若没有真本事,白公子怎会收我为徒?”
到现在还是觉得他是小孩子胡闹,揉了揉他的脑袋,花棠笑意晏晏:“当然信你,待会儿我叫璃夜来搭把手,师姐先去暮黎宫了。”
她翩然走远,身后少年垂首望了眼脚背,再抬头,目光骤然一变。
她走之前说的那最后句话似导火索,蹭的点燃了意识,他想起什么,再抑制不住厌恶的目光,从面具的窟窿里透出来。他低笑一声。
“我自是帮你的,师姐。”
“但也只会帮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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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棠抵达暮黎宫时,璃夜和穆离完成任务,各自用灵器发来了信号。
她命璃夜找竹瑶去,看着点那小子。穆离过来时,她招手唤道:“穆离你过来看看我这边,中心的阵法建好了。”
接下来,只要打开月塔的青莲,恶灵倾泻,化作利器与能量,沿着全江湖错综复杂的结界传递,直至边境的阵上,整个西江湖的阵法一旦沟通,玄字阵即成!
手腕一转,恶灵凝聚成的液体落入青莲莲心,与建好的结界沟通……能量勃发,强光似游蛇闪电,一瞬间,顺结界的脉络扩散出去。
花棠站在高处,目送那些光急速穿梭过西江湖各个结界。
再举起通天镜观望,边境处的结界也被沟通,危险的光影跳跃,似猛兽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猎物。
挤在入口处徘徊的阴灵也入了城。
在他们尾巴也收进来时,花棠举起灵器,对着城门口驻守的属下道:“关门!”
一只手搭上花棠的肩。
她头也没回,只皱了皱眉:“哎呀我的小师弟,你怎么这么爱玩这一出?”
是竹瑶不假,他无心与她开玩笑:“师姐,放长线钓大鱼,现在关门,里面有他们的兵,外面也等着一群,岂不成了里应外合?”
“还是,师姐觉得皇城就这么点阴灵?”
听语气就是一种“我常年混皇城比你懂,不听我话吃亏。”
花棠扶了扶额头:“你不会真以为你师姐孤陋寡闻到这个程度吧?”
竹瑶:“我的意思,放长线钓大鱼,现在不是收关的时间。”
“我门都关了。”你还要闹哪样?
花棠身子向后倾斜,靠在月塔白玉栏上,一手撑着隐隐发晕的脑袋。
“我可不劳师姐开一次门,多少麻烦。”少年嗓音里携了一丝轻笑,“只是麻烦师姐再看看,你的城门,真关上了吗?”
花棠两指一转,翻过通天镜看起来。
看罢,她再抬起头,了无表情:“你动的手脚?”
竹瑶有点想笑。
和那人呆久了,连表情和语气都会变得相似。
无论何时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对。”他点头。
通天镜中景象,她看得清楚:她安排在城门的属下,晕倒在一旁,城门被不知名的阵法强撑着,阴灵一波波泛滥般侵入。
这就是那小子说要“帮忙”布下的阵法。
花棠只觉心底沉了几个台阶,透凉,浇灭才冒头的火气。她根本没心思在节骨眼上和所谓师弟吵架。
“冥界人界动乱的后果,我们都担不起。”脑中响起穆元的话,一遍遍向她强调肆意妄为的下场。
开门,放更多阴灵进来,只会让月塔不堪负重,到时候恶灵不够得向冥界借,这么一来,穆元的话就要成真。
开玩笑,两界动乱这事,怎容得少年轻狂的一个决策。
“回去。”花棠闭了闭眼,紫眸清澈,倒映冷光,“既然璃夜看不住你,那就投奔你一口一个叫的师父去。”
见他迟迟不动身,花棠握在栏杆上的五指逐渐收紧,火气在快要绷不住的时候,竹瑶甩了甩散开的马尾,拱手轻言:“师弟告辞。”
人走了,冷风在月塔上头盘旋,花棠怔怔地望着阴灵遍布,缓缓将手覆盖上青莲,指尖向下按压。
“既然错了,干脆来一次迂回战术。”
青莲提供的能源被抑制,整个西江湖以及边境的结界上,光亮跟着暗了几度。
仿佛感知到中心能量的透支,驻守各地的门派慌神了。
花棠也没给解释。
阴灵大肆进攻,盘踞结界的每一个交点,试图毁坏这些防御网。
花棠心里清楚,这哪是西江湖的防御网。
不仅是防御的盾,还是歼灭敌手的矛。
更是诱敌深入的饵。
同时她也清楚,这一站打下来要冒多大风险——竹瑶开门放了这么多疯狗进来,着实赌了个大的。
她没有十足把握,防止穆元所说的那些成真。
结界光色暗淡,象征灵力衰竭。
阴灵见缝插针,须臾遍布各地。
赶往正门的属下到了,一声令下,沉重的门合上,而大部分阴灵已盘踞在西江湖里面了。
风阑登上月塔,在她身后报道:“放进来的阴灵太多,北域完全沦陷,长春门失守,他们还有余力往东行......是九昼门的方向。”
花棠扬起脑袋,目光平静落在一帘星河里:“那么,九昼有动作吗?”
