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文殿内,赵匡胤不置可否,挥了挥手让众宰相下去,对于商行的事决口不提。
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的商行渐渐的已经成了气候,这其中涉及到了无数兵卒和退休老将的利益,改商行,本质上就是在改军队,大宋如今初立,对待任何禁军有关的改革,再怎么谨慎小心也不为过。
只是隐隐的,却还是有些后悔对赵光美放权太过了。
‘偷了盐铁司的赋税自己赚,可问题是咱们家在商行也只占了四成啊,哎~,这买卖做得,不划算啊。”
大宋,实在是太穷了。
此时的大宋,地盘不过是中原一片而已,河北和河东都是抗辽前线,不要朝廷输血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根本不可能贡献什么财税,关中一代也算不上太平,孟昶的后蜀此前占据的秦凤三郡还没有收复,王昭远一直叫嚣着北伐中原,局势也是异常的紧张,若不是吴越和南唐的年年朝贡,恐怕这大宋的财政非得是入不敷出不可。
‘要不……恢复马政和皮政?柴荣搞这东西虽然残忍,但其实也确实是有道理,国家,真的是太穷了啊。’
另一边,薛居正回到了三司,正打算训斥一下属官传递一下赵匡胤给他的压力,结果却惊讶的发现度支司那边居然一大半的属吏都不在。
“人呢?度支司的人呢?”
“回相公,他们……他们都去秦王殿下那去了,说是在查验商行的税赋和账目。”
“胡闹!难道商行的账目,比今年的秋税还要重要不成?官家三天里催了八次,还等着看呢,我……我去找殿下分说。”
说罢,薛居正气哄哄地就去找赵光美去了。
毕竟,他才是三司使,虽然这一年来他对赵光美的商行始终比较支持,但此时一算账,发现自己的三司被赵光美至少偷了几百万,连带着他还要被官家责备,自然心中也多了几分不满。
商行赚钱来安置退伍老卒,这当然是好事,但税赋不能这么逃啊,再这么胡搞下去三司都要变成清水衙门了。
“殿下!”
一进门,薛居正就是一声大喝,直吓了赵光美一跳。
“老薛?来来来,你来得正好,光靠度支司这边的人手不够用了,你赶紧的,去户部给我叫点人过来,要不然明天这账目也核算不出来。”
“…………”
“你快去啊,还愣着干什么。”
薛居正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满,道:“殿下,此时正值秋税之时,三司上下无不是忙得不行,官家此时还等着今年的折子呢,很是急切,这个节骨眼上,您还拉度支司这么多的官员帮您的商行算账,岂不耽误国事?本相这次,却是要驳斥于您了。”
赵光美一愣,随即一脸好笑地道:“你驳斥个屁啊你,度支司管的就是核查税赋数目,我的商行这是缴税来了,你们难道就不核查么?难道我商行的税,就不是税?不是说好了,商行的三分之一利润虽说是要上缴给枢密院,但是毕竟,还是要从度支司这边走一遍的。”
薛居正又是一愣:“伱们商行,也在这个时候做盘点么?”
“其实本来不应该是这时候的,放到过年前后会更合适一些,但这不是知道你们在盘么,我就顺便也盘一下,这样,度支司做明年预算的时候也方便,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今年税收情况肯定不会太理想,并到一块,也好看一点。”
“你们缴了多少税?”
“这不正核着呢么,喏,这些都是账本。”
“这么多?”
薛居正一脸懵逼,只觉得这一屋子摞成小山一样高的账本,都快赶上盐铁司那边的全国盐铁了。
“有总账没有?”
“喏,这儿呢。”
薛居正接过来打开,然后啊得一声就跳了起来:“这么多?这些,这些是利润还是,还是,税?”
“当然是税啊,利润我给你送来干嘛。”
“能确保准确么?”
“这不是正稽查呢么。”
“走,跟我去见官家。”
“我不去,我这核税呢,再说我要跟他汇报工作哪用得着这么正式,晚上那些老将们张罗着一块喝酒邀请他,我们在酒桌上把事儿说了就行了。”
“荒谬!此等国朝重事,怎么能如此随意?不管,我才是三司正使,你必须跟我走。”
然后,薛居正拽着赵光美就把人给扯进了宫。
“官家,官家,大喜啊,大喜,税赋出来了。”
赵匡胤压根就没离开端文殿,正想着今年税赋的事情发愁呢,见薛居正过来了,不由得也在面上露出了一分喜色。
“怎么,今年的岁入算出来了?”
