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德华瞧见那人的状态,没好气地笑道:“我们又不是土.匪,看到我们至于那么害怕吗?”
唯有顾安阮的表情变得凝重,她叹了口气,把刚刚听到的方言转成普话告诉了陆淮年:“他以为你是抓他卖笆斗的,而且还说村子里的人,昨晚刚遭遇那行人的洗.劫,现在都不敢出门。”
“这帮孙子!”陆德华忿忿不平:“得亏安阮出的妙计,将那贼窝全端了。不过你们未免也太不够意思,事先还瞒着我!”
陆淮年凝眉,他没有理会陆德华,而是问顾安阮:“村子里通知广播的地方在什么地方?”
顾安阮想起阮文静之前给她说过,但是也不是很确定。
“先去看看吧。”
雾越来越大,为了防止走散,陆淮年始终拉着顾安阮。
离广播站还有点距离的时候,一位灰头灰脸的妇女突然冲过来抓着顾安阮的手腕。
顾安阮被吓了一跳。
“大妹子。”那妇女像狗屁膏药样贴着顾安阮,她哭着:“赏给俺口饭吃吧!俺从昨天开始都没吃上过东西的……”
“同志。您放心。”陆淮年连忙扶住了她,“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原来,昨天那帮匪看幸福村偏僻也没人管,将村子洗劫空,大家现在自然是无粮可吃。
那妇女狼吞虎咽地吃了块陆德华给的馍,她抹了抹自己的脸:“俺认得你。村子里都知道陆家是富户。”
*
另一边,顾安阮从盖阿婆家里凭空消失。
把沈桂花吓坏了,她在炕上忐忑不安了一夜,生怕自己也被那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盖阿婆也给做掉。
盖阿婆是在清早去厨房里烧菜疙瘩汤的时候,才发现顾安阮不见的。
“桂花。”盖阿婆拿着大汤勺,走到沈桂花所在的厢房。
沈桂花在炕上转过身子,绷着唇,不敢动,也不敢吭声。
“桂花。”
毕竟盖阿婆曾是压寨夫人,不光她们家的锅大,汤勺也很大:“你见安阮了嘛?”
沈桂花看到汤勺滴的血红色的液体,胳膊上的汗毛竖起,她强装镇定,但是奈何不住自己内心的紧张,重心不稳地从炕上滚下来。
“不要问我!”她抱着头,嘴里嚷嚷着:“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在说啥子呢?”
盖阿婆单手想要扶起沈桂花,却发现她抗拒着自己的帮扶。
沈桂花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劲,她歇斯底里地喊着:“是你!是你把安阮弄没了!”
刚刚猛然地冲击,幸运地是盖阿婆抓住桌子的一角,才不至于被摔倒。
“你说什么浑话呢?”显然盖阿婆有点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安阮消失,怎么是俺老婆子所为呢?”
“血!”沈桂花抖着食指,她指向盖阿婆手里的大汤勺,“你以前跟匪头一同生活,安阮从昨晚被你派去厨房里刷碗,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准是你觉得安阮害得你孙子进牢房,所以就把人给迫害......”
盖阿婆看着那汤勺笑得合不拢嘴。
“你笑啥?”沈桂花咬着唇,尽量不让盖阿婆瞧出自己是在害怕。
“俺若是真想要害你,现在手里拿的就是菜刀,怎么会是汤勺呢?”
沈桂花对这句话表示怀疑,“指不定是你把安阮,切成了大块的肉,扔进了锅里——”
“假如你说的都对。”盖阿婆这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她对沈桂花说:“那肉汤的汁水,又怎么能是红色的?”
“这——”沈桂花支支吾吾地,实在编不出什么可以作证的。
“这是俺几个月前存的小米菜,想着你们昨儿个帮俺老婆子拿回了柴火,就把珍藏品给你们拿来做早餐——”盖阿婆将沈桂花从地上拉起来,“桂花。你对陌生人保持堤防的心是对的!但是啊也不能把人一棍子都打死嘛,再近墨者黑,也是会有意外的嘛!”
