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吃过晚饭的时候,高小鹅就催着兴高,“趁着天黑,你到唐宝家里把唐宝喊来。也好让他们姐弟尽快见见面。”
“那?明天不行吗?”兴高迟疑了一下问。他之所以这样问,是他看到脸前的这个女人长得很不错,跟这里的女人不一样,有说不清的某种气质。很想多接触接触。刚吃一顿饭,还没来得及交往,他的娘就催着他去喊大宝,的确有点急了吧,他很有点不甘心。
而他的娘高小鹅却是另一个想法,她知道自己儿子的臭德行,如果不干脆点,估计这小子心里又有点发毛了。所以她尽快地想让大宝过来,认与不认,先见面再说。免得夜长梦多,惹出什么是非来,让这个安定的家又起什么风声来。
“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个啥。叫你黑夜去喊大宝,就不是怕被大僧觉察吗?”高小鹅有点生气地说。
“行,我这就去,我这就去,你不用发脾气。瞧见没,遇见点事,就爱发火。”兴高答应着,站了起来,笑着对脸前这个漂亮而又娇小的女人陈秀琴,指责自己的亲娘。
“谢谢你,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陈秀琴忙陪着兴高一起站起来,一脸内疚的表情,赔着笑脸道谢。
“他姐,你不用跟他客气。几步路的事,一袋烟就能跑个来回。正好吃过饭让他多跑两步也能消消食。要去就去,还这么慢腾腾地。”高小鹅客气地拦着陈秀琴,催促着兴高。
她不想让大宝的这个姐姐对自己的儿子太过客气,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头脑简单,会错意地把女人家对他的这份客气,当成是对他的好感。他会掉过头来死皮赖脸地纠缠人家。
“行,俺这就走,看把你急的。俺怎么觉得你见了她比自己的儿子都亲啊。”兴高摔下一句连自己都闹不明白意思的唠叨话,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家门。
远远地身后,还能听出母亲半开玩笑的话语,“瞧这家伙,尽胡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唐宝早就和大僧分开来住,唐宝搬出原来的老宅子,离开了大庄,搬到很远的队屋旁边去住。兴高又曾和唐宝的媳妇有过那么一次关系。见面后总会多多少少都有点尴尬。
迈进大宝家的门槛,兴高需要提前准备点勇气。
唐宝上次虽然没参与那档子事,过后从别人那里听了好多闲话,早已灌满了一脑子。时间是过去了一段时间,想叫他一点介意都没有,那除非太阳从西边出。
所以对待兴高的光顾,全都是仇恨和怒火。
兴高一进门,唐宝家的四口人正围坐在桌子上吃晚饭。
唐宝一抬头先是一怔,看是兴高,连坐都没让,就没好脸地问:“你来俺家又想干什么?”这已经是他很好的表现了。面前还坐着两个不懂事的儿子,他尽量压住自己的怒火。
还是他的老婆有眼色,本能地知道自己的家,在这里没啥真正靠山。在别人的眼里不过是人家偷来的养子,在庄子里没什么地位可言,是个标准的外来户。
在庄子里地位是非常卑劣的,连那些上门的女婿都不如,为人处世还得靠自己,所以最好别招惹这些人。
特别是兴高这些提不上档次的混蛋。那都是些不好惹的家伙。明的不给你使绊子,暗的也会给你来点损招。跟自己的公爹没什么两样。都是些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畜生。
她狠狠地瞪了自家男人一眼,赶忙把自己屁股底下正坐着的小板凳给让出来。
忙着递过来还一脸的笑容客气地招呼说:“队长,你来啦,快请坐!”
兴高见唐宝不待见自己,也不好意思坐下去啊,知道唐宝对自己不友好都是正确的。搁谁都会这样,可以理解,睡了人家的媳妇,那个恨有多深,是男人都清楚。
他兴高必定对不起人家在先,也不能和人家计较。更何况唐宝本来就是一个直炮筒的性格。
兴高面无表情地说:“唐宝,吃过饭到我家里去一趟。”
唐宝仰着脸,一脸的不情愿,直着嗓子就大叫:“我干嘛吃过饭要到你家里啊?你是谁啊?我干嘛要乖乖地听你的呀?”
