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扫过冯晚的大肚子,又看了眼碧烟。
二房的王氏笑道:“县主肚子这么大了?”
“回大叔母话,五个月了,活泼着呢,每日早晚都要动一动,素日就懒了。不过先前,长姐一摸我肚子他又动了,还没生就知道看人呢。”
大余氏不接话,她以前是因为冯晚是嫡长房的人才多有帮衬,闹了半天,就是个假货,与他们冯家没有半点关系。
王氏是二房小大房的当家太太,虽知此事,想着冯昭愿意给冯晚做脸,她也不好点破。
孟氏道:“寿娘,下个月初五是你晓妹妹及笄生辰,我今儿来,想请人做赞礼。”
“我做赞礼,大叔母不是开玩笑,我可是下堂妇。”
大余氏道:“你可不是寻常人,是玉虚子真人的徒孙,是有大造化的,谁会议论你。冯晓能有你做赞礼,那才是大福气呢。”
冯昭想到自己来这里,与她感情好的便是身边几个人,在外头连朋友都没几个,“好,到时候我去。”
王氏问道:“晋国随了真人去,那里是什么样儿的?和我们这里一样?”
孟氏道:“怎么可能一样。”
“六界众生当众生平等,俱是天地生灵,生灵原无尊卑之别,有尊卑之别的是人心、是灵魂。世人当以善恶为尊卑,善者为尊,恶者为卑……”
她一出口,几位夫人唬得一愣一愣,听听这话,果然和以前不一样,这定是真人教导的原因。
“我离去数月,在那儿不过几个时辰,上界一日,下界一个寒暑。”
“晋国去的地方在何处?”
“昆仑墟。”
几人面面相窥。
“那地方很高,能遥望到天帝的凌霄宝殿,王母娘娘的瑶池仙宫,还能看到太上老君的兜率宫,月老的姻缘殿,二郎神君的二郎神殿,还有天族太子的青宫,真真是气象不凡,云蒸霞蔚,神仙福地。
没有黑昼白夜,乃是仙气萦绕之地,每日太阳初升,便可见金乌神鸟在阳轮上起舞;待人间黑夜来临,又能见嫦娥仙子在广寒宫漫步。
中秋之时,广寒宫上的月桂神树花开,花气醉人,说不出的好闻,只是这香气也只人间八月十五那一日,而上头只是片刻光阴。”
孟氏早被冯昭的话挑起了兴致,就连杨玲珑也听得津津有味,千斤不知道那日出现的人是谁,知道的也唯有冯昭与清风观的两个师兄。
红霞更是伸长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回头她可以拿出来炫耀。
孟氏道:“真人带了你去,你没四处走动?”
“天条律例森严,原是不允他界生灵进入,若非救我性命,是万万不能去的,就是这事儿,我的事也在南天门那儿入簿登记,性命无碍便要立马离开。”冯昭微微一笑,“天宫未曾游历,只在昆仑墟待了几个时辰,倒是因为要救人,去了另一界游历了三日。”
大余氏惊道:“你没游神仙之地,去了另一界,是哪一界?”
冯昭肃容答道:“冥界!”
几人面露惊色。
冯昭道:“此界的事,叔母们可别追问,说出来怪吓人的,都是些阴间之事。”
杨玲珑听冯昭这般一说,她似乎知道小师叔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南安郡王放人,南安郡王崇信神鬼之道,最是怕鬼,每年都会去报国寺求符保命。但似乎最后半年,他不往佛门寺庙里去,改往道观跑,与清风观的道长们相熟。
王氏忙道:“寿娘,我胆儿素来极大,不怕的,你且讲来听听?”