“不是,是秦王殿下,商行的账目出来了。”
说话间,赵匡胤这才看见慢腾腾迈着逛花园一样的步伐溜达进来的赵光美,嘴里还嘟囔着:“就不乐意来端文殿,压抑,有什么事儿酒桌上说多好。”
“哼!”
赵匡胤不满地冲着他哼了一声。
“多少?”
“官家,这是总账,一共是五百二十七万贯。”
“这么多?”
赵匡胤大吃一惊:“这样的话上缴三分之一的话就是……”
“官家,是上缴五百二十七万贯!”
“上……上缴五百多万,也就是说,实际利润有一千五百多万?利润接近于全国岁入的两倍了?这,这不是戏言么?”
然后赵匡胤俩眼珠子就直勾勾地盯着赵光美。
赵光美则是自来熟的从赵匡胤的桌上拿了个苹果,边啃边道:“我姐夫和岳父他们那群老将,晚上说要把樊楼包下来喝大酒,还说要请你,你去不去?商行出钱,我跟他们说既然请你莫不如直接就在皇宫开了得了,他们却非得要去樊楼,说是在宫里喝不痛快,这是有俩钱不知道怎么糟践好了,你去不?嗯,我要是你我就不去,跟你一块喝酒,肯定不痛快,我猜他们让我请你就是意思意思,大哥你要是懂点事儿,人别去,把账结了吧,唉这苹果挺甜啊,南唐进贡的?”
赵匡胤指着账本不说话:“这钱,这钱,哪来的?哪来得这么多的钱?”
“赚的啊。”
“怎么这么多?为什么会赚这么多,区区一家商行,这,这怎么可能?两倍于今年岁入?把财神爷宰了放血也不应该赚这么多啊,咱们,咱们赵家是不是还有四成的股?也就是说……”
“一千五百多万的利润,给枢密院五百,给禁军将士们发福利五百,剩下的五百咱们才能分四成,也就是两百万多一点,不过大哥,这两百多万有一百多可是我的,还有五十万是二哥的,分给你的就五十,而且这五十也是分给昭儿的,现在昭儿被娘带着,所以你想要这五十万的话你得跟娘去要,再说今年的利润也未必会全分下来,可能还会投入再生产呢。”
赵匡胤则没搭理赵光美的打茬,一直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赚这么多,这怎么,居然会赚这么多。”
然后他连忙一把将赵光美拉过来,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直接就把他摁在了自己的龙椅上跟他并着肩膀的坐着,然后急切地道:“为什么会赚这么多,这不合理,这太不合理了。”
赵光美则是神色如常地道:“没什么不合理的啊,商行的规模在这摆着呢,光是前期投入就一千多万贯,尤其是还合并了各军场院,不客气的说,各军场院的资产真要换算成钱往外卖的话,两千万贯恐怕都不止,规模化生产本身就会降低成本,我呢,又搞了点小发明创造增加了生产效率,还搞了点香皂之类的小玩意,一年,财产收益率其实也就相当于百分之三十多,说实在的并没有很高啊,最关键的是我没上税啊,光是这一条,就足以把利润给做起来了。”
“啊……差了……差了这么多呢么?”
说话间,却见门外班直汇报:“官家,张御史求见。”
“哪个张御史?啊,张霭?这老东西来干什么,不见不见,咱忙着呢。”
“喏。”
“等一下。”
赵匡胤不禁又犹豫了一下。
“还是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张霭呲着两颗漏风的大门牙趾高气昂的就进来了,见赵光美与赵匡胤并着肩膀坐在了龙椅上,忍不住一阵皱眉。
‘官家,对待家里人还是太随便了,也太宽容了。’
“张爱卿,你有什么事?”
“臣,要弹劾秦王殿下,和皇家商行。”
赵光美原本正捧着个大苹果看热闹呢,这个张霭现在是真把自己当宋朝的魏征了,张嘴就喷人,他还想看看乐呵是谁要喷他呢,结果没想到居然冲着自己来了。
还敢冲着自己来呢?不怕被那些兵痞半夜砸门了?