“尚未,但迟早会出来应战。”风阑说,“但目前,九昼动不动手不是问题,问题是夫人你撒的网,什么时候收?”
花棠不语。
后半夜,抗得最惨属镇宇门。一面是血蝙蝠满天飞,一面是穷凶极恶的阴灵猖獗,众门人掩护老门主连连后退,老门主横起一根拐杖:“月塔那边的能量还没供应过来么!”
“没有!”
“她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阵黑风旋起,吹得夜幕里泛白的云雾四散,肃杀,大片阴灵在其中腾跃,铺天盖地而来。
那一瞬,镇宇外院碎成了粉末。
然后是正门,那些阴灵迈着僵硬而整齐的步伐向正门逼近。
老门主挥袖,一道光刃横飞,血液四溅,借着依稀的火星,门人看见一只被剖了腹的血蝙蝠。
门主的脸笼罩于一片晦暗光影中,皱纹显得更深,他叹了口浊气,拍拍那只蝙蝠:“小家伙,牺牲一下喽。”
他亲手剖了自己的利器。
又是几声低语,似古老巫咒,由老门主缓缓道出,诡异旋律中,那只被划了肚子的血蝙蝠重新飞起,伤口处是密缝的黑线。
“门主,您召唤了傀儡?”
借傀儡之术,令死物“复生”。
他划了血蝙蝠的肚子,让他们空腹继续寻找猎物。
“这傀儡,暮黎宫一大群,不召白不召。”又有门人补了句,“等等不对,门主您这傀儡,不是借暮黎宫的?”
老门主:“才发现啊?”
数百只血蝙蝠被雪亮的刀刃齐齐划破肚子,霎时血雾漫天,那些黑影纷然坠地。
相应的,数百只傀儡填补进已死之躯。
“您...上哪召的?”
门人冷汗涔涔,门主不想解释,而事实,已不言而喻。
庞大的数量,短暂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打开二界大门,向冥界借兵。
门主揉揉浑浊的眼,叹道:“西域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北域则离地府最近,嘿,说来,我也在北域混了大半辈子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诸位无需担忧。”
重生的血蝙蝠扑腾翅膀,迎上阴灵,门人将门主团团围住,嘶吼着后退。
“门主,他们已经破了我们的正门了,外界已宣称北域沦陷,不必恋战!撤退保存实力!”
“他们此行挑夜里出发,且遣阴兵,是想暗着处理掉西江湖!”门人大喊,“若是明着干,他们早就放禁军,抓咱这的一批官儿问话去了!他们连这步都等不及,定是奔着咱们这些老江湖来的!”
“抓的就是西方玄门的头儿!门主千万保重!”
是想,剿灭四方玄门用百年固的根基。
暮黎宫。
“夫人!”有人急匆匆来禀报,“北域那边傀儡暴动,二界大门被打开了!”
花棠心脏沉沉一跳。
她轻轻开口,自语:“到了这个份上,暴动不可避免。迟早的事,只是...这么快?”