沈桂花半信半疑地跟着盖阿婆走进厨房,见过里面红色的汤汁。
她从盖阿婆的手里接过汤勺,对着大锅搅拌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什么沉甸甸的骨头,她才大着胆子往锅里瞧。
幸福村的人都知道小米菜是稀缺的、上等的野菜,同时这野菜也叫做长寿菜,吃了对身体有很大的好处。
沈桂花没想到盖阿婆这里竟然有存货。
汤已经熬得差不多,盖阿婆盛了一碗,似乎能够懂得沈桂花的不放心,她自己先尝试喝了一口,然后对着沈桂花说:“放心。俺老婆子,没有在汤里头下毒。”
“那安阮能去哪儿?”沈桂花从盖阿婆的手里接过菜汤,不安道。
昨晚沙暴覆盖面积广泛,沈桂花担心安阮那种小身板被风出走,虽然难得喝到长寿菜熬成的汤,她的嘴巴里毫无味道。
清早的阳光,昙花一现,似乎人们看到的是一场幻觉。
陆淮年听完中年妇女的叙述,俊眉染上愁绪,通往广播站的路,他一直沉默不语。
陆德华和顾安阮能够感受到陆淮年心系群众,他们也没有寒暄什么。
“淮年。”在走到广播站院子的大门,中年妇女停住了脚步,她打破这彼此的尴尬:“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中年妇女用牙齿抵着唇,生生地将皲裂的皮子扯下来,她正要说什么,顾德财从村委会的院子里走出来。
“哎?”先前陆淮年与自己刚告别完,前后还不到一天的光景,顾德财见到陆淮年,显然是疑惑的:“你不是——”
刚刚雾大,所见的景有限,顾德财走进才看见陆淮年身后的顾安阮。
陆淮年生怕顾德财将头个晚上的话转告给顾安阮,他不停地咳嗽遮掩着心虚。
顾德财领会,他没有说出陆淮年找他告别的事情,见到那中年妇女更是吃了一惊,“大姐。你咋跑俺们村里咯?”
闻言,陆德华三人面面相觑,万般没想到这位妇女同志与顾德财是认识的关系。
见他们疑惑,顾德财主动介绍:“阮阮,这是你姑。”
“姑?”中年妇女名字叫顾德英,是顾德财的亲姐。
这么多年,往事如走马观花一样,在顾德财的眼里闪过,“姐夫的腿好些了吗?”
顾德财握着顾德英的手,嘘寒问暖地热络着,“俺记得俺走的时候,他的腿每逢阴天下雨,总是疼的厉害……”
“德财啊。”顾德英边说边落泪,她哽咽着:“自从咱爹走没多久后,咱得多少日子没见过面了!”
顾安阮插不上话。
顾德财看着自己这位本家侄女,身上蓝色的棉袄都破了大口子,棉花露在外面,心疼得不行,“怎么搞成这样子嘛?”
顾德英刚刚想转告给陆淮年的话,现在都告诉了顾德财。
若非是之前见到这样的情形,陆德华还觉得这就是妇女同志故意夸大虚构。
现在百姓的生活苦成这样,他们又怎么能够麻木不仁呢?
“德财啊。求求你救救你姐夫吧!要不然俺和娃以后可咋活啊!”
“大姐。”顾德财点头,他从兜里掏出前些日子剩下的馍馍:“这一路走过来,吃了没?”
“吃过了。”顾德英倒是实诚,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得亏遇上了淮年和安阮,不然俺都见不到你。”
对待自己好的亲人就是这样。
即便分别多久,无论胖瘦,总是能够轻易地将彼此认出。
一直没沉默顾安阮,看到身旁陆淮年的欲言又止,她忽然开口道,“爸。要不你带着姑姑先回家里换身干净的衣服,我们今早从匪的手里拿了些物资,现在要使用广播告诉大家待会儿去村口领回自己的东西。”
“那帮子天杀的!”
