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叁伍、龚小乙......”
一老一少,像非礼勿视的猴子,捂着脸。听到年轻警察举着两人证件,念出各自名字时,有气没力地点头应是。
“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咋跟小孩儿似的,追着人家姑娘绕着火车站跑了两圈?有这精神头儿,发传单去啊。”
两人还是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就算她真的不学好,偷了你们钱包,你们也不能放着警察局不去,偷偷摸摸跟踪人家。偷东西判几年,猥亵妇女判几年,心里没点儿数?”
始终挡着脸的两人,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这会儿,脸都快贴到桌子上了。
“好了好了,你们得谢谢人家姑娘拾金不昧,顺便再给人道个歉。还没出大学的女生,被你们追了几公里,幼小的心灵得受多大伤害......”
待出了门,师徒二人才放下了手。戚叁伍双眼通红,仰天长啸:“枉为人矣!”
小乙挠头说:“老师,我觉得有古怪。她早知道是咱俩丢的钱包,能没看清是我们在跟踪她吗?”
戚叁伍再次以掌遮面:“所以才更丢人......”
“好在钱包找回来了。”
小乙将钱包里的纸币,一张张重新点过,分了三分之一藏到贴身缝制的口袋里,又取了些零钱塞外衣口袋,最后将钱包塞进背包的小口袋藏好。又在三个地方都摸了一遍,心才算踏实。
“咱们上九重山吧!”小乙兴高采烈起来,全然没了刚从警察局出来时的羞窘,“武盟大会是不是有很多武林高手?跟斗胜大会,哪个更精彩......”
小乙喋喋不休地问东问西,戚叁伍不耐烦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老师老师,赢得大会比赛除了排位牌,还有什么奖品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
“老师老师,大会是循环赛还是积分赛?”
“到了你就知道了。”
“老师老师,极霞宫的素馒头好吃吗?听名字,我更喜欢桃花蜜糕的味道,那一定很甜。”
“到了你就知道了。”
“老师老师,我的武功能排到甲字位吗?”
戚叁伍停下脚步,似有些无奈地说:“老师才不过是乙字位。”
小乙也站住不动,目光中有失落,也有疑惑,隔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问:“老师退出江湖有十年了吧?”
“老师全盛时都没能摸到甲字位的门槛。”
“那老师常说......二门天下第一......”
“二门天下第一,又不是说二门弟子一定天下第一。”
“那天下第一就由我来做吧。”
“美得你。”
通往九重山的公交车,时而爬坡,时而下坡,在盘山道上颠簸着。当一团翠绿闯入车窗时,小乙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快了起来。
前方是仙宗宝山九重山,山里有仙宗祖庭极霞宫,武盟大会将会在那里举行。想到这里,小乙就会不能自已地感到神圣与自豪。奥德赛体育馆里举办的斗胜大会充满着彩灯和霓虹,与之相比,极霞宫的武盟大会一定具有沧桑的古典之美,静穆、庄严......
领奖台上会铺着蒲团,周围香气缭绕。透过树叶洒落的斑驳,将自己的脸颊照得忽明忽暗。老天师脚踏七星,在一番诵咏后,郑重地捧上象征大会第一人的甲字号金牌。这时,自己要向天师致敬、向观众致谢。观众席会因为自己的精彩表现和脱颖而出,爆发出最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记者纷纷前来采访,采访队伍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面对媒体记者,自己大声向世界宣布:“我最感谢的是老师、妈妈,还有英雄爸爸!”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拯救国民于危难,侠客“龚小乙”的名字压过了孔白花,成为媒体眼中最瞩目的焦点。接着,亲自下场主演的传记体电影,一举囊括奥德赛各大奖项。
后来,他梦醒了......
公交车在九重山门前缓缓停下,小乙率先跳下了车。人,无数多的人,像拍在沙滩上的海浪,涌入小乙的眼帘。
喇叭声、叫骂声,此起彼伏。山门前,一条人潮进、一条人潮出,两相交错,如两条相向奔腾的河流交汇到一起,激起更加汹涌的浪花,并冲垮了小乙激动的笑容。
一支头戴小红帽的旅行团,在导游的带领下,从小乙身前走过。
“最近,每天都会有上万游客上山。请大家跟上,看顾好老人和小孩,千万不要掉队。”
武盟大会在景区里举行?小乙诧异着,并安慰自己:克里斯汀大妈常说,有钱人会在着名的景区里聚会。或许武盟大会,便是大隐于市的所在。
小乙抱着背包,感觉自己如同大海中的一粒小石子,被人潮推来挤去,缓慢地朝着景区大门挪动。
这时,一队黑色轿车,鸣着喇叭,逆着人潮迤逦而行。它们分开人群,钻入九重山的景区大门。大门口立着的“禁止车辆入内”的硕大牌子,分外扎眼。
就连见识浅薄的小乙,也从中嗅到了特权的味道。于是,小小的优越感在他的心头绽开了幻想的小花。
“老师,咱们怎么上山?”