赵光美倒是都没什么生气的感觉,反而只是觉得好奇和好笑,居然还挺期待这货能不能喷出点花来。
赵匡胤也是笑着道:“怎么,是又要说商行与民争利,想把商行关了?”
张霭道:“臣要说的,已非是与民争利的为何体了,臣这里有一本册子,此中,详细记录了至少一百多个民间商行,通过狐假虎威,仗着自己与商行的合作关系,而拒不缴纳朝廷税赋之事,臣以为,实在是触目惊心,臣听闻今年岁入,大大不及预期,臣,斗胆断言,今年岁入之亏空,皆是因商行之故!商行做生意不缴税赋,实乃国之大恶,宋之大贼是也!”
赵光美面色古怪,将手中啃得差不多的苹果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拿出来一个啃了一口撇嘴道:“这大帽子,扣得可真好,都把我个扣成国贼了。”
赵匡胤皱眉道:“折子拿上来吧。”
然后打开,看着这一份密密麻麻写满了的,商行偷税漏税之罪证,心中却愈发的古怪。
然后忍不住扭头问赵光美:“这都是真的假的?”
“我哪知道是真是假,我这么大个总经理,掌控的都是战略方向,这种小事儿我还能亲自过问不成?这是逃了多少税啊?”
张霭怒哼一声,自信地道:“仅臣手中的这份名册,至少,这些鱼目混珠之鼠辈,逃了四十万有余的税务。”
“才四十万?”赵光美不屑地撇嘴道:“废了这么大的劲我还以为你这是憋了多大个屁呢,闹了半天才四十多万。”
赵匡胤皱眉道:“你可知,商行今年仅仅是上缴的分润之税就有多少?”
“臣不知。”
“足有五百多万贯,加上这笔钱,即便是国帑,也已经比去年要高出一大截了,这就奇了怪了,你说这商行偷税漏税,可就算将今年岁入的亏空全都算在商行的头上,他也不过少缴了三百多万,但他却缴了两百多万贯,这,是为什么呢?”
“什么?这,这不可能。”
“还有,岁入亏空的事,是刚刚端文殿宰相议事的时候,刚刚议出来的,你又不是宰相,怎么前脚我们刚谈的事情,你后脚就知道了,而且还拿出如此详尽的证据呢?”
“啊,这……”
赵光美却是一直低着头看着这张霭递上来的这份名单,然后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地道:“大哥,这张霭区区一个御史,居然能将这证据搜集的如此齐全,就算他是处心积虑吧,也着实是让人诧异,就算这名单为真,连我都不知道的事儿,他却知道,商行中也没人专门统计过此事啊。”
“而且您看,这其中所谓偷税漏税的商贾,绝大多数都是开封府下辖十七县的,你这证据,是开封府帮你收集的啊,莫不成是我二哥?大哥,二哥这是吃饭砸锅啊,我强烈建议,今年的分红就别分给他了,要不然咱们把他的那一成股份分了吧,我和昭儿每人多拿半成。”
闻言,张霭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
然而他却依然是死鸭子嘴硬道:“官家,殿下,臣非是说商行所做之事不好,臣以为,商行确实是促进了工商的繁荣,然而商行偷税逃税,以及那些依附于商行的商贾偷逃漏税,同样乃是不争的事实,商行今年利润如此丰厚,恰说明秦王殿下乃是天下奇才,或可大解咱们大宋的燃眉之急,财政危机,然而,若是殿下能在此基础之上,正常缴税,国用岂不是会更为充足?”
赵光美撇嘴:“何着我现在缴的五百多万就不算税是吧。”
“殿下何必明知故问,光是交易税,就是四分之一,殿下若是全额缴纳税负,而不是特立独行,岂不是国用更足么?如果这些钱不是经商行之手,而是流于民间百姓,则朝廷能从百姓手中多收上来的赋税,岂不是要数倍于此么?”
赵匡胤闻言,忍不住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理论上,张霭说得好像是有道理,可哪来的什么数倍于此,去年全年的岁入也就一千万贯出头啊,怎么感觉这理论,和过往的实际经验完全不符呢?
赵光美更是忍不住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道:“大哥,他好像缺心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