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愣,不明所以,却也报了出来。
杜若又掏出方才自己拿到的那块木板,摆在众人面前,冷笑:“是不是和这上面的有些出入?”
众人还未明白过来,他已劈手夺过赵老鬼怀中的木板,两相对照:“大家看呵,他手中的八字是对的,我手中这个,却是另一串数?”
人群的目光,在杜若与赵老鬼之间来回游荡,赵老鬼慌了,上前一扑强过木板,边骂骂咧咧:“狗娘养的,胡说八道什么呢,怎么,没比过我想给我扑脏水?”
杜若闻挑了挑眉,目光中又是悲怜又是嘲弄。
怜他窘态毕露,嘲他丑态百出。
“说的是你自己吧。”
不等赵老鬼下一句话冒出来,他便取出第三块木板,在众人面前一晃:“这块板子,才是那位客官给我的,不过被这老鬼藏到桌子底下,调换了。”
方才来算卦的男子愣住了,望着杜若手中的板子,连连点头:“对,这才是我刻的。”
“大家刚才应该都看见了,他给我递来板子的时候,那板子不知怎么掉下去了,我弯腰去捡,找了好一阵呢。”
众人纷纷点头。
“后来总算被我找到了,却是被调换过的另一块,这说明什么?”杜若转头看着赵老鬼,啧啧道,“行走江湖凭两个字,一个‘信’,一个‘义’,您这是两个连边儿都没擦上啊?”
赵老鬼一张粉面顿时涨得通红,发了狂般,冲上前要抓住杜若的衣襟,却吃了蒙眼的亏,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
杜若蹲下来,伸手:“您可消停消停吧,闹好了就起来,趴街上有失颜面,不是?”
人群或为吃惊,或忍不住轻笑。
这场闹剧成了东街百姓一整日的看点,持续许久,直到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到来,方才落幕。
杜若抬头,从拥挤的人群中看见一头扎眼的白发,心中隐隐不安,刚要开溜时,白昭暮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怎么又跑出来了?”
“不是叫你离这些邪术远点么?”白昭暮喊了一句,杜若已撒腿狂奔起来。
白昭暮提起轻功追上,杜若则绕着熙熙攘攘的长街来回跑,仗着人多,四处躲藏。
于是东街的闹剧,从围观两道人算卦,变成了围观追赶皮孩子。
“他在那!对!”
有人给白昭暮指了指路,白昭暮朝那个方向追去时,杜若又闪身躲到另一处,冲着身旁的少女眨了眨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少年一身灵动之气,那双俊眉眼,把女孩子的脸惹红了。
经过好几个回合,顽皮的猴儿终于落到白夫子手中。
白昭暮提着杜若后颈处的衣服向前拖行,面色淡然,似乎还带着些胜利的喜悦。
反观杜若,则满面的丧气,任由白昭暮提着自己向前走。
流火阁。
“手伸出来。”白昭暮语气坚定,不容推辞。
“夫子,我错了,您把戒尺收收,行不。”
白昭暮:“尺子还没掏出来呢,收什么?”
“我这又不是打你,你想想,我打过你几次?”
杜若垂着脑袋一想,确实如此,夫子平时待他极好,不由心生惭愧,脑袋便垂得更低了,嘴中小声嘀咕着,“那你叫我伸手干嘛。”
白昭暮不作答,只是将二指覆在杜若手腕处,闭目。
显然感知到一股灵力在翻涌。
白昭暮睁开眼,“老实回答,这两天算卦,是凭的什么?”
杜若抓耳挠腮,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道:“您又没学过,和你说你也不懂的啦。”
“说说你心底的感受就好。”
杜若翻了个白眼,道:“四个字,道法自然~”
白昭暮正色:“阿若,我看上去如此好糊弄?”
“哎,就是那种,说了你也不懂的,很玄的东西。”
白昭暮紧紧逼问:“是一种融于山川间的清气,钟灵,流淌过五感而超乎五感,避尘杂,将你想感知的传达至你心里?”
杜若拍了记大腿:“不愧是你,读书人,表情达意就是准。”
白昭暮面色却是一沉,望着杜若发亮的双眼,心中淌过不安之感:“阿若,你可听闻一词叫做‘藏锋’?”
“干嘛?”
白昭暮见他一脸傻气,想是说了也不会领悟的,浅浅一叹,只道:“你有这种超乎常人的能力,夫子甚是欣慰,只是要告诫你,学会藏锋。”
这般至纯的灵力只应天上有,若是落了人间,怕是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闹剧若起,少年也不再是那个无忧的顽猴,到那时,他与流火阁还如何庇护他。
更甚者,灵力之事一旦闹大,极有可能令杜若回想起前一世那些杂乱记忆。
白昭暮闭上眼,淡然面色掩去心底汹涌的恐惧。
“师父,师父怎么了?”
少年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猛然将白昭暮拉回当下。
“杜若,闭上眼。”他郑重道。
多久来,第一次呼了杜若全名。杜若闻言心中一惊,下意识乖乖照做。
“躺下来。”
杜若趴在床上,白昭暮并拢双指,指尖泛起一抹白光,随他手腕转动,悄然没入杜若的眉心。
少年陷入昏睡。
他睡得跟头死猪似的,白昭暮这才将他翻过来,握住他的手腕,抬起,放到自己大腿上,另一手翻转出微亮的光。
那些光一点点渗入杜若手腕中,昏睡的少年忽然有了反应,皱起眉,口中含糊着什么,似乎极为痛苦。
白昭暮轻念:“忍一忍,马上就好。”
杜若那条手臂已颤抖起来,额角冒汗,因先前被施了法,这会仍闭着眼,样似正在做一场噩梦。
最后一点光亮没入经脉,白昭暮松开杜若的手,任其沉沉垂下。
他也不再挣扎,呼吸恢复平稳,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昭暮坐在他身侧,默然须臾,长叹一口气,仿佛卸下千钧之重。
“那些灵力,帮你都封在经脉内了。”
那些前世的是非,这辈子,切莫再缠上他。
白昭暮走下塌,到床头蹲下来,望着睡去的杜若一笑,轻声道:“该忘的,都忘干净,永生永世不要想起来最好。”
而他,也将尽自己所能,去护少年毕生清明,纤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