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位领路去广播室的干部见到陆德华与陆淮年,深知陆家在幸福村的威严,他们便没有开口继续说什么。
忽然一阵鼓掌声,让室内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鼓掌的陆淮年身上。
“刚刚,我看大家反映的问题都很积极。”陆淮年冷笑:“现在,怎么又说不得?”
“你们对得起村民们对你们的期待吗?”陆德华也跟着提高了音调,他的食指蜷缩,扣着桌子,“若是在战场上,你们这就是逃.兵!”
面对苦难,谁都惧怕绕道,这苦难会一直存在,将永远无法得到克服。
“陆老爷批评的是。”不是刚刚陆德华讲的那席话,他们可能依旧混混沌沌地打发着日子。
陆淮年庆幸,自己得亏是在年代文里,人们的思想尚不复杂。
即使有人给你的错误敲了警钟,也不会被人怀恨在心。
“你们几个。”陆德华顿了顿:“也都把干劲拿出来,村民都还等着咱们把之前抢的东西归还呐。”
“要得。要得。”
这场不愉快的风气,很快被消散。
雾依旧还在。
幸福村的各户虽然听了陆淮年刚刚在广播里的话,却没有人主动上村口领东西。
陆德华凑过来:“淮年。那群人又有些坐不住了。群众挨饿和受冻的时候,这群人心里只想着自己的利益有没有受到损失!”
陆淮年从兜里取出一个工本,讥讽回道:“之前埋怨村民制造麻烦,结果真正有难处的时候,也没见去帮忙!”
陆德华看到被陆淮年扔在地上褐色的小本,他打开看到陆淮年将从刘富贵那里拿到的物资进行了归类。
先前在大院里,就经常有下面的村民们送来感谢信,S城开会的时候也重点表扬着淮年的精神,要求干部都要有他一样的觉悟。
“唉。”陆德华叹着气,将那本子还给陆淮年在;“往后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一些。毕竟那群人也不像是让人们省心的。”
“如果那些干部能办人事,我愿意天天被碎舌根!”陆淮年的右手拍着胸脯,“爸。这些话,我只能够同你讲一讲,在科研所的时候,你不是没听到底下的声音,他们这些人简直是辜负华夏对我们的信任!”
门外的顾德财,刚好听到了陆淮年这些肺腑之言。
“淮年。”顾德财揉了揉发红的鼻子,走上去的步子有点急,他激动地握着陆淮年的手:“早该这样。这股子风气,在乡村间已经刮了太久。俺一个糟老头子的话,上不了什么大场面,但是你们出面的话就会变得不一样。”
“爸。”陆淮年回握顾德财的手,“您放心。”
陆德华看着二人的互动,心里感慨也许只有在顾安阮的面前,陆淮年才会觉得轻松,他故意转移这个沉重的话题:“对了。亲家,安阮那孩子没与你一起来吗?”
听了陆德华的话,陆淮年才注意到来的人只有顾德财,他没有过什么恋爱的经历,就算是穿书前每天只是能够跟在安安后面,哪怕她跟自己说上几句体贴的话,他都觉得很幸福。
陆淮年猜不透女孩家的心思。
可他又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顾安阮怎么想。
顾德财说顾安阮与她大姑商量着一些琐事,所以就没跟着一块过来。
陆淮年俊脸上微红,不过很快便把心头混乱的情绪压了下去,“爸。你来得正巧,刚刚我在广播里说得那些话,是不是没有传给那些村民?”
顾德财摇头,他表示并不是因为广播的问题,并将刚刚他来村委会的那段路,家家户户还都大门关闭的状况都告诉了陆淮年。
“淮年。”陆德华分析道,“看来刘富贵昨晚的洗.劫,给大家造成的阴影不小。”
陆淮年的思维看得长远,他认为刘富贵的行为只是小部分原因。
其实占据更大比重的原因,应当是来自村民对干部的不信任。
男人等不及,于是道:“既然群众不肯出门,那由我们挨家挨户地送过去!”
顾德财后面的徐金路也正是这个念头。
几人合计后,回到那闹哄哄的会议室。
“村长。咱们现在就去送物资吗?”是刚刚引路的那个谄媚的主任,只见他端着茶水,“我看刚刚,您与顾陆两家聊了那么半天,喝了吧?这杯茶,先缓缓疲乏。”
“不要整这些虚把式。”徐金路跟在顾德财的后面将那主任的小伎俩戳穿,他冷言道,“你若生出那种巴结上面的心,不如脚踏实地为群众做些事。”
徐金路虽是村长,但大家早就把他的权给架空了。
“老孟。”徐金路只是一两句就把那孟主任给说得面红,他心情不免愉悦:“你就应该同我们一起扎根到村民当中,只有大家站在同一个阶.级上,才能够踏实地做事。”
孟主任被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总要拉和他一起垫背的。
“大家都一起去吧。”孟主任招呼着在座的每一位,他们裹好各自的蓝色棉袄,嘴里哈着热气,从村委会走了出去。
这一路,雾轻微了不少。
四周的景物,可见度逐渐变得明朗,只是平日里这些景色,孟主任他们很少会用心观察。
这哪里还是记忆里依山傍水、祥和的村庄?