“冥界有十世阎君殿、大小判官、勾魂使者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等,更有十八层地狱。且说十世阎君,乃是天地道法所化,每过若干年,其间就会有一位阎君轮回入世历劫,待历劫之后,再回归阎君殿。
大小判官,由大判官持生死簿、赏罚簿,上册主生死,下册主赏罚,这两本簿子皆为仙书,记录人间众人的命数、善恶。主生死者指你今生何年何月何时生,你一生命数如何,当如何死去,几时死,皆有记录;下册主赏罚,你作恶多少,行善多少,上头都写得清清楚楚。
每过几年,大判官就会开启两簿,行善者,若本是五十命数,可根据其行善轻浅适合延寿;作恶者,亦可适当减寿。有其间大善大恶之人,不改其命数,不是报,而是时候未来。大善之人,殒命之后,通常会补偿他的下一世;大恶之人,殒命之后,同样惩罚于下一世。
勾魂使者黑白无常,人若将死,他们二位必有一人出现,良善者由白无常引入冥界,作恶者自有黑无常引领。
更有若干鬼差,效力各处,与官衙的差捕差不多。
无论是大小判官、勾魂使者、鬼差,必是生前正义良善之辈才有这等造化。
十八地狱,是人死后,根据生前所犯之罪进行处罚,有拔舌地狱,便是多嘴多舌挑驳是非之人,死后便由鬼差处以拔舌之刑,每日里将其舌头拔掉,因其已是鬼魂,每每拔掉之后,又再生出,再拔掉,再生出……”
孟氏已吓得花容煞白。
冯晚连连起身,“长姐,我有些乏了,先回明珠阁小憩。”
真是吓死人了,她还怀着身孕了,这十八地狱的事,她还是不要听,赶紧开溜。
冯昭面露愧色,忘了冯晚怀身孕。
“再有油锅地狱,用来处罚生前,短斤缺两,不讲信誉的商人;还有贪赃妄法的官员。赏罚簿上有你一生短了多少物品,便将这些物品熬成一锅汤,那可是能容百海之锅,熬成之后,就往商人鬼魂的嘴里灌,那商人连告饶,只说不喝了,不喝了,喝不下了,司刑的鬼差便问,这是你一生昧下的米粮,生前不嫌多,死后倒嫌多,依旧不管不顾,继续往他嘴里灌,偏那百海之锅,总不见少。
又有贪赃枉法的官员,生前贪得二万两银子,一生从未被发现,待他死后,就用锅将二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烫成银汤灌下,喝到二百两时,他那肚子就涨得奇大无比,他只喊太多了,鬼差便问:你生前贪二万两,告老还乡后,还嫌那二万两少,方才吃下二百两你就说多?”
三位夫人一个是官太太,两个是商贾太太,此刻更是直打寒颤。
“再有推磨地狱,有一个偌大的磨盘,将生前犯下恶极之罪的人塞到磨盘里推,一边推着,又一边生长复原,再塞进去再推,这种碾磨之痛不绝不断,每被罚入此地狱,若为五年,便是要承五年不绵不绝的痛楚……”
冯昭的声音故意扮得很是阴森可怖,一屋子的人后背亦觉得直冒冷汗。
孟氏搂着陪房仆妇,不敢动弹。
大余氏紧拽着一方帕子。
王氏一动不动,她就是胆儿大的,此刻亦被吓得不轻,“寿娘,不说地狱,我们说旁的。”好心虚啊,回家后定得告诫子孙,做生意得守信诚、本分,少赚点钱可以,千万不能因钱误事,太可怕了!
冯昭捧了茶盏,浅呷一口,继续道:“黄泉路上,开有如火如荼曼珠沙华,一大片美如火海,鲜红胜血。那是一种极美的花,花开不见叶,叶在不见花,花叶永不见。相传是一对相恋的神仙触犯天条律例,被罚变成了此花,女化为花,男化为叶。
过了此处,便可见一桥,名曰奈何桥,这是要转世投胎之人,每每有多情之人,不愿忘却前世,不肯投胎,会被鬼差打上几棍,这也是婴儿出身或后背,或臀部有青紫之故。
奈何桥头,立有一妇,名曰孟婆,她是天地所生的神灵,每日熬制忘魂汤,投胎之人便一人一碗,饮下之后,前尘尽忘,重入轮回。
冥界之中还有一群出生高贵的灵魂,他们不是鬼差,亦非冥界之官,却自由行走于冥界,是介于鬼与仙之间,他们被称鬼修。
鬼修就如人间的道士、僧人,他们是修行者,亦修善缘,待得机缘到时,便可飞升成仙,前往天界。”
众人一阵沉默。
冯昭轻声道:“几位叔母就当故事听了。”
孟氏连连点头。
大余氏心里七上八下,她眼睛一亮,“晋国去了冥界,可曾见到你祖母、母亲了?”
冯昭原就是讲故事,这是第一世的民间传说,传说与梦,都是虚无的,就当成一趣讲出来。她摇头轻叹:“不曾,也许下次能见到罢。”
孟氏道:“你没问问你爹娘、祖父母如何了?”
冯昭垂首故作不好意思,“十八地狱很吓人,哪里还能想到问?”
