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音喇叭里,响着聂元不疾不徐的声音:
“97号,优、优、合格;98号......”
符游风拍着胸脯,大有心头大石头落地的爽快,面露侥幸地说:“怀柔剑法太难了,我只强记住了两招,以为今天就要卷铺盖回家了。”
小乙双手抱头,把脸埋进膝盖之间,听了符游风拍胸脯的啪啪声,恨不得把头塞进两腿中间,彻底缩成一个球。两招算少吗?自己连半招都没记住,记下的全是零零碎碎的步子和手势。现在满脑子都是聂元肥硕的腰肢扭动的样子,自己会不会因此变得不正常?
克里斯汀大妈说过,城市里的有钱男人流行喜欢男人。还说,男人比女人舒坦......眼下,那挥之不去的大腚,仿佛生出了吃豆人的大嘴,逐个吞掉自己脑海里关于女孩的记忆,天呐!
“你别担心,我第二场、第三场表现都一般,未见得比你好。”
夏千蝶略带沙哑的声音挽救了小乙的灵魂,运动裤裹紧的长腿仿佛闪耀着白光的神迹,将聂元肥硕的身躯挤到了一旁,激动得小乙的眸子里都闪动起润湿的光芒。
“怎么还哭了?真是个孩子。”夏千蝶露出母性的笑容。
小乙当然不能说为了记忆剑招,此刻自己的脑子坏掉了,非得像只好色的野狼吸吮荷尔蒙的气味不可。“我——”
“142号,优、优、优......”
“讨厌学霸!“小乙再次将自己蜷成了一团,心里默念:还是让我沉沦在聂元的肥肉里吧。
夏千蝶讪笑着,朝符游风耸耸肩,示意自己不知该如何劝慰他了。符游风想说,自己和他刚认识,没有义务抚慰他脆弱的心灵。蓦地,他的眼珠在细小眼眶里溜溜兜了圈,戏谑地问:“你的巧克力呢?”
“哎......”夏千蝶想起自己暗赠巧克力的事,事后觉得有些不妥,此刻被提起倒有些尴尬。
蜷成一团的小乙,猛地把头抬起来,涨红的脸蛋一闪而逝,重新盖进了膝盖里,与此同时被抛出来的还有一句话:“巧克力我会还的。”
聂元继续念着成绩,声音中透着厌倦,还有行将接近终点的兴奋。
“490号......”
随着号码的接近,小乙像破壳的龟苗,早不知觉地解除了蜷缩状态,伸直了脖子望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心跳也越发快了。
噗通——噗通——
夏千蝶们同样保持着沉默,均匀地呼吸声似乎就是此刻的全部。她没有望向声音的来源,而是被小乙的侧脸吸引。被太阳晒得黑亮的脸颊,点缀着即可暗红的青春痘,稚嫩、青涩。那双明亮的眸子泛着紧张和兴奋的光彩,以及少年人该有的希望。她不由得笑了,像是自己从未经历过少年时代,这模样,自己从未有过。
“502号......”小乙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合格”,心脏略微沉了些,“优”,心脏跳了一下,又下沉了许多,“合格!”,心脏忽然跳得老高,连带着束缚它的身体也跳了起来,非得跳得够高,才能不使心脏脱离身体。
“哈哈!合格了。”
如同清晨打鸣的公鸡,小乙兴奋的叫喊引来了无数人的侧目。合格的,像是在看取得小小成绩的儿童,眼中满是鄙夷和不屑;未合格的,像是在看招摇过市的土豪,眼中尽是愤怒和嫉妒。
当侯三脚如丧考妣的脸庞出现在小乙面前时,他才意识自己的成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别人的失败。
“对不起,小乙兄弟。我出卖了你,并且厚颜无耻地来参赛。没能通过预选赛,一定老天对我的报应。”侯三脚向小乙深鞠一躬,“谢谢,有缘再见。”背着夕阳,狼狈遁逃。
“他一定等你很久。”夏千蝶说。
“我感到难受,难受得连合格的喜悦都没了。可是,我和侯三哥在昨天才认识,在昨天才分道扬镳。我搞不懂我为什么还这么难受。”
夏千蝶拍拍小乙肩膀,想说这可能是圣人悲悯,可是圣人悲悯有用吗?