“想知道啊?要想知道,就放下筷子,跟我出来一下。”兴高说完,抬腿就出了唐宝家烧锅屋。他不想搁这里再多待,本来心情还好好的,被唐宝这么一咋呼,全给弄没了。
唐宝也够爽快的,筷子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拍:“俺还怕你不成,出去就出去。”抬腿就跟了出来。气哼哼像要跟兴高干上一架似的。
估计到了别人听不到的距离。兴高才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对唐宝说:“唐宝,你亲姐姐找你来啦,现在她就住在俺家。叫俺过来给你打声招呼,去不去由你,我是不想让你老爹大僧知道,才趁着天黑,偷偷地跑来告诉你的。”
“我姐?”唐宝一下子就愣住了。
“对,是你姐姐,叫陈秀琴,是从大山里找过来的。现在就住在俺家。你也知道,万一大僧知道你亲姐姐跑来找你,他会找你姐姐麻烦的。你现在也不要声张,我现在就回去。你吃过饭后赶紧过来,别让你姐等急啦。”
说着兴高头也不回地就走啦。
唐宝一听自己亲姐姐,大老远地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找自己。当时心里先是一怔,然后就是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兴高已经走远,留下他一个人愣在那里。
回到屋里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啊,慌慌张张地赶紧招呼一声,“老婆,你来一下。”
把她叫到堂屋里,带着哭腔问:“孩子他妈,俺亲姐姐找俺来啦,她现在就在兴高家里面。你说俺该怎么办啊?”
还是女人比较果断,一听说孩子亲姑姑找来了,脑子‘咯噔’一下,犹如敞亮开一样。秒秒钟心里就想到,“终于家里来亲人了。”她激动的不得了:“你傻啊?赶快去他家接人去啊,把姐姐接到咱家里来住啊。住在那个禽兽一样的家里,你能放下心吗。”
“好,俺这就去。”唐宝见自己的媳妇说的对,高兴的泪流满面,连一点时间都不耽搁。出了门,撒开腿就往前追赶兴高。就怕跑晚了,去迟了,兴高那个狗杂碎会对他的姐姐动手动脚。
对于兴高的为人,他最清楚不过。也不只是他知道,估计庄子里稍微懂事的小孩都知道。不光是兴高一人,他的全家都没见的有一个是正经的人。
他一边跑着,一边还要担心着。担心那个没有人性的兴高,还担心那个名声狼藉的高小鹅,会对他的姐姐施什么手段。
还是孩子他妈说的对,不能让姐姐住在高小鹅家。他唐宝可也不想也不能让自己亲姐姐在狼窝里待。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担心,什么是牵挂。他由于是正吃饭,突然间又这么跑起来,肚子里的肠胃,开始被急促的运动给弄的特别地疼。他顾不来这么多了,能尽快地见到姐姐,那才能心安。
真不容易,很快就撵到了兴高,兴高回头看看唐宝气喘吁吁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这次不会犯浑了,一定会认下他的亲姐姐。
这事跟自己也没多大关系了,之前还对那个叫陈秀琴的女人动了点心思,如今见着了大宝,内心觉得有点亏欠,也就不再想从陈秀琴身上得到点什么了。
仔细想想,姐弟两已经够可怜了,被恶毒的大僧给弄的骨肉分离这么多年。真是有点同情他们。能帮点就帮点吧,谁都有走道走狭窄的时候。
自己这个时候也正不想回家,转身对大宝扔下一句话:“你姐在俺家里面,在俺娘那屋子里。你自己去吧。”
兴高终于做了一件好事,语气还让人听的舒服。
说着头也不回地就往小干家去啦。
唐宝的爹大僧就住在小干家的门旁。唐宝怕万一碰到他的老爹大僧也不好解释,就不想从小干家门口过,就绕道往兴高家去。
到了兴高家,门是拴上的。今天兴高家还特意提前栓上了前屋的门,就是为唐宝的姐姐打掩护,怕被人知道传给大僧,或是他的家里人。
唐宝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高小鹅孙女才跑出来开了门。
唐宝被领进了高小娥住的屋子里。灯光下看到瘦弱的姐姐站在那里,带着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
唐宝被拐带过来的时候,虽说才有四五岁,但大脑里时常还能依稀地闪过以前的一些记忆。即便那些记忆是断断续续的。姐姐的影子还是有的。
虽然过去那么长的时间,可亲情是刻骨铭心的。见唐宝来了,姐姐用不着别人介绍,一下子就能认出弟弟来。大致轮阔还在,不错,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家人。
陈秀琴略有点哽吟地轻轻喊一声:“弟弟,我的弟弟根宝啊,你还记得姐姐吗?”
就这么一句轻轻地呼唤,瞬间撩拨起唐宝的内心灵魂觉醒一般,唐宝再也控制不住满腔的相思和悲痛,扑过去,一下子跪在自己姐姐的跟前。是的,好多年了,分开了那么久,终于又等来了亲人。
他的泪水像决堤的河流,一下子汹涌出来,大声的哭泣:“姐姐!我混蛋啊,咱亲爹来带过我,被我给骂跑啦。知道吗?我悔啊,我想啊,做梦都想你们啊!”
