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司徒钰松手之后,直直坠入一片冰冷井水中,紧接着,子令扔的火把也坠落下来。
他向更深处沉去,而那团火在水面逐渐消弭。
司徒钰憋了好长时间的气,待上方浓烟散去,才浮出水面喘了口气。
此时已是冬季,镇宇门靠北边境,本就寒冷,这井水是寒上加寒,冷飕飕地直往骨子里钻,司徒钰面色发紫,没淹死几乎要冻死在下面了。
又有一两丝熟悉的气味飘来,他忽然一怔——那是阴气。
他心中狂喜,忽然间,寒意也非那么摄人了。
这不是口简单的井,挖得如此之深,深得都贯通到地府之下的阴气了......
司徒钰想着,一头钻下去。
他并未憋气,却也没被井水呛着,那些液体现在对他来说仿佛空气。
那些井水,实际上由黄泉地府中的阴气凝聚而成,而司徒钰本身属阴,入了此地,如鱼得水。
他使尽浑身力道划水,不断向下潜去,在一片黑暗中疯狂前行。这口井下方的水应该通着另一个地方,他要找到出口才有救。
生来第一次,司徒钰感激“鬼”这个身份。
说来,司徒钰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
林贵妃将他生出来时,发现是个死胎。
怀着孩子时,众人便道本就得宠的林贵妃如果生的是男孩,地位定是噌噌地往上升。当时宫中有不少女子趁机与她交好,各种攀附。
她望着奴婢手中抱着的死婴尖叫起来。恰是司徒安的母亲——那个异邦女人路过,听到动静便敲了敲门。
林贵妃见来人是她,当即凄声喊道:“明华,救救我的儿,求你.....”
明华本名克拉,来自遥远西域的一名巫女,据说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死婴......”明华坐在林贵妃身旁,轻轻抱起那个毫无生气的孩子,叹了声,“真可怜。”
“不过还有救。”
林贵妃喜出望外,明华则取了白绫掩住她的眼睛,道:“我会挽救这个生命,但接下来的法术,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不可外露,所以委屈贵妃了。”
隔了许久,明华已离开寝殿,丫头婆子们叫唤道:“小皇子活了,小皇子活过来了!”
继而,屋中传出婴儿的一声啼哭,林贵妃惊喜地接过孩子。
而次日。
接生的婆子丫头们,所有昨日目睹死婴复生的人,皆被安了莫须有的罪名,处死。
而明华,也没有逃过她的毒手。
明华知道司徒钰的秘密,便不能留着。林贵妃日日算计着如何除掉这个女人,却屡屡失败。
半年后,明华怀孕,又甚得圣心,皇上下令重点保护明妃,林贵妃也近不了她的身。
明华的儿子司徒安六岁那年,林贵妃终于得手了,自以为做得十分干净。
却不料离开时,一双墨蓝色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那双恶狼般,同他母亲一个颜色的眸子。
林贵妃心底泛上一股凉意,还有恶心。
她打算除掉这个孩子时,那孩子生了场大病,高烧五日未退,她正心想天助我也时,濒死的孩子挺了过来。
虽活了下来,却被高烧烧坏了脑子,睁眼,不认得身边人了。
问他自己母亲是谁,他也茫然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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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钰暗无天日地游了许久,终于看到一线光。朝着那个方向游去,阴气几乎消弭,想是近了出口。
他憋住气,浮出水面。
三皇子浑身湿透,面色发紫地走回了宫中,掌心伤痕深深一道,皮肉翻翘,几乎可见白骨。
这伤还不算重的。他手臂和腿部的骨头,有好几处都折了。
他刚回去不久,便发了一场高烧,伤势不断恶化。
无月看着几乎要疯了,林贵妃则早已哭成了泪人。
待众人都离开后,无月在床尾一坐,含泪问他:“怎么了这是?”
“咳......司徒,司徒安引我入了个陷阱。”
他将古井之事托盘而出。
无月怒道:“司徒安怎有这个胆量!”
“是啊。”司徒钰凄然笑了,“他不怕我告诉父皇,因为父皇的病情也在恶化,还昏迷在榻上,我如何同他诉苦。”
“而且你知道么,他要同唐以歌成婚了。”
“唐以歌那个贱人,勾引了你还要和他成婚?”
“重点不在此。”司徒钰摆手,“要知道,这是皇后的意思。”
“如今太子兄长已去,母后各种看我不惯,却甚喜欢子安,已将他过继到自己膝下,这会儿又将侄女嫁与他,明显是想扶持他日后登基。”
无月屏气凝神听着。
一个自小被护着长大的女孩,没有那么多心眼,只听说书般愣愣地听着司徒钰诉说。
“皇后完全可以再和皇上育一子作储君,过继一个异族人的孩子作甚么?”
司徒钰道:“你想啊,如今父皇和母后已有了些年岁,生个皇子,先不提能否生出来,就算那孩子长大了,父皇也......况且父皇现在身子就不是很好。”
他叹了口气,没说下去,却转了话题:“你看,司徒安现在已经这般算计我了,待他登基后,那我岂不更......”
无月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呸呸呸三下。
“我不会让那个外族贱人再伤到你一分一毫。”无月伸手覆在司徒钰手背上,慢慢握紧,“你说,他是仗着皇后的扶持才猖狂至此?”
“我杀不了他,但我可以杀了唐以歌,唐以歌死了,皇后必怀恨于心,哪还顾得上帮那个异族人!”
似乎正中下怀,司徒钰垂首,眼底划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喜悦。
那日他去唐府,便是听闻了唐以歌嫁人的风声,叫上无月一同前去,找个理由探一探究竟。
在无月闯进来时扑倒唐以歌,也尽在算盘之内,为的就是激起无月的妒心与杀心。
“无月师姐,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司徒钰反手握住无月的手,无月面上飞起一抹红晕。
“其实,我也很喜欢你。”
“喜欢很久了......”
“从入奚明楼半年后开始,一直到现在。我不知道无月师姐对我的感情,是单纯的同窗之情,还是像我对你的感情一样,但这都无所谓了。”
“无月,我喜欢你。”
公子面色苍白,显得尤其病弱,道出那几个字的瞬间,眼中却充满了光亮。继而俯身,一吻轻轻落在无月手背上。
再之后,从袖中掏出一只香囊,因时刻踹在袖中,丝料上还留着他的体温。他将香囊放入无月掌心,看着无月红扑扑的脸,一字一句道:“这是信物。”
“解决唐以歌,便可解决司徒安,待那时,我便安全了,如果无月师姐同意,我们便成婚,邀上奚明楼的同窗们,邀上你兄长,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关无月满面通红,一时冲昏了头脑,未见司徒钰目光一变,转向窗外。
窗外响起脚步声,非常急促,似乎有人在奔逃。
且说司徒钰的一位属下,方才来送物什,路过窗外时,正听到了关无月的那句“我可以杀了唐以歌”。
他素来又极喜唐以歌,便站在窗外听了一会儿,越听越不对,当即放下物什,起身急赴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