“你这个骗子!再骗人,信不信我砸了你的摊子!”咆哮声打破了圣人悲悯。
小乙循声望去,不禁咦了一声:那人不就是周先生吗?
声音的源头,在周先生卦摊的对面,那里不知何时摆上一个临时卦摊,可怜得只有一把马扎和一块铺地的红布。周先生手掐腰,冲临时卦摊的摊主不住咆哮,大意是要摊主挪地方。
而摊主是个青年,涵养却比周先生这个老头子强得多。随周先生如何骂,他只是频频点头,笑得恬静。害得周先生扯着脖子的咆哮,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不一会儿就没了力气。只好撂下一句:“明天别让我再见到你。”回自己的活动板房。
小乙和夏千蝶告别,小跑着去找周先生。周先生余怒未消,坐在椅子上,灌了两口茶,眼睛兀自瞪着对面,恨不得从眼中射出刀子,把那笑容恬静的小白脸划破了。
“周伯,怎么啦?您的脸都气成猪肝了。”小乙笑吟吟地问。
“嗨!甭提了,那混账——诶?你通过预选赛了吗?”小乙点头称是,“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你不要因此骄矜。言归正传,你可得替我评评理。今天早上,对面那小子一声不吭就支起了卦摊。我跟他说,这里是极霞宫的地方,不能随意摆摊。他说向上面报备过,临时来挣点小钱。我瞧他衣着光鲜,多半是来体验生活的,就容许了。还特意提醒他,我在这里算卦多年,来这边算卦的都是我的常客,他在这里多半没什么生意。当时,他倒是客气,对我千恩万谢,谁知居然是个白眼狼!”
“他抢您生意了?”
“呸!算命测字犹如陈酒,越老越灵。他个黄口小儿能抢我的生意才怪!只不过,我没想到这孙子还有帮手,是个水灵的大姑娘。俩人郎才女貌、郎情妾意、狼狈为奸,胆敢以色相引诱别人去算卦。你也知道,来我这儿的多是中老年人。男人老而不尊,看见小女娃就往人跟前凑,也就罢了。现在的中年妇女见了漂亮男娃,竟然也抹不动腿了。全他娘跑去他那边算去了。”
“这不算周伯本事不济,他们算得不灵一定回头来找您的。”
“你以为我在乎那点儿卦钱?我怕的是他们被那对狗男女骗了!嘴上毛都没长齐,就摆摊算命,能成么?要是按着鸿派的法子卜筮算卦还好,那小白脸居然还搞诺派的卡片把戏,把客人哄得一愣一愣的,全都中了他的套。”
那就是输了生意,还输了手艺。小乙替周先生感到惋惜。
“其实吧,我是个大度的人。被年轻人后来居上,也没什么。只不过,还是那句话,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别看那小子玩得花哨,多半没有真才实学。我是担心,我那些熟客被他骗了。算得不对,容易坏了运势。所以,我才去勒令他搬家,谁知那小子嘴上说得好听,却跟头驴子似的,根本没挪地儿的意思。要再这样下去,我说不得要找景区管理处的负责人投诉。若不是为了客人们着相,我也不愿去叨扰那位朋友......”
绕来绕去,还是因为被抢了生意。小乙想着,渐渐对他的牢骚失去了兴致,忽然想了个法子脱身:“太可恶了,我替您去揭穿他丑恶的嘴脸。”
周先生一愣,含糊地说:“不必你管......他擅长忽悠人的办法,说的话都是假的,你容易被他骗了。”
小乙坚持道:“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事的。”刚转身离开,又折回头问:“对了,周伯,托您买的东西......”
“放心吧,那东西除了我,谁都带不进来。老戚已经在家里替你拾掇了。”小乙道了谢,朝对面卦摊走了去。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看卦摊简单,平摊在地的红布上整齐摆放着各类卜筮算卦的道具,还有一套印有漂亮花纹的卡片。
“小兄弟,算命吗?塔罗牌......”年轻男人有张精致漂亮的脸,棱角分明,很有明星气质。即使蹲在马扎上也有种超然的高贵。他注意到小乙的目光,从塔罗牌中抽出一张卡片,向小乙展示。
卡片上涂绘的是一名端坐在座椅上的神职女人,优雅而肃穆。小乙从卡片下放的文字得知,这张卡片是“女教皇”。
摊主见卡片吸引了小乙,便沉默地洗牌,说:“你一定不在乎事业、爱情,不妨试试三张牌。卜算过去、现在、未来......”