他想一下子把多年来的期盼和等待都说出来,可自己的嘴巴太笨拙,只能大喊着,痛苦地哭着,简单地诉说着。
这一切对姐姐来说,已经足够了。她的心,早已明白,知道弟弟的委屈。那简单的一声‘姐姐’就已经足够了。已经让她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她心里很满足,终于她不负老爹的重托和期盼,她也不枉此行。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亲人。
陈秀琴见自己的亲弟弟认自己了,赶忙扑过来抱住自己的弟弟,摸着他的头安慰起来:“根宝啊,咱爹说了,他不怪你,你那是被逼的,咱爹明白,俺也明白。要不咋叫俺跑来找你呢。你知道吗?咱爹想你都快想疯了。”
说着说着,姐弟两个抱头大哭起来。
真情的流露,哭的非常感动人,让心肠比较硬的高小鹅也跟着流下泪水。
最后唐宝提出,“姐姐,跟俺回去吧,住到家里去,咱们别再麻烦婶子了。”
“宝啊,也不是外人,没什么麻烦的,既然你也认了你的姐姐了,就领回去见见家人吧。但是记住了,千万小心点,可别让你爹给知道了。”高小鹅被姐弟两的真情给惹的也是满面泪水,见大宝提出要带姐姐回家去,自然非常高兴,好言叮嘱着。
陈秀琴知道弟弟已经长大,会安排好一切的,自己大老远跑到这里,指望的不就是弟弟吗,也就没客气,就千谢万谢地告别了高小鹅,随着弟弟唐宝回家去住。
到了家里,进了堂屋里,大宝的老婆和两个孩子都在等着呢。一进屋,唐宝的老婆也和唐宝一样,抱住姐姐大声地哭诉起来:“姐姐,俺们终于盼到亲人了。”
一句话,一下子就把姐弟两人都惹的哭起来。孩子也被叫过来喊自己的亲姑姑。
那一夜,三个人谁也没睡,就坐在床边上听姐姐说家乡里发生的事。
等说到她的娘,因为她这个儿子被人拐走后,就开始生病,天天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根宝,根宝’喊着,临死的时候还眼睛睁得大大的,抓住老爹的手,喊着,“把宝给俺找回来。”这段时,三个人又大哭一场。
为了怕给弟弟找来不必要的麻烦,第二天天刚亮,姐姐陈秀琴就要离开了唐宝的家,说,“俺到县城里直接坐车回去,告诉家里面翘首等待的老爹,俺找回了亲弟弟。让他老耐心地等着。”说着眼里就流了下来。
唐宝夫妻二人跟着也是大哭,两个人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也不好再挽留姐姐多住几天。
唐宝只好用平板车,铺上席子,被子,亲自拉着平板车把姐姐送到四十里外的县城里的车站。
一路上姐姐坐在平板车上,看着弟弟拉车的背影,时而高兴,时而泪流满面。
高兴的是弟弟一晃十几年不见,如今已经变成了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啦。而且还娶了媳妇,生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大侄子。老陈家有后了,老爹要是知道她很快就认下了这个弟弟,也一定会高兴的泪流满面。
流泪的是弟弟虽然身体硬朗,看人的眼神里,恍惚能显现一种孤独无奈的表情。
陈秀琴从弟弟眼神里,就能知道自己的弟弟这么多年、在这里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临上车的时候,陈秀琴知道自己的弟弟没读过书,不识字。特意到站台上找个笔写下家里的地址,父亲和自己的名字。
一再地叮嘱弟弟:“哪天你觉得实在过不下去了,和弟妹商量好了,就找人帮着拍个电报过来,姐姐带人来接你们一家人。”
唐宝看着姐姐依依不舍,只能流着眼泪一个劲地点头,嘴里还不停答应着:“姐,我知道了,姐,我记住了。”
姐姐坐上车后,车子就开了起来,姐姐在车窗里露着脑袋冲着站台上的弟弟喊:“根宝,咱爹整天站在家门口盼着你回来呢,想好了,就带着他们娘三个回家来吧!还有,姐写给你的那个纸条,一定要收好了。”
“姐,俺记住了,俺会收好的。”他拼命地向姐姐挥手。
他多么希望和姐姐一起坐上这辆客车,回到那个遥远的记忆里的家啊,可他现在还不能,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还有老婆和孩子。
他需要为他们负责,照顾好他们娘几个。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看着自己的姐姐,头露在车窗里,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挥手。他只能忍受着亲人分离的痛苦。
车走远了。唐宝泪流满面地站在那里,看着那辆载着姐姐汽车慢慢地远去。直到看不见车影,才突然间有种失落的感觉聚在心里头。
他还要回家去,回到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身边去。他很无奈,真很无奈。回头看看姐姐远去的方向,“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在心底想:“我这个在外漂着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回到那个属于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