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凤的遭遇还算是有好的结果,三荣的那丫头一比起来,可就没这么好运。
事情还是从队长中集家引起。本来事情也不大,几乎就是跟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样。
中集家到了冷天总要烧煤炉子,放在屋里既能一边烤火,还又能烧点开水喝,家里老少一天到晚的还能有热水洗脸洗手。
家里那些煤炭,都是中集的大哥集中从砖瓦场里寻摸出来的。其实都都算不上是什么好煤,都是些粉性煤渣,杂质很多。集中也分不清好坏煤炭,只管弄回来就是。
这些还要兑水掺些泥土才能成团,然后放在太阳底下要晒好多天才能干。晒干后才能放在小炉子烧。
掺杂土头得按照比例才行,家里也没个懂行的,如果多搀和一点泥土,那煤块就点不着,如果少搀和点泥土,那煤块又不熬火。没有懂行的教过,只是看别人怎么做,就跟着怎么做。
做出来的煤块疙瘩自然没个标准。有时候做的能好烧点,有时候可就会一连几天不好烧。
本来煤就差,夜里没照顾好,一不留神就给闷灭了火。中集的老爹一大早起来见炉子里火灭了,就赶紧砍碎木材点火,一忙活就是一大早。
早晨,天气有点不好,有点小风还又要到处乱窜。中集的老爹拿着把扇子,蹲在小炉子边扇了一大早,愣是没把炉子给点着。还弄的整个空间都是浓浓呛人白烟。连邻里都跟着一块咳嗽。
人越急,煤块就是好像跟人干上一样,它偏偏就不着火。中集的老爹,拿着蒲扇,每煽一扇,浓浓的白烟跟棉花团一样,从炉子里忘外闪着。
家里人起来的时候都没有热水用,让老头有点着急上火。中集一起床就想出门办点事,没有热水洗脸。
中集走到煤炉跟前往里面瞅瞅,就有点好奇地问问:“怎么一大早起来弄了一早上,炉子都没点着,”下边就想说:“是不是煤有点质量不好烧啊?”可是被烟呛了一下,就只说了半截话。
话是没什么错,可短了半截,意思就变了。老头点炉子本来就急,一个个起床没热水洗脸。他也急啊,还有点毛躁,一听自己的儿子这么说,就有点来气了。
心里想:“你这是嫌我老了,没什么本事呗,吃你闲饭了呗。”
随手将扇子往中集脸前一丢。怒道:“给你,你多有本事啊。你来点点给我看看。”
中集一看老爹的样子,就知道老爹生气了。中集就急了:“我什么时候是那个意思啦?也没说你没本事啊。”
中集声音一大,中集的妈妈就出来了。没搞清楚状态,就一顿地数落自己的儿子:“怎么啦?你这是嫌弃你老爹啊,没你的本事大是不?他是靠卖油条养活的一家人,没有他,哪里来的你啊。”
中集一听,知道再说下去,自己怎么也说不清楚。干脆脸都没洗,就走出家门。
中集的老妈,看着中集离去,还没完没了地一顿数落。
安慰老伴说:“老头子,你别怕,就当俺们养了一个白眼狼。我就是要饭给你吃,也饿不死你。你放心,等那东西回来,俺们就跟他分家。俺还就不信了,没他,俺们两个就能被饿死。什么东西,还敢嫌弃老爹没本事。”
中集的老爹要面子刚强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就怕儿女嫌弃自己。没想到今天,儿子借点炉子这事,果然给说了出来。他一躺在床上就不想起床。
思前想后,想想人这辈子过的也没什么意思。从小家里穷,到处讨饭吃,还要躲避那些枪炮子弹。好容易长大了,有点出息了,挣了点钱娶妻生子。还要为老婆孩子的吃喝东奔西跑。
天下太平了,日子好过点,自己又老了,遭儿女嫌弃啦。还有什么过头啊。越想越觉得没意思,越想越难受。老头想到伤心处不觉间老泪纵横。
哭了一会又怕被老伴看到。心情郁闷地就走出家门去,找那些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坐坐。
有人谈谈心也许就能改变一下心情。
找到一堆有四五个老头在一起坐的,不用客气,就寻摸个地方坐了下来。几个老头凑在一起,什么话题都谈。就有人随口说到了最近国家的大事上。
其中一个老头就说:“我们这些人,一辈子过得这叫什么日子,刚有口吃的,人就老了,听说用不了几天,死的人都不给埋了,要拖去火葬。好好的尸身,要放在大火炉上烧,要烧成灰。”
傍边的老头大吃一惊:“你这是听谁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么吓人。是不是胡扯啊?”