镇宇门见她迟迟不放灵力,估计是在催她收网。
他们知道她在怕什么。
彼时,北域镇宇门。
“她倒好,站在暮黎宫什么事都没有,让我们拿命当诱饵,她什么意思,要赔上整个西江湖才肯收手么!”
早已有人心生不满。
“别抱怨这个了,伤员安置好了没?”
“安置个屁!长春门灵药不够了,他们人也跑了!”
“跑回他们门里了,现在这西江湖千疮百孔,长春门也难逃一劫!”
众人面死如灰。
长春门是最后一块挡箭牌,常退居在后研磨灵药,为前线浴血的战士续命。
而最后的挡牌也倒下。
“月塔就不该交于妇人之手!误了大事!暮黎宫那个小白脸也是!”
重重哀怨与愤懑里,血蝙蝠坠地,傀儡离魂,阴灵再度占了优势,向镇宇门内来个天翻地覆。
正门被挤得变形,阴灵手提刀剑掠过,原先层层围守正门的门人挨个倒下,“镇宇”两个大字渐血,倾泻这夜的杀意与屈辱。老门主最后看了眼牌匾,拐杖重重地敲击大地。
“笃、笃...”
到了第三声,镇宇门防线瓦解,阴灵蓄力迸发的攻击几乎要砸在牌匾上时,老门主窜起来,拐杖一划,截下那道攻击,飓风震得牌匾晃了几晃,最终还是稳稳挂在了上头。
老门主扑倒在阴灵面前。
全线沦陷。
那些非人非鬼的东西抬起头,幽光积满了脸上两个黑窟窿,他们按指令,抬起手中长刀架在老门主脖子上。
嘴巴没动,似是腹语:“带回平云城。”
老门主闭上眼睛,身体被拖着前行。
忽的,前方亮起一束光,继而千百条如网编织的光亮起,映得夜也透亮,阴灵停下脚步。
残存的镇宇门门人抬头,眼底燃起一丝希望。
“她收网了。”
青莲莲叶既绽,磅礴的能量随结界网急速传递,将镇宇门饶了几个圈,截了阴灵的前路。
阴灵面面相觑,又好似背后有人指使,不约而同拔剑向结界撞去。
莹白的结界表面如水面波动,却屹立不倒,在阴灵第二次撞上来时,忽地游走过一道光,在接触到阴灵身体时炸开!
脏污的血液与肉糜四溅。
拖着老门主的那只阴灵也不例外。老门主摆脱假死状态,就地滚了一圈站起,遽尔双手翻转,拐杖作武器横空飞出。
身子骨的灵活劲儿,明显不符这把年纪。
只消一刻,北域恍若重生,这回被逼得节节败退的是烨族阴灵,镇宇门奋起直上,一路喊杀将其逼至中原。
却再抑制不住边境暴动的傀儡。
二界大门敞开着,魑魅魍魉随着人们直下中原,途中,碰上传青门花少主。
门人冷笑:“你收网收得可真是时间。”
花棠的目光绕过这群人,落在镇宇门队伍后庞大的傀儡上。再看看通天镜,边境那边,赫然出现一个黝黑的大门——通往地府。
“看什么看!”门人愤懑道,“要不是门主开了这门,镇宇门今儿就交代在那了!呵也是啊,交代的又不是你们暮黎宫,你们自然不急!”
花棠一言不发,展扇将那挡路的家伙拍到一边,飞身赶往边境。
她得尽快收拾边境那边的鬼怪。
真是托了穆元的福,这样发展下去肯定得出乱子。
花棠赶到北域时,舒了口气。
好在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穆元?”
唤出小鬼,她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抬手把两界大门关上了。
剩余的几只鬼怪,她抓起来看了看,又丢掉,口中喃喃骂着:“哪个缺德的搞的,把好好的一只鬼搞成傀儡。”
就算做鬼,灵魂也是有意识的,而傀儡没有。
穆元皱眉,血眸子一瞪:“你们人类,不可以擅自动他们!他们还要入轮回呢。”
花棠扯了扯嘴角:“这个我知道。那穆离的傀儡怎么说?”
穆元:“那是他母亲穆贵妃的属下,穆贵妃你记得吗?她本来就是个鬼。”
花棠:“所以说穆离也是个鬼?”