王氏觉得自己就是胆儿大的,换成是她做梦到了那儿,怕也吓得不轻。
几人在晋国府共用了午食。
午后,几位太太告辞而去。
冯晚却在明珠阁留宿,说要在娘家住两日再回去。
冯昭入睡前,杨玲珑道:“县主是来讨夫人墨宝的。”
冯昭意外。
杨玲珑点点头,“你给她绘的陪嫁《观音图》,她送给她婆母了,她婆母挂在屋里早晚一炷香拜祭,被高老夫人知晓了,将那图给讨了去,高老夫人转手颠颠地献给了太后,现下挂太后的慈宁宫。”
冯昭道:“她可以花些银子请白泽书院的学子绘。我听说白泽书院里头,有好几个学子亦会工笔画法,还各有之长,有擅花鸟,有擅绘马的,还有擅绘人物的。”
翌日,冯昭要见大管家、外务大管家、大账房及各处的管事,从早忙到晚都未曾得闲,她再一次明白嫡长房产业多的来由,仅名下田庄有四十六处,不仅直隶府有,江南、徽省、豫省,甚至于北方幽州、沧州等地亦有,在北方还有两处马场。
近三更时,还有五位管事未见。
冯昭与江南茶场的管事聊天,她谈到了茶道,茶本缘于华夏,可兴于岛国,大周的茶是茶粉、茶沫,她建议茶场管事做新茶,用她知晓的茶叶制作工艺来做。
与茶场管一道来的三个人,个个都精通茶艺,听冯昭一说,精神大振。
冯昭对红霞道:“冯吉大管事还在客院?”
“是,夫人。”
“唤他过来,我有事与他说。”
不多时,冯吉来了,冯昭赐了座。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吉大管事,我想在皇城附近挑一个庄子,研制青茶、红茶,这是一种新茶,需得拨一处茶庄出来,亦需几户茶农、茶师来做,若是得暇,我会去庄子走动。弘扬茶道,改良茶叶,这也是一件造福于民的事,现在的茶多是茶粉、茶沫。待茶制作技法成熟,江南茶场就可照此之法大批量制茶。”
“我想在这庄子上做一些研究——改良农具。现在农民用的农具太落后,可以制出更便捷、实用的新农具。你从我名下田庄里挑选手艺精良的木匠、铁匠,有家的一家子安顿到庄子上,没家的就安排一人。”
“提升粮食产量,寻求更多粮食作物。冯吉,天下比我预想的要大得多,在遥远的大海尽头,还有其他的国家,那里的百姓,与我们吃的粮食不同,你在直隶府多看看,是不是有大海那边过来的商人,若能买到他们那边的粮食种子,先给我过目,再送到庄子上给经年的老农培育。”
夫人这是要大干一场,她是心系天下百姓疾苦的奇女子,自与旁人不同。
就她说的这三桩,哪一件都是造福于民的事。
冯吉领了命,带茶庄的人离开。
一行几人眼里闪着光芒,跟着夫人就会有出路。
到时候他们是这方面的人才,以夫人的性子,定会向朝廷举荐。
这次进去的是一个女管事,说的是花庄、胭脂水粉上的事,嫡长房的生意极广,还有专门制作胭脂水粉的百花庄,而庄子里八成都是女子。
“百花庄的花师多大岁数嫁人?”
“回禀夫人,我们百花庄的花师都要求身子清白,我们百花庄胭脂水粉一直能这么好卖,便是因为无论是种花还采花、制作全是完璧之身的女子。她们不嫁人!”
“这不是太过严苛了?”
“夫人,她们都是自愿成为花师、香师的,没有百花庄就没有她们现在活得人模人样。一个优秀的花师必得近三十岁才能成,优秀的香师也是如此,年纪越大,经验越老道,制出的胭脂水粉就越好。嫁人的,都是那些没有天赋,扶不上台面的丫头。”
冯昭有些不信,女人有几个不想嫁人,竟然还有这样一群女人。
“那有多少花师、香师?”
“花师有六人,香师五人,她们各收了弟子,送踪养老亦有弟子。这次老奴过来,是想请夫人绘一幅《百花娘娘图》,我们百花庄有百花祠,历代花师、香师皆可供奉其内,信奉百花娘娘。”
还以为所有人都不嫁人,原来是有天赋的才能不嫁人,这样算下来,几十个人里只能出一个,但也不算太违矩。
“百花娘娘,你说的是花神梓芬?”
第一世的《香蜜》里,那花神就唤作梓芬,乃六界第一美人,是佛祖座下的一瓣金莲。
百花庄的女管事立时来了兴致,“夫人随真人而去,见过百花娘娘。”
“准确的叫法是花神娘娘,她的名讳唤作梓芬,乃是六界第一美人。要绘她的神像,一时不半会绘不成,你们过百花节?”
“对,我们在江南百花县,百花庄便是当地最大的花庄,全县都过百花节。”
“三月三?”
“是。”
“明年你们派人来请花神图过去,明早你过来一趟,我赏你几种新式香方、胭脂方子,可别堕了花神的名头,别将这秘法给我弄砸了。”
花神娘娘赐夫人香方、胭脂方子了?