何时开始,土地变得如此荒芜,整个村庄被灰色笼罩,令人窒息。
陆淮年倒是没有避讳什么,他弯下腰,捡起一块脏兮兮的棉花,“这些,都是那刘富贵留下的罪证。”
跟在后面的干部们,无一不羞愧难当。
昨晚他们只知道有沙暴,躲在家里头,将门窗锁得严严实实的,殊不知群众们正在冰冷的炕上,捂着挨饿的肚子咒骂。
村wei会的这群人,心里头不是个滋味。
到了村口处,有人给他们打招呼。
“村长。”陆淮年想得周到:“现在村子里受难最重的住户是哪一个?我们先去看看他。”
徐金路沉思片刻,倒是有位姓甄的瞎眼老太婆,早年儿子被人.贩子抱走,总是说很神叨叨的。
“邱婆子。”孟主任听到顾德财说邱婆子的事情,他浑身抖了抖。
陆淮年轻瞥他一眼:“怎么?你很冷?”
孟主任的舌头根儿发颤:“不是,我是说那个邱老太婆可不好惹……”
先前不是发过一次柴火么。
村委会有人主动跟邱婆子给送过去,可是被脾气火爆的她,给打了回来。
“被打的同志,倒现在还在卫生所挂着瓶休养呢!”孟主任咬着唇,把事情告诉陆淮年。
徐金路也听过这件事,他对陆淮年说:“老人年纪大了,加上长期一个人居住,难免脾气不太好。”
“那我们更要去这位邱婆子的家里瞧一瞧!”陆淮年亲自从陆德华的手里接过了布麻袋,“咱们那么多老爷们还畏缩个柔弱的老婆子嘛!”
孟主任虽然不情愿,但是徐金路都这样做,自己也不得不跟着一起。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天空,云雾散去,只是村庄仍旧萧条。
冬天就是如此,即便是艳阳高照,温度还是很低。
陆淮年一行人,抵达了邱婆子的住处。
刚踏进院子,孟主任后面的干部们,都被眼前泥土垒的房子所震撼。
墙壁已经出现了裂痕,屋子里空空荡荡。
眼盲的人,总是听力极好。
邱婆子顺手拿起一把锄头,气势汹汹地对着那群干部嚷嚷:“滚!你们又想从俺这个瞎老太婆手里面拿走什么?”
看来昨晚刘富贵那群匪也来过邱婆子的家,孟主任早就被邱婆子吃人的态度吓得屁滚尿流,他畏缩地站在徐金路的身后,而陆淮年则在众人的惊叹中走进邱婆子。
“淮年!小心别被锄头伤了。”陆德华担心自己的儿子被邱婆子所伤,便提示道。
邱婆子辨着声音,她向空中挥舞着锄头,嘴里大叫:“滚!都给俺滚开!”
陆淮年嵌住了邱婆子的胳膊,另一只手迅速夺下锄头。
直到锄头被扔在地上,身后的顾德财和陆德华才暗自松了口气。
陆淮年开始安抚着邱婆子的情绪:“您别怕,我们今天是将刘富贵抢的东西归还予你的!”
邱婆子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这些年,她一个人过得辛苦。
“同志啊。”半晌后,她才伸出布满老年斑的双手,陆淮年有礼貌地握住那双手。
邱婆子问道,“恁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陆淮年开口宽慰着邱婆子,“这些你甭操心,你们能吃的苦,我们也能吃,咱们啊是不分阶.级的!”
“是啊。”陆德华随后附和:“大妹子。这些你不必担心。”
邱婆子闻后,难掩喜悦,她连连轻拍陆德华的后背,“好。”
可氛围,偏偏被孟主任尴尬咕咕叫的肚子给打断。
对于眼盲的人来说,分不清楚白昼与黑夜。
邱婆子搓着手,束手无策道,“你们来了这样久,我都拿不出你们能吃的东西。”
陆德华释然地笑笑,他抬头望着陆淮年,“要不咱们几个的午饭,就去他家里头吃!”
众人皆赞成。
倒是孟主任心里犯嘀咕:看来传闻中说得很正确,那淮年将要扎根幸福村。
正想着,那陆德华与陆淮年,已经搀扶着邱婆子,离开了土房子。
从邱婆子那出来,陆淮年有些精神恍惚。
“要我说,我的觉悟应该再深刻一些,如此才能够跟上你的步伐。”邱婆子见陆淮年确实是为村民们着想,打心眼心里头高兴。
*
顾安阮一个人坐在门槛,等待未归的人。
听到陆淮年的声音,她欣喜地从门槛上站起来去迎接他,却没想因为坐久了腿麻,险些因为没站稳摔倒。
“慢一点儿。”陆淮年看到顾安阮晃晃悠悠的影子,最终靠住了身后的墙,这才舒了口气。
他抢在顾德财的前面,冲到顾安阮身旁:“外头这么冷,再这里干什么?”