穆元:“…真是个感人的故事。”
“说正事。”花棠戳戳她的肩,“先别急着收这镜子啊,通天镜再借我一下。”
她拿过镜子看了起来,月塔能量足够,很快沟通起了整个西江湖的脉络。
先前很长时间不收网,纵然损失惨重,但成功让敌人足够轻敌,足够深入陷阱,而后——一举拿下。
她从通天镜中看到了,她明白镇宇门命悬一线时门人的暴怒。
可她能说什么?
打一场仗本就有牺牲,不是你就是我,或是他。
穆元凑过来和她一起看通天镜:“城门那边还徘徊着很多阴灵呢。”
“城内的这群就够我们烦的了,那边还管得着吗。”花棠木然。
“中原那边有点混乱,对,就是你哥的暮黎宫,我得去帮个忙。”
穆元静静看着通天镜,突然打了个激灵——这哪是有点混乱!
再皱起眉头一看,花棠原先在暮黎宫布好的阵法,乱成一团,像是被人故意捣乱了。
损坏的阵法和结界连在一起,自是困不住那群阴灵,放眼西江湖,暮黎宫这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阴灵见到机会,争相拥挤着向暮黎宫奔去。
察觉敌情最早,原先最安全的地方,此刻却糟的不能遭。
花棠临行前吩咐了句:“竹瑶找白少安去了,现在璃夜该空着,你若无聊,便找那小家伙一起去守二界大门吧,反正他也算半个冥界的。”
飞身离开前,她余光一瞥,似乎看到了脚下幽幽摇晃的碧色光。
抵达暮黎宫。
“穆离怎么还没来。”
她砍了几只阴灵,让自己得以脱身,有一席之地站站,便开始环顾四周找她那不靠谱的夫君来。
地上找不着,登上月塔看一看。
月塔上也看不到,姑娘烦了,又见阴灵堆积,杀念霎起,信手抓来锁塔链,使劲儿一抽,甩出去。
大片阴灵散开,她看见了自己破损的阵法,心头一颤,她发觉不对。
按照阵法破损的位置与程度来看,不像阴灵搞出来的。
她说自己布的阵堪称完美,百转千折中有她自己的诀窍。而破坏者,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必是极懂她的,而这个“极懂”的定义,是连白少安都难以触及。
这世间,想必只有娘亲——血脉想通的人能够做到。
一念之此,花棠低垂双眸,抿着嘴角轻笑,她倒希望如此。
锁塔链甩了几下子,驱散阴灵,她抓紧时间把漏洞补上,忽然在某处看到了那白色身影,挺拔地立在那里。
他微微侧过脸,月色描摹熟悉的脸庞,连长睫的每一丝都晶莹剔透。
花棠麻木已久的神情走了变化,紫眸被点亮似的,满腔欢喜化作柔情……才怪。
锁塔链雄赳赳气昂昂地甩下去时,什么狗屁柔情都灰飞烟灭了。
这一鞭抽得阴灵乍起,黑云翻飞,塔下白衣人儿也受到惊动,回头,平静朝她的方向翘起唇角。
出人意料地,他抓住锁塔链滚烫的鞭尾,在手心掂了掂,“哗啦”一声,看上去没用什么劲儿,链子却被甩回了百尺高的月塔顶端。
花棠向后踉跄一步,接住。
还在一旁投身杀鬼的风阑目睹全程,愣了愣。果然,狗屁的柔情。
原来这就是他们表达欢喜的方式——可谓彪悍。
更彪悍的来了,他们家夫人倾身,扶着栏杆大吼:“穆离你个死鬼哪去了!现在才回来!”