想到昨晚的事情,顾德财的牙齿咬得咯吱响,在顾安阮他们没有来之前,他和徐金路已经通过广播安抚了幸福村村民们的情绪,但是顾德财知道这些远远不够。
“爸。您放心。那帮人已经被公安同志抓获,往后啊村民们也不用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啦。”
陆淮年的话,如春日的吹过的微风,暖在顾德财的心上。
“淮年。”顾德财握住陆淮年的手,“有你在,我总是能放下心来。”
“大姐咱先回家。”顾德财转脸又对顾安阮说道:“阮阮,你也跟着一道回。”
陆淮年本就不想让顾安阮趟这浑水,也就应了顾德财的要求。
不过男人看着女人有点委屈的小脸,眼底的疲惫慢慢消融,语气松动,“等待会儿给村民们搬东西的时候,你再同爸一起来帮忙。”
顾安阮弯下去的眉毛,这才舒展。
“那一会儿见。”顾安阮冲着陆淮年挥了挥手,算做是告别。
雾霾还未散去。
陆淮年走进村委会,几名干部正在闲言碎语,嚷嚷着要离开幸福村。
他站在门外,右手叩门,本是热闹的办公室,立刻变得安静。
其中一名干部认出陆淮年,他将自己手上的烟头掐灭,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心里不安。
“大家在外面生活那样困苦,你们却还要想着逃避!”陆淮年的手掌,重重地落在桌子上,“S城什么时候,刮起了这股子歪风!你们究竟是怎么为村民服务的!”
满屋子的人被说得脸红。
“淮年。消消气。”那名干部起身打了个圆场,他拍了拍陆淮年的肩膀,“你来这儿,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
“同志。”陆淮年也不想着把时间浪费在数落上,就对着刚刚的那位干部说:“咱们村的广播怎么用的啊?”
其他人默默地埋下头,假装忙碌着,最后还是那位干部带头给陆淮年指着方向。
陆淮年显然还带着愠怒,去广播室前,还给了其他人警示的目光。
领路的干部识趣,他试完音以后,谄媚道:“淮年。可以用了。”
“谢谢你啊。同志。”陆淮年抬起下巴,言语间流露出疏离,“要是没其他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这是逐客令。
那干部点头,没有多留。
“淮年。”陆德华无意道,“我现在越来越发现——你自从跟安阮在一起后,性格和往日不太一样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陆淮年没有回应,而是揉了揉鼻子,把话题扯开,“先安抚幸福村的心情吧。”
雾霾似乎比方才稍微淡了些。
顾德财、顾安阮与顾德英三人走在路上,听到陆淮年铿锵有力的声音:“……那匪往后不会有作恶的机会……”
“请大家放心,东西马上也会还回去各家的!”
……
顾德财伫足聆听了许久,才开口慨叹:“村委会的干部,要是各个都有淮年这样的思想觉悟。咱们村早就发展了!”
顾安阮咬唇,虽没开口说话,但陆淮年在自己心里的形象,又高大了许多。
顾德英是过来人,她看这顾安阮的表情,嘴里嘟囔了句:“找那样的男人,即是福气,也是祸端。”
她是出于好心,然而却被顾德财听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顾德财的脸色如霜,语气也比刚刚冷了几分,“大姐。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说!”
从某些方面来看,顾德英与顾安阮倒是很像,被人误会的时候,因为知道别人已经定义好了你,辩解纯粹浪费光阴,只是再做无用功。
“爸。”这场小插曲,最后还是靠顾安阮去收拾残局,“大姑没那么个意思。”
“最好是没有。”顾德财的鼻子里发出冷哼。
三个人继续往墨家走。
风大如刀,吹在脸颊,很疼。
陆淮年将话传递到村民各角落,他与陆德华从广播室出来,预备提高几个懒惰份子的积极性,从村委会那帮管事的手里挑人。
“若是我说,淮年瞎折腾啥。”陆淮年站在门外,听到那伙人嚷嚷:“咱们村子的就知道嗷嗷地张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办的是收容所!”
“淮年。”陆德华看着陆淮年面色铁青,跟着碎了句:“这帮孙子实在太不像话!”
陆淮年默不作声,比刚来的时候,低调很多,他走进会议室,那群人都没注意到他,只顾热火朝天地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