顾安阮听到陆淮年的话,脸幽幽地染上红润。
顾德财也不想着打扰这小两口的温存,只留下句身子乏了,便与陆德华共同进屋休息。
陆淮年半蹲在顾安阮的面前,一想到安安在寒风里等自己那么久,他就觉得心里头温热。
“安安。”陆淮年一边捏着顾安阮微麻的小腿,一边说:“以后不许在外头坐着了,若是冻着身体,我心疼。”
顾安阮的脸愈加滚烫,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我只是不想,让咱们之间再有误会。”
陆淮年没好气地笑了笑,他宽厚的大掌用力地揉着顾安阮的小脑袋,“安安。你什么样,我都是喜欢的。我很开心,你愿意把这些告诉我,也证明你愿意信任我,对吗?”
顾安阮点了点头。
“安安。”陆淮年还要去科研所,所以留给他们可以交谈的时间并不多,他选择长话短说:“我知道你是要强的、上进的,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能够学会自我保护自己,我很欣慰。但是有一点,你要记得,不可触犯法律,这个人再邪恶,要杀要剐自然有法来定夺。”
顾安阮懂陆淮年的意思,授人以渔,不如授之以渔。
其实不用陆淮年说,自己也不会做那种只懂得依靠男人,自己什么都解决不了的女人。月光将陆淮年的身影拉得颀长,他背对着顾安阮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顾安阮知道这是告别的话,她的心头一紧。
陆淮年很忙,今天在这里,也许明天就又换了个地方。
她下意识地伸出纤细的手臂,环住他,趴在陆淮年的后背,闷闷道,“那你也要答应我——不许受伤,我等你回来。”
这是第一次陆淮年听到,顾安阮这么对自己说。
以前他嬉皮笑脸对她说自己要走的时候,她总是淡淡地点头说她知道了,再之后,就没有了下文。
“安安。”
陆淮年奈何不住激动的心情。
他转过身,狠狠地将顾安阮在怀里裹紧,并坚定地允诺:“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一阵咳嗽的声音,打破了两个人的倾诉的时光。
原来,顾德英并没有睡着。
她来投奔顾德财,无非也是想从老二家里头搬救兵。
“淮年。”
两个人听到声音,慌乱地分开彼此。
陆淮年调整好情绪,对顾德英点头照应。
“俺能不能求求你,救救俺男人?”
早上,听顾德英说起因为男人偷被抓。
于私,顾安阮不想让陆淮年去帮助顾德英。如果这次帮助了她,那以后粘住他们,没办法甩开怎么办?
陆淮年是通过个别,看全面,他顿了顿:“我刚好现在要回科研所,你跟我一道回去,把问题具体反映出来,我们才好去开展下一步的行动。”
“嗳。”顾德英激动地握住陆淮年的手,“只要能够救出俺男人,就算是抽光了俺身上的血去换钱疏关系,俺都愿意!”
“大姑。”陆淮年立刻纠正顾德英:“您听您说这话,是干啥啊!自家亲戚互相帮助,哪里还有收钱的道理?”
顾德英越瞧,越觉得陆淮年这个人实在,对身后的顾安阮说:“安阮。大姑收回先前那不中听的话,你跟淮年的以后,肯定幸福美满!”
顾安阮被顾德英说得有些害臊,她嗔怪道。
“大姑,安安面皮薄,日后还请您不要再说这些调笑她啦。”
陆淮年的维护,让顾安阮很感动。
三人又相互热络了一会儿。
顾德英对顾安阮摆了摆手,“安阮。明日你同你爸说,说姑姑今天叨扰了他一天,没来得及说声告别的话就离开了,等哪天你姑父被放出来,我们再一同来幸福村道谢。”
“安安。外面冷,先回屋吧。”陆淮年也对着那抹靓丽的身影说道,“记得我之前给你说的话。”
“你也一样。”
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
请你一定,一定,要平安归来。
月色浓浓。
直到陆淮年与顾德英离开,顾安阮始终站在顾家的院子里,后知后觉想起空间将自己传输到外面,自己好像还没有来得及知会沈桂花和盖婆子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消失的这两日,沈桂花怎么了。
她想到这里,慌忙往村口盖阿婆住的地方去。
“安阮。”沈桂花一见顾安阮,就把她搂在怀里,哽咽地问道:“你去哪里了啊?你知不知道,我——”
“那天我在厨房刷碗,想去关窗户,结果被风卷走,现在才摸清回来的路。”煤油灯下的顾安阮,半真半假掺合着,离谱到最后,自己都信了。
沈桂花听得晕晕乎乎。
“好啦。妈。”顾安阮主动握住她的手:“我这不已经平安回来了嘛,您就不要太担心啦。”
盖婆子也宽慰着沈桂花,眼下只要人回来就好,还对顾安阮打趣地说:“你不在的这两日,你妈她可吓坏了,她总以为我老婆子要对她怎么样呢。”
沈桂花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她将眼泪憋回去,哽咽道:“回来就好。”
夜晚。
婆媳俩睡在一起,正聊些体恤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