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美的剧本里,李存勖那必须得是英雄一世,仁德爱民,各种形容帝王的好词儿都得往他身上堆砌,攻灭后梁的剧情可以粗略而过,但是两拒契丹的故事必须要极其的精彩,使其成为大家的偶像。
他本身建立的王朝也是后唐么,其实完全可以把他往三国演义中刘备的那个路子去写,把他,把李克用都给写成大忠臣:
十三太保桃园十三结义,
这一拜生死不改,
李克用弥留之际,反复呢喃着匡扶唐室。
把三国演义里的季汉直接套到后唐上,稍微改吧改吧,几乎严丝合缝。
而那十三太保中的老九,李存勖麾下的第一大将李存审,也即是符彦卿他爹符存审,自然也要塑造成千古忠勇,直奔着三国演义里关二爷那个方向去写了,直接将符家定位到千古忠诚的道德架子上不让他们下来,突出强调他们的一个忠字,让民间给他立庙才好呢。
民间如果真能把你们推崇到关二爷的那个地步的话,那,你们家男人死光了女人都得上。
一举两得,既能塑造一个优质偶像,又能对整个符家道德绑架,增加其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的道德成本,双赢。
当然,如此一来其实符彦卿他们家只要不是拥兵割据或者造反的话,几乎就可以说是有了金身了,不过本来符家的地位也是超然,无所谓了,他们家三代抗辽,给点名声和荣誉上的特殊待遇也没什么不应该的。qqxδnew
这么一搞,既强调了忠义这个属性和后唐的悲剧色彩,无形中能给兵卒潜移默化的洗脑,而且还强化了民族认同,培养了禁军兵卒的对辽仇恨,甚至无形中让兵卒们明白,宋承唐制,燕云古为疆土,乃核心利益,不允许任何维持现状的尝试,以后,不论文武,谁敢言维持现状与辽修好,即为汉奸。
如此一来,李存勖执政后期,堕落腐化和亏待功臣等事自然要极力淡化,军队与他渐渐离心离德之事,自然也要统统推到某个虚伪小人的头上,谁是这个虚伪小人呢?那自然就是李嗣源了。
这可是十三太保中的老大,与李存勖、李存审那可是结义的兄弟,就说李存勖待其为兄,因此对他非常的信任没有防备,结果他却一直偷偷阴谋叛逆,还搞阴谋诡计蒙骗了当时的禁军将士,这样其实就行。
甚至那石敬瑭献燕云十六州的事儿也可以尽量往他脑袋上扣么,毕竟那是他亲女婿。
这样的话捎带手的还否认了禁军兵变的合法性,这故事如果能深入人心,说不定以后禁军再有兵变或是买卖君王的时候,也会稍稍想一想,自己会不会是被“李嗣源”给忽悠了。
嗯,除了史料有点牵强外,史观全对啊。
这玩意就跟《忠义杨家将》一样,说实在的二十四史加一块,对国人史观的塑造也不如这一本错漏百出的杨家将。
再者史料毕竟也是为史观服务的,唐史又还没有盖棺定论呢,找点史料来支持这个观点不就得了么?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死人的名声,那还不是为活人去服务的么?
要知道禁军中的侍卫司,其前身就是李存勖创建的侍卫军,其中的许多退下来,但是还活着的老卒,他们是真的追随过李存勖,甚至很可能是真的跟李存勖符存审去揍过耶律阿保机的。
而符存审的儿子符彦卿现在虽然已经七十多了但毕竟也还活着呢,人家还是大宋的异姓王,魏王,直接把他爹往神坛上捧,这对他来说自然也是大好事,可以预见的是等哪天他嘎的一下死了,他符阿四蹭一个不辱门楣的评价也就跟着封神了,这对这些活人来说多是一件大好事?
这么多活人的利益牵扯其中,什么特么的史料,那玩意还重要么?谁在乎李嗣源冤不冤?哦,文官们在乎。
啊呸!
文官们果然都是一群坑货,当初那李嗣源不肯重视文官果然是对的。
但是史书毕竟是文官在修,这种事情上,话语权还是在人家那,你一个武夫,在这种事情上跟人家吵,能吵得过才是见鬼了呢。
别说是去修改唐会要,就算只是改戏本,王溥本人不乐意按照赵光美给的这个大方向去写的话,赵光美也不可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写……吧?
