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少女牵着‘夫人’穿过熙攘市集,每走几步就有熟识的商贩热情招呼,同时也很有礼貌的称呼着许平秋。
“陆掌柜回来了,这是……”正在拔自己身上的刺,给人扎针,进行针灸的刺猬精见到陆倾桉,当即眼睛一亮,目光在许平秋身上转了一圈,笑呵呵道:“好俊的小娘子!陆掌柜有福气啊!”
“陆大哥!”一位挑着担子的年轻小贩兴奋地招手,随即看清许平秋的‘容貌’,顿时了然:“嫂子好!”
陆倾桉亦有一种离乡许久,近乡情深的感觉,遇到的每个人都要停下来,颔首回应,笑的很纯粹。
等逛完市集,人声渐稀。
陆倾桉晃了晃交握的手,打趣道:“我的陆夫人,觉得娘家如何呢?”
“挺好的,民风淳朴,和蔼可亲。如果不喊我嫂嫂,那就更好了。”
许平秋面色平静,完全看不出被创的死了好一会的样子。
“这样啊,那你怎么不笑呢?”
陆倾桉故作疑惑的看着许平秋,认真的说:“如果是我的话,要有人喊我许夫人,我可是会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的哦。
“……下次一定。”
许平秋别过脸去,他不信陆倾桉真能这般厚脸皮,但现在的情况,自己确实也有点败下阵来。
“哼哼,你说的哦。”
陆倾桉牵着他,从市集中脱身,向着城内走去,路途又是一番热烈的招呼,将许平秋来回创死。
直到转过一处青石照壁,一栋肃穆的建筑陡然撞进眼帘。
陆氏宗祠!
沉重的黑漆门扉半掩,宗祠内矗立着一座石碑,通体黝黑,唯有刻字处露出石胎本色。字迹入石三分,边角锐利。
“陪我进去看看吧。”
陆倾桉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但也不见沉闷,只是像是寻常般说道。
“当然。”
许平秋点头,主动踏入祠堂,只见迎面石碑上的文字赫然是一篇檄文。
“昭昭陆史,永志不忘。岁在癸卯,赤国背盟,引羽化妖人叩我边关,犯我边境,先王死战……今立此碑,告后世子孙,此仇,十世百世,必报也!”
许平秋将檄文一字字看完,刻痕中积攒的凛然之气溢于言表,是仇恨在时光里淬炼出的锋利。
而更令他动容的是,这石碑很‘新。’
所谓的新,并不是指石碑是新立的,而是碑面没有半点青苔,刻痕里不见积尘,而是常有人精心擦拭,说明这碑文并未被人忘记,当做空谈。
“这石碑每日都有人轮换着来擦拭。”陆倾桉看出许平秋心中所想,语气中带着一种骨子里的傲然:“并且上至老翁,下至稚童,人人都能将碑文一字不落地背诵出来。”
“唯器与名,不假于人!”
“不然,等亲身经历的一辈死完,谁还能记得泗水发生了什么?甚至国仇家恨,可能就此烟消云散。”
绕过石碑,祠堂内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数百盏长明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灯油香气混着檀木味道,在密闭的空间里沉淀成一种特殊的肃穆。
供奉的牌位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整个后殿的墙面,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条为陆国献身的生命。
他们慷慨就义,后世唯有铭记。
而在这些牌位的正中央,一方檀木牌位格外醒目,上面用金漆庄重地书写着:盛治英昭烈国君之神位!
左书:天授仁德,地载义烈!右书:昭如日月,佑我故土!
其下小字详述功绩:“维王承天命御宇,躬行仁政,泽被四野……王既薨,天地同悲,今立主以奉血食,伏惟尚飨。”
而在他的下位旁边,许平秋赫然看见:陆氏倾桉公主之灵位。
“怎么你也在……”
许平秋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陆倾桉,欲言又止。
“我应该算是受我父王遗留的恩典吧?”陆倾桉有些不自信的说:“我第一次见我在上面的时候,也挺……怎么说呢,受宠若惊?”
“可你不是没死吗?”
“没人知道我没死啊,等我知道我‘死’了的时候,这牌位都在上面好几年了。”
陆倾桉微微摇首,也露出一种无奈,但她心中,其实更多的却是一种庆幸。
若长公主未死的消息传出,说不准就有人决定拥立她为新王,以父王在位时的名望,她重新立国似乎理所应当。
但陆倾桉扪心自问,她做不到父王的贤明,也没有所谓的“故国情怀“,至少没有强烈到能让一群人为此丧命的地步。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文人骚客都喜欢宏大叙事,将血与火的残酷掩盖在华丽词藻之下。
况且陆国的覆灭,要说真正的缘故,怎么也该有一半是因为纯阴之体招来的祸患。
若是没有这纯阴之体,合欢宗与羽化真道或许未必会将目光放在小小的泗水之上……
“那你…那咱们的父王还是很贤明的嘛!”许平秋见陆倾桉神色黯淡,连忙开口。
“是呀。”陆倾桉点点头,眼中的阴霾逐渐散去,“不过你都这样改口了,嗯……我们这没有跪拜的习俗,但你总要鞠一躬了。”
陆倾桉轻盈上前,先将自己的牌位拿去,随后很开心的看着中央的檀木牌位说道:“爹,看我的帅驸马!”
许平秋静静凝视着中央的牌位,神色肃立,旋即对着中央牌位深深三鞠。
祠堂中似有风抚过,数百道火苗同时低头,但又顽强地直起身来。
光影交错间,牌位上的金漆忽明忽暗,恍若无数张面孔在黑暗中浮现又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