“劳夫人久等。”穆离顺手解决身侧几只阴灵,轻功一展,飞身跃上月塔。
他双脚刚脱离地面时,花棠发现自己的阵法又出现纰漏了。
阴灵察觉得很快,她察觉得更快。
就在穆离收起轻功,停在她身侧伸手去揽她时,花棠抓着栏杆翻个跟头,向地面跳下去,琉紫扇比人还快,瞄准地面某个点袭去。
穆离抱了一团空气。
这时震惊已久的风阑突然觉得,大快人心。
阵法出现纰漏,花棠这次眼尖瞄到了始作俑者。根据漏洞最先出现的位置,按照一定的规矩寻找,观察,她锁定破坏者的根据点。
就在漏洞刚出现时,容不得一瞬迟疑,她直直坠下月塔,琉紫扇卷飓风,于她前一步抵达。
这次并未施展轻功,坠地急了些,离大地距离不多时她收回琉紫扇做了个缓冲,几个跟头一滚,着陆。
精准落在锁定的位置旁边。
琉紫扇旁已建起了一张网一般的结界,结界里兜着始作俑者。
她凑近一看,是团黑雾。
是傀儡?
是敌方的傀儡。
烨族也派傀儡来了?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傀儡必是有人指使,而这个人,必是极懂她的。紧张,又有些期待,那种感觉,心跳快得近乎令人上瘾。
她抓起结界网的口子,把那只傀儡关在里面,笑问:“让你主子出来见我一面,我想我和他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月塔上屁颠屁颠儿赶来的穆离已经脸黑了。
自家媳妇抛弃自己,跑去和一个没有意识的黑雾说屁话?
他咳了咳,声线干净好听,对着花棠道:“娘子,把那东西交给我,和我说说办法。”
花棠坐在一堆阴灵中,向上看了眼,满脸歉意。
最终还是执着地坐在了原地。
风阑又有些不忍,想把穆离拉走解决当下燃眉之急。
坐在原地的花棠感知到身后有人,突然转过身,眼前是张面具脸,她吐了几个字。
“不是叫你去找白少安了么。”
她收拾大家伙呢,这小子跑过来做什么?
竹瑶没答,抬头看了眼月塔,撞上男子一脸郁结的神情,忽觉得有些爽快,语气也轻快了几分:“师姐,你刚才飞下来的一瞬间……”
一瞬间,我感觉你是冲我而来的。
后半句生生被压抑,出口却成了另一番话:“那一瞬间,我感觉你特别英气。”
“师姐,你还没看通天镜吧?”
那小子硬是把镜子塞到她面前,花棠一边看着,一边听那小子说话:“师姐自己布的阵,似乎出了点问题。”
“是指那个漏洞吧?”花棠漫不经心地搭话。
竹瑶笑了几声,“没关系,我帮你修补好了。”
花棠不太相信,毕竟小孩子胡闹。
“师姐看一眼何妨?”
何妨个屁。
花棠看了眼差点跳起来。
看向竹瑶的目光再度陷入沉寂,她问道:“低估你了。”
竹瑶:“师姐是不是发现,我会阵法,而且比你懂?哈哈。”
“我不想和你开玩笑。”
“我认真地告诉你,去白少安那边,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一次,走!”
花棠坐在原地,一腔怨气化上刀刃,划过数只阴灵的脖子,若身体允许,她想此刻自己必定是粗红着脖子怒吼:“走!”
竹瑶捻着辫子上的红蓝绳子,语气几分轻快:“好,师弟我告辞。只是,白少安,哦,师父在哪儿呢?”
花棠:“你什么意思?”
在哪儿还需要她相告吗?
忽觉竹瑶这句话出得有些诡异。
竹瑶后句话映照了她的想法:“师姐不知道?西江湖大门没关牢,有皇城的人进来了,现在九昼门似乎有点麻烦。”
“你也知道的,谈及皇城,九昼门和师父有些瓜葛,白少安,哦咱师父,也跟着去了呢。”
“那么师弟,告辞。”
花棠跌坐在地上。
竹瑶哪里是小孩子胡闹。
他说对了,他比她——甚至放眼整个江湖,都要懂如何布阵、如何调动傀儡。
她的阵法,不仅被破坏,甚至被灌注了大量灵力,令她心惊的是,这些灵力,可以唤起傀儡。
“他说城门没关好,有皇城的人进来了……”
他说的是皇城的人。
不是鬼。
花棠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向着正门方向跑去。
暮黎宫月塔上,穆离冷着一张脸,风阑在他身后清了清嗓子:“需要汇报一下夫人刚才的情况吗?”