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能干这种事么,作者不更新还能真给他关小黑屋不成?
那些文官的观点也很简单,史可明鉴,读古可知今,历史是很严肃的事儿,唐会要是万万不能改的,至于说故事话本,你们找别人改去啊。
这种戏词儿,若是市井之间的落魄书生,那你爱咋写咋写,爱咋用咋用,大家看个乐呵,可王相公是相公啊,就算是前任相公,那也是相公啊,相公能随便胡说八道,能瞎特么写东西么?
再说唐会要也是他编的啊,后人在评价王溥的时候必然也会给他扣个史学家的头衔的,一个史学家写的历史小说,那肯定得有点史学价值吧?
历史,应该是严肃的,认真的,更应该是帝王术,历代君王更应该从历史中汲取经验教训,李存勖之败,就在于亲贤臣远小人,至于李嗣源之叛,就是因为被牙兵胁迫,稀里糊涂,而李嗣源重用文官,休养生息,使百姓安居乐意,就应该是一代仁主,这都是官家您需要去学习的东西,怎么能任性胡改呢?
你是不是想学李存勖,穷兵黩武?
哎呀官家啊~,这是亡国之道啊!
表面上看去,这场大议礼争论不休,看上去好像势均力敌一样,但那是因为赵光美已经亲自下场了,而赵匡胤实际上也是在拉偏架。
但这帮善于见风使舵的,他们其实水平不行啊!
就连赵普,都是个半部论语治天下的主,论史,辩经,这都属于文官中的高端活了。
最重要的是手长在人家王溥的身上,赵匡胤又不想换了他,什么是史料,历史上发生过哪些事,人家说了算,伱去辩论,总得有论据啊。
然后这个辩论就越来越乱,越来越乱,不断的有老卒被叫到朝堂上来现身说法,这事儿后来把符彦卿都给惊动了,愣是把他和王全斌两人给叫了回来,因为李存勖死的时候就是他们俩收的尸。
赵光美也尝试过把笔给符彦卿让符彦卿来写,毕竟这事儿对他来说相当于写回忆录了,但实在是他的文采和水平照王溥差得太远了,写出来一点也不好看。
这事儿就这么僵在这了。
赵光美没急,赵匡胤去是先坐不住了,主动找到赵光美说:“所为的大议礼,现在这理,其实已经是越辩越迷糊了,再这么辩下去,这就成了给禁军将士们普史了,到那个时候,就算这戏文写出来,又还有多大的意义?”
赵光美当然明白这个意思,因为历史上李存勖执政后期确实是奔着独夫昏君的那个方向去了,客观来说李存勖对李嗣源猜忌不断,也确实是老三先对不起老大的,这些都是事实,而且是迄今为止只有三十多年的历史,当事人都还活着呢,哪那么容易就指鹿为马呢?
真要是等禁军的这些将士们全都知道了历史的真相,这戏文,不就白编了么,至少在效果上也会大大的打个折扣。
在赵匡胤的心里,这戏文,分明已经是禁军将士们的爱国思想教育课了。
当天晚上,赵光美不得不又提着二斤好酒去找那王溥去了,这一次,他倒是开门见山,道:“王相公,可听说了淮南之事?听说,这一次赈灾不算太顺遂。”
王溥不置可否道:“历朝历代,什么时候在赈灾的时候顺遂了?目前,淮南赈灾的是沈义伦,此人虽是官家班底,但到底是资历太浅,又非是进士出身,如何能够服众?”
“是啊,沈义伦这次做的,确实是不算太好,那王相公,若是让你来代替沈义伦做此次赈灾之使,你觉得你能比他做得更好么?”
“你什么意思?”
“想跟您打个赌而已,此次出使,你为正,我为副,你去扬、亳、宿三洲,我去楚、海、泰,你用你的文官,我用我的商行,你从三司走账提一百万贯,我从商行拨款同样是一百万贯,咱们看看,谁能治理得更好呢?咱们比一比,这治理地方,到底是应该大肆的重用文官呢,还是……应该找一找不同的路?”
“你用商行?就靠那些,商贾之人,和退伍军属么?”
“对。”
王溥闻言深深地看了赵光美一眼。
“好,你若是赢了,你要的那个五代史演义的戏本,我给你写。”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