“废话,买票!”戚叁伍无情地刚冒头的小花一把掐死。
半小时后,两人走进大理石堆砌的景区大门。
“我们为什么不买通票?”小乙问。
“通票多60块,你要上山看桃花吗?”
“唔......不想。”他的心里是想的,因为他从未见过桃花。可他的钱袋子不想,因为60块够买三大包桃花牌洗衣粉。桃花洗衣粉,不伤手。
平淡无奇的入场,让小乙感到失落。斗胜大会有红毯铺地、记者夹道,还有组委会的接待,和参赛选手的专属通道。而这里连个彩虹门和横幅都没有。
“我们没来错地方吧?”小乙揪住戚叁伍的袖子问。
“没有。”
“哦。”
小乙的幻想,如同一颗被吹上半空的泡沫——啪!散了。
沿着水泥山路走了没多远,眼前蓦地出现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被和山路连接的水泥路一分为二,道路直通一座古朴的山门,山门后是登山的阶梯。
广场上,停车场、酒店、购物街、体育馆应有尽有,生活、娱乐一应俱全,让人错以为来到了某商业综合体广场。
“这里都是极霞宫的私产,做事小心点儿,别被抓到了毛病。”戚叁伍说,“哼,这帮方士越来越会享受了。”
”被抓住会怎样?“
“不知道,没有人见过曾得罪极霞宫的人。”
小乙被吓得一缩脖子,赶忙环顾四周,见到有穿着道服的方士就分外留心。
“民间武术爱好者联盟大会”,五米长的横幅挂在体育馆的正门上,就像在火车头上贴了一张便签纸、在五十人大火锅里丢了根牙签。
假如幻想的小花没有发芽,该有多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还没开始比赛,小乙的希望就已经被推入深不见底的大坑。
“民间武术爱好者联盟......”小乙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牙签似的横幅,“武术爱好者也就罢了,加个民间二字,不是更跌份吗?还武盟,根本就是锦盒里装跳蚤,明明是人人嫌弃的土货,却包装得人模狗样,在里面瞎蹦跶。”
“你懂什么?这就是江湖,江湖里都是沙子,当然是土货。”
“老师,要不咱回吧。武术爱好者联盟的排位有什么好拿的。”
“钱都花了,回个屁!江湖就在这里,这里就是江湖。你要当大侠就得入江湖!入江湖就得拿排位。天天守在河边等着救落水的人,偷鸡摸狗似的,像什么样子。”
“排位很重要吗?”
“排位不重要,身份很重要。大侠岂能是无名之辈?岂能没有江湖朋友?”
戚叁伍没好气地朝小乙的屁股轻踹了一脚,赶着小乙径直走向一间树着报到处旗子的活动板房。
板房里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罗盘龟甲,桌后还坐着一位头戴瓜皮帽的老头,戴一副黑框老花镜,举着一卷古书,手指掐来算去。这哪是报到处,分明是算命摊!
见有人来了,老先生倒是客气,忙站起来搓着手问:“两位算命吗?八代单传,铁口神算,洞彻天机,勘破红尘。测字两元,算命十块,不灵不要钱。”
“我们是来报名的。”戚叁伍说。
闻言,老头的脸立马掉下来了。他朝着门口的旗子呸了一口,然后徐徐坐回椅子,正眼也不瞧二人,冷冰冰地问:“哪个门派?”
“二门。”小乙说。
“你说啥?二门?你逗我呢!”老头拍着手中薄薄的名册说,“二门十来年前就被清除出武盟了。”
“你再好好看看。”不等小乙发问,戚叁伍说。
“有什么好翻的,我脑子不糊涂,十年前的那件事我可是记得的。”老头不乐意地翻找着名册,忽然将名册举到了脸前,“咦?怎么会有二门的名字!”
老头放下名册,扶着眼镜从小乙面前扫过,然后落在戚叁伍的脸上。接着,他腾地站起,啪地一掌拍在桌上说:“好狗胆,居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