另一个老头搭腔:“是真的,临边的省早就执行了,俺家的表弟去年来说,他那里早就这么干了。”
旁边的另一个老头压低声音道:“听说,过了年,咱们这里也开始了火化制度。”
旁边的一个老头努了努嘴,问中集的老爹:“老社长,你儿子是队长,他没跟说过这事?”
老社长听了刚才的话,木然地摇了摇头。“俺没听说过。”
聊天本来是想缓解一下心情,可中集的老爹聊天回来后,却开始抑郁了。
整天脑子里都是想着那火葬的事情。好好的身体,说烧就给烧了呀,想想都让他不寒而栗。死后都想保留个全尸,看来已经不可能了。是话有因,既然传开了,肯定不久就会执行。
有天赶巧代理支书从门口路过,老社长就拦住支书问,“火葬这件事情是真是假?你是支书,给俺个实话。”
支书点着头笑道:“老社长,是不是你也有点害怕啊?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烧与不烧都没什么两样。火化这件事,差不多是真的吧,估计这几天文件就到。”
“是真的呀?”老社长又问了一遍。“是真的。”支书重复一遍。
老社长沉默了,他茫然地看着支书走远,“看来逃不过被烧了,逃不过了。”他痴痴地唠叨着。
又过了两天,老社长在门口的路上又拦住村里的会计大儒问,会计回答的很干脆:“上天开过会了,你儿子也该知道啊,下个月一号就开始实行火葬制度。你老是老干部,可要给宣传宣传啊。”
“下月一号?”老社长追问。
“是的,下月一号就正式在这里执行了。也就是说,只要是在下个月一号那天死人的话,都要去火化了。”当会计的大儒解释。
“咋这么快啊?说到就到了。”老社长有点茫然。
“不早了,别的省去年就开始执行了,俺们这里还算迟的呢。”大儒笑嘻嘻地说着,就走了。
会计走后,老社长掰着手指算日子,“离开始火葬的日子,也剩下不到半个月啦。”他喃喃自语。
老社长仔细地琢磨着,“再过一个月,俺也就七十三岁了,到了死的旬头。肯定是逃不过去的,如果现在死了,还能留个全尸,如何过了半个月后死了,那可就要被火化的。”
自己的儿子中集现在又是个队长,国家的制度他必须执行。与其以后死,还不如现在死呢。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现在死。
中集这两个忙着其他的事情,没注意自己的老爹有什么变化。
上几天的不快,也不想去老爹跟前去解释。
当那天晚上喝的醉醺醺回到家的时候,感觉到院子里的枣树边好像站着一个人。等走到跟前一看,惊得他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爹,你这是干嘛呀?”
自己的老爹吊死在枣树上。伸手一摸老爹的身体,早已冰凉。
中集一下子跪在老爹的脸前嚎嚎大哭起来:“爹啊,你误会我了,我哪能嫌弃你啊。本来以为隔两天等你消气的时候,再跟你老解释的,你老怎么突然走这一条路啊,你让做儿子的怎么有脸活啊。”
中集的哭声惊动家里所有的人,邻居也跑过来。费了好大劲才把老社长从歪脖枣树上给解下来。
老社长的丧事办的非常隆重。
中集觉的对不住自己的老爹,还特意请了两班喇叭,连吹了三天。
丧事后,请回脸席的时候,中集在桌子上含着泪水跟别人说,“俺的老爹是因为误会俺的,才走上这条路。都是俺的错啊,俺真是没脸活在这个世上啊。”
“整件事情都怪俺啊,没及时解释清楚,让老人家误会。不然俺的老爹也不会这么早走的。”
中集这哭天抹泪地这么一说,代理支书突然回想起那天老社长拦路问火化的事。
赶紧说道:“老社长可能不是因为记恨你那一两句话的事而自寻短剑,会不会跟要火化的事情有关啊。”
代理支书话一出口,会计立马响应的话:“支书说的没错,老社长也问过我,好像打听开始火化的具体日期。会不会老社长因为怕火化,而提前寻的短剑啊?”
当时屋子里也有在坐的年龄大的人,都表示有这个可能。众人这么一说,中集心里才稍稍减轻一点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