小乙从没见过这种直接的推销,有心退却,但想到刚向老周夸下海口,总得说一句“骗人”再走。
“你别忙着洗牌,先谈好价钱。事先声明,我还是学生,太贵了我可不来。”
摊主打量了小乙一番,说:“武者免费。”
被戳穿了谎言,小乙的脸腾地涨红,同时好奇他是如何看出自己不是学生的,又是如何看出自己是武者的。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而且,为什么免费?我又不是没有钱。”
摊主托着腮,对小乙微笑:“女教皇可以洞悉一切,而且......”
像是已经把小乙看得透彻,在他的目光中,小乙只好因囊中羞涩而干笑。
洗好牌,摊主将塔罗牌摆成扇形,要小乙随意抽出三张,然后倒扣在红布上。
摊主翻开第一张牌说:“第一张牌是过去,代表你的梦想和执着。”牌面是一手持剑,一手持天平的女神——正义。
翻开第二张牌:“这张是现在,代表你将遇到的磨难和历练。”牌面是倒吊在十字架上的勇者——倒吊者。
翻开第三张牌:“这是未来,代表旅途的终点。”牌面是头戴王冠、端坐王座的过往——皇帝。
第三张令小乙大为惊奇,甚至有些欣喜:“我就知道我早晚可以攀登武道巅峰,领袖群伦!”
摊主却是无奈地盯着小乙说:“并不是字面的意思,皇帝还可能代表鳏夫。”
“哈哈,抱歉。”小乙挠着脑袋说,“解牌需要花钱吗?需要的话,就不必了。我不信算命的。”
摊主不以为忤,说:“不收费,因为你的牌面没有答案。”
“啥?那算命的意义是什么?正义、倒吊者和皇帝代表什么?”
“就是牌面上的意思,你的梦想很伟大,未来很艰难,结果或许很美好,就是这样。像每一个普通人,毫无特殊之处。”
“不是吧,你们算命的不都常说,命里有坎,需要如何化解,方能逢凶化吉。或者说,未来飞黄腾达,只是当下举步维艰,只要方法得当就能一路坦途。不这么说,你们怎么挣钱?”
“对呀,任何人的人生都是这样,没有一路顺风的,但只要能坚持就会雨过天晴。有没有化解之法,根本无关紧要。况且,我都没收你钱,没理由再跟你费口舌。”
“你......你......会不会做生意?”
“小兄弟,我看到你从对面过来。你压根没打算跟我做生意,对不?”
小乙被说中了心事,腾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走。走了一半,才恍然想起少做了件事,回头指着摊主喊:“骗子!再也不来了。”
摊主微笑着,目送小乙远去。然后,将翻开的牌重新插回牌组,唯独留下一张“皇帝”正面朝上,放在牌组的正上方。
“为什么他会抽出一张不属于他的牌?”
这时,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甩动着如瀑长发,轻盈地走来。“师兄,我发现了超好吃的山珍佛跳墙,给你带了一份。”她把一只温热的陶罐递到摊主面前,笑靥如花,“你一定饿了,快吃吧。”
“素斋街的东西比外面贵了近三倍,这一盅佛跳墙得大三位数了吧,快等于你半个月薪水了。”嘴上这么说,他已经打开了陶罐的盖子,顿时香气扑鼻,食指大动,“以后可千万不要胡乱花钱了,知道吗?”
“女孩要过得精致,就得学会花钱嘛。”
“可是你都入不敷出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塞给女孩说,“喏,没想到今天生意这么好,一天就赚了半个月薪水。”
“哗,这么多。咱们干脆辞了特人科的差事,搭伙算命吧。我还当你的助手。”
摊主脸上的笑容蓦地一僵,说:“等我的心事了结了就辞职。”
“我说笑呢,你还当真?公家饭总好过靠天吃饭。”
“是啊,你要真来这里摆地摊,万一断了收入,光信用卡都还不起。”
“那时......那时......”女孩的脸羞红得像是颗樱桃,剔透光莹,“跟你在一起,我就不过精致的生活了。”
摊主的心跳得厉害,看向羞赧的女孩,把掌中的美味都忘了。
“现在说那些都太早了,咱们要想办法上山。”摊主拈起皇帝牌,转头望向极霞宫旁那团粉色的桃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