穆离:“你觉得我瞎了?”
“不是。”风阑说,“给您解释下夫人跳下去的原因。”
穆离:“…你当我瞎了?”
风阑:“厉害啊宫主,百尺之外,一面通天镜上的东西,都能看看的一清二楚?”
穆离颇不要脸的点点头。
能看得到通天镜,想必也看得到竹瑶,念及方才,塔下的面具人抬头冲他一望,虽看不见面具下的表情,但他心中明白,那分明是挑衅。
麻木许久,今儿忽然重拾怒这一情绪。
到底难压心头一包火,他抽出白绫,一头缠着栏杆,一头抓在手里,未及施展轻功,像花棠那样跳了下去。
赶到正门时,花棠已经站在那里了,前方浮动着个结界,那面具小子被困在里面。
结界由一丝丝金线编织而成,其中一条伸出来,被花棠握在手里。
竹瑶平静地待在里面,他夫人脸色却不太好:“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想干什么?”
竹瑶:“帮师姐你啊。”
“那你破坏我法阵作甚!”
竹瑶耸耸肩:“这哪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么,只是看出了点门道,比师姐你稍懂上几分罢了。要说是谁毁坏的,师姐你看城门——”
他向大门伸出手,花棠顺着看过去。
是故人,漠然立在那里,拉扯起遥远的回忆……她瞪大眼。
也是趁这一刻两人呆愣,穆离从花棠身后掠过去,伸手,五指扣住竹瑶的脖子,猛然将其提到半空。
白净的手背,青筋暴凸。
竹瑶不挣扎,只轻轻一笑。
很明显的挑衅。
穆离目光沉下,如一潭腊月的死水,心底巨浪再起,盖过那一片火海,遽而平息。理智回归,他对竹瑶道:“把你自己放的鬼收回去,离她远点!”
竹瑶张了张嘴,脖子还被掐着,不方便说话。穆离松手,沉重一声,他掉回金网编织的结界,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竟还含笑道:“鬼?不是我放的,阵法也非我所破,毕竟我可不比你,有通天大的本事——”
他看了眼穆离:“我只是让她开着门,稍微动了动阵法,加了几些傀儡,仅此而已。我要的是,她能放长线钓大鱼。”
这样做,极有可能引发二界动乱,穆离相信他知道这个后果。
故而他也不愿多言,甩出白绫收紧竹瑶的脖子:“我娘子不需要你指点,收鬼!”
竹瑶支支吾吾道:“那要看我师姐的意思了。收鬼,复原阵法,得先把大门关上。但是你看现在,大门关不关,难道不得看我师姐的意思么?”
他抬手向花棠指去。
她正对着门呆呆站着,穆离这边这么大动静,也未引起她的注意。
花棠双眼直勾勾看着门前一人。
是个男子,乍一看,容貌上和花棠有三分相似。
竹瑶双手笼成喇叭放在嘴前:“师姐,你看到了么?他就是始作俑者啊。”
“我说的没错吧,皇城那边来人了。”
花棠目光忽地一变,手已然按在了刀柄上,许久未开口,声音带了沙哑:“慕容黎,你来做什么?”
这是花棠第二次与慕容黎面对上面。
上次是在刑场,刽子手的刀即将落下慕容黎脖子的前一刻,红色身影闪过,她劫了刑场,空手接白刃,在皇城走狗的爪牙下救过慕容黎一命。
而今黑云压城,城门口的傀儡躁动,他领着皇城的走狗破门而入,走到她面前,负手而立。
穆离转过身,看见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夫人脸上,惊愕失色。
慕容黎生得可算好,纵然过去十几年,仍能辨出眉目俊朗。此刻逆着月光,却生生多出几分冰冷:“天子有令,西江湖近来动乱,黎城为祸首,特派微臣来此平乱,后,兼任黎城太守。”
“微臣出生黎城,也曾在此任过一官半职,更熟悉些。故而被遣至此地,也不无道理。”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亲生女儿的脸上,携了那么一丝隐忍,微如线,一旦触及到便可催泪,不明原因,令人难过。
都说女孩儿长相随父亲多些,他看着,是这么回事,却也能从找出点花衣的影子来。
花棠收不住气焰,怒声质问慕容黎:“好一个你熟悉黎城,你不想想,你当初是怎么背叛它的!也对啊,你背叛的人啊东西啊多了去了,你哪记得!现在成了皇城的狗,还有脸回来?”