花庄管事婆子激动得手脚无指,到底还是问出心里的疑惑:“请问夫人,花神娘娘的名讳是哪两个字。”
冯昭起身,走到案前,写下了“梓芬”两个字。
“花神娘娘仙法无边!真好听呀……”
花庄管事离去了。
四更天时,见完最后一个管事,宁心堂的院门合上了。
杨玲珑递声道:“夫人,高总管传来消息,明晚二更四刻,陛下于皓月别苑相见。”
冯昭瞪大眼睛,“你若不见,他就要到晋国府来,若不是陛下挡着,太后就要给夫人赐下五名美男。”
“她还真赐?”
“我猜陛下是想与你商量对策。”
与皇帝幽会,怎么感觉很怪呢?
冯昭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回了内室,寻出当年从胡秀秀那儿随来的香谱,从里头翻了一遍,挑出两个香方、胭脂方子录到一张纸上,再用她知晓的现代知识进行了改良修改,拿不准的不动,相信照这个制出来的会更优。
一觉睡到日三上竿,冯昭伸着懒腰。
“夫人,花庄管事等你一个时辰了。”
“我梳洗好就出去。”
待她出来时,花庄管事身后多了两个三十出头的美人儿,年岁大了,但却梳着少女头,“禀夫人,这是我们百花庄两个最出名的香师。”
“请坐,这是我照着记忆写的香方、胭脂方子,你们都看看。”
百花庄管事接过,看过之后,激动之色更难言表,“夫人见过花神娘娘,与花神娘娘说过话,这方子可是花神娘娘传下的。”
两个香师眼里的崇拜之色更浓了,小心捧过,一人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制作,简直是神来之笔,不愧是花神娘娘传世香方。”
另一个伸着脖子,“这个胭脂方子当属上乘,只是制作法子更为新奇。”
百花庄管事道:“我是让你们看看,照这方子可能制出来,若弄砸了,别堕了花神娘娘的名头,这是花神方,不是我们以前那些方子。”
一个道:“大庄主,这制法新奇,我未试过,当方子是极好的。”
另一个道:“能制出来,若其他的香方都照这个改进,品质更好。”
冯昭道:“先多试试,不要急在一时。”
百花庄管事感恩戴德一般地离去。
*
入夜,轻风凉。
初冬的月,孤傲而明亮,冷冷地撒向大地,给大地山河披了一层银霜。
冯昭不能曝露秘道地室,只能裹上斗篷,带着杨玲珑、红霞出府。
到了皓月别苑,她下得马车,上次住了大半年,从未来过前院,这才看清前院的布置,正中有一座像是大殿般的楼阁,两侧各有一座院子。
“夫人,在右院。”
冯昭减缓脚步,皓月别苑是拜月教的无疑,倒成了方便皇帝、太子、五皇子等人的地方,他们有人借这里当过道,进入白泽书院。
冯昭是掐着点儿来的,她迈入,就被一个人揽到怀里,耳畔传来急促的呼吸:“昭儿,昭儿,朕的昭儿,听说你回来,朕恨不得立马见到你……”
冯昭挣了两下,他抱得更紧了。
皇帝贪婪地,倾情地拥着她。
完了,她算不算把自己给掉坑里了。
她不再动,不就是抱一下,有什么大不了。
终于,皇帝放开了她,立在不远处,从头到脚的打量,“朕听说你这半年游了两界,昭儿快与朕讲讲,那里好玩吗?和我们人间一样?”
他除了抱一下,后头倒没有什么过矩的事,冯昭说要对奕手谈一局,高总管捧了棋盘出来,两人相对,奕棋是假,更多的是皇帝要听故事。
皇帝要听,冯昭想:我一个现代灵魂,什么神话故事没听过,张口就来。
先是讲月老仙宫,将电视剧里的月老形象说出来,经她嘴一说,活灵活现,皇帝没有半分怀疑。
她讲广寒宫嫦娥的故事,嫦娥奔月亦在大周的神话故事里,但经冯昭讲出来却多了一种别样的味道,更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又说人间一年,天上一日,每逢人间八月十五,月宫月桂神树香气溢出,只是人间一天于上头来说太短,只那么片刻就闻不到了。
皇帝微服出宫,他以为做得隐秘,但宫里知晓的人亦有。
太子正与四皇子议事,听闻之后,惊道:“四弟,你看罢,父皇真是糊涂了,为了一个下堂妇,屈尊降贵地连夜出宫,有失体统。”
四皇子不说话,上次他被太子糊弄,拿了一个地址,一个天字三号房,就去行刺,何曾想到,那个人会是冯昭。他一直没将太子说出来,是念着一母同胞的份上。
“太后要赐美男给晋国,被父皇给拦了。现下晋国可是他心尖上的人,谁也不能动,就连南安郡王现在亦对她佩服得紧,说他是万不会动晋国的,不仅不会动,关键时候,他还会出手相助。在南安郡王府,她到底与他说了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就能将南安郡王的心给收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