“你来干什么!为什么要我再看到你一次!”
她气得浑身发抖,攥紧了长刀再松开。
那回救慕容黎,一来为了留他寻找当年真相,二来念他在朝廷内助过西江湖,当是回报,打那次之后,就两清了。
可为什么今天,他奉旨来到这片他曾辜负的土地,站在她面前,口口声声“平乱”?!
“我不想见到你,全黎城的人都不想看到你慕容黎!”她终是扔下了刀,冲上前,徒手斩下数只阴灵,拖着沉重的大门,欲将其关起。
站在一旁的竹瑶出声提醒:“师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现在……”
可是晚了。
竹瑶叹了口气:“她关不了门了。”
阴灵大举入侵的情况下,关门可不是字面意思,需要在门上加上结界,再罩一层阵法,只有自己人,才能自如地开关。
花棠自己设置的法阵,一时冲动,忘了解阵法这一环节,两只手扒着门就要去关。
最糟糕是,跳过解法阵直接去动门,结界会放出霹雳般的火光,且保持很长一段时间,让人难以靠近——当初设置这些,是防外人动手脚。
穆离霎时反应过来,飞身至前,一捞花棠的腰,横着抱在怀里,揣稳了,一道火光自结界上直劈来,他凌空翻身,带着怀中的姑娘落地。
他轻轻触碰她发红的眼角,睫毛上还挂了些晶莹的泪,是要强的姑娘不曾被见到的模样。
“脑子热了?自己设置的玩意儿,自己第一个忘。没见过这么蠢的。”
花棠一波怒气刚下去,也提不起来,震怒后的无力感油然心生,她只微微喘着气,摇头:“我脑子很乱,很乱,穆离你知道吗。”
她把头埋下,抵着他胸口,声音轻到近乎无法听见:“我这次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皇城果然狠……他是我亲爹啊,我小时候多想见他一面,现在就多不想看到他。”
她心里清楚。
那次劫刑场,不止为了探求所谓的真相或答谢,她身体里也流着一份慕容黎的血,再怎么样,她不允许谁提着大刀砍向亲爹的脖子。
烨族这回算准了她的软肋。
竹瑶还站在结界囚笼里,把视线从他两人身上收回来,打搅道:“师姐,你现在知道那些不是我做的了吧?”
他指的是那些被破坏的法阵。
只有极了解她,与她心意相通者才知其中玄妙,于花棠而言,这种境界,连白少安都难以达到。
这世上,除了花衣,还有一个慕容黎。
花棠眼睫稍稍抬了抬,又垂下,嘴角勾起一抹无奈。
那表情自是入了穆离的眼,这家伙,外人面前一副横样,也只会在他怀里收起爪牙,猫儿似的窝着睡会儿了。
“那就睡会儿吧,脑子乱就不要多想。”指腹轻按在她眉心,夹杂光影幽微,没入她双眉间,花棠垂下头,入眠。
穆离为花棠做完催眠,也不放下她,就这么抱着走到慕容黎面前,“慕容大人,谈谈么?”
慕容黎看向他的目光可谓是一种通透的审视。
“您自称奉天子之命来此。而当下亥时已过,您领着阴物造访黎城,不合情理。”穆离说话直白,“若是为黎城着想,先请把阴物清干净。如此,我们才有话可谈。”
慕容黎淡淡应道:“我既然来了,自当会收拾干净。”
他一声令下,挥手,城门口徘徊的数只阴灵撤退。
穆离:“还有城内。希望用不着我们出手,明早拂晓,这些东西便可消失干净。”
慕容黎唇角一动,忽然笑了:“小子,这就是你和丈人说话的语气吗?别到时后想吃天鹅肉,没过我这关。”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穆离怀中的姑娘脸上,心底微微触动,有些记忆的片段,就这么闯进脑海里,浮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