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钉子路馄饨铺的开门营业,令艾县饕客们奔走相告。馄饨铺和南花坛早餐摊,是一事的。有了馄饨,就有了糖馒头。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南花坛的早餐摊没了糖馒头,也没了那个掌勺的少年。
“老哥,老哥,你那徒弟哪儿去了?”
“他呀,山上跑步去了。”
“老哥,老哥,你那小娃哪儿去了?”
“他啊,公园打拳去了。”
“老哥,老哥,啥时候卖糖馒头啊?”
“不卖啦,遭罪。以后馄饨不限量。”
“老哥呀,你还卖得动吗?我瞧你的胸含了,腰弯了,太阳穴凹了,眉毛也白了。”
戚叁伍叹了口气,把馄饨豌往桌上一磕,说:“有的卖,你就吃。没的卖,就别吃。哪儿那么多话!”
吃馄饨的讪讪笑了起来,吧唧吧唧地吃馄饨。
另一桌,那位带着金丝眼镜,衣着得体光鲜的食客,把汤匙里的馄饨吹得温热,连着汤吞进口中,不疾不徐地咀嚼。咀嚼时眼睛眯了起来,手还捋着半白的胡须,看起来极享受的模样。
戚叁伍拉了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问:“吃也吃了,说说看,我还能卖几年?”
“那要看你如何卖,站着卖、坐着卖还是打着架卖......不同的卖法,不同的结果。”不等戚叁伍催问,他接着说,“站着不如坐着,坐着不如躺着。躺好了,十年;坐好了,八年;站好了,三年。要还去打架,抱歉,我不收你这号病人。”
“庸医!”
“骂吧骂吧,要是骂我一句,你能多活一天,我躺着让你骂到长命百岁,又有何妨?老戚啊,你的身体是什么样子,运转一个周天还不清楚?你不年轻啦,几处要穴被封闭,经脉被外力撑裂,已经是要命的伤势了。竟然还不计后果地催动内劲强化体魄,导致内劲从经脉中溢散到脏腑各处。脏腑都被你自己摧残得快要玩儿完了,我从哪儿给你换套新的!”
戚叁伍干咳了两声说:“小乙如何?”
“他年轻!”
寥寥三字令戚叁伍塌下心来,无事便好吧。
“话又说回来了,你们在白夜被专家轮流会诊过了,干嘛还要我这糟老头子出诊?好在春泉岭离得不远,否则你这一碗馄饨可不够。”
“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谁跟你是一家人了?”食客眼皮抬了抬,显得不乐意。
“你看,我叫戚叁伍,你叫华廿一,咱都是数字辈儿的。”
华廿一嗤地笑了:“你呀你,为老不尊。”
“这是我徒弟说的。但凡名字是数目字的,都说是我亲戚。我觉得说得在理,用数字给子女起名的爹妈都是一路货色。咱不是亲戚,也胜似亲戚。”
华廿一又嗤笑一声:“直说吧,堂堂二门戚叁伍跟我个破郎中套近乎,有什么企图?”见戚叁伍嘴唇在动,就是出不来声音,“嘶,你该不会是要托孤吧?我不干。”
“小乙太莽撞了。”
“那他就该吃点儿皮肉之苦。”
“他没有江湖阅历,武盟无人会帮他。”
“武盟不是给他颁发丙字位排位了吗?”
“提起排位,我就想乐。刚回来时,菲克特里那个秃头镇守,叫什么来着?嗨,忘了就忘了。特意给他了一块丙字位腰牌,谁知这小子把腰牌扔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什么不食周粟、不要武盟牌。然后,我跟他说,拿着腰牌可以到各地武盟分舵领月奉。你猜怎么着?他二话没说,去翻楼下的垃圾桶,一路追到垃圾处理站。回来身上那个臭啊!被孟红好一阵打。”
华廿一干笑了两声:“倒是和你一个脾性,不要脸。”
“我的脸在十年前就没了。”戚叁伍把“售罄”的牌子挂在卷帘门上,回过头来说,“倒是他,脸皮还得磨,磨厚了才能在江湖混得开。”
华廿一不笑了,低声说:“你和他说过十年前的事吗?”
“他知道,我还没跟他细说。话说回来了,十年前我找你求助时,也没见你叽叽歪歪。怎么十年不见,你就变得跟个市井小民似的,没点儿义气。”
“这年头,谁还不是市井小民了。大侠也好,恶徒也罢,填饱肚子要紧。我的黄杏堂开不下去了,只能学诺派经营公司,搞股份制......时代的风变了啊。”
“风再大,也吹不到我啦。”戚叁伍抬头去看自家的幌子,长方形的红旗被油烟熏得黑不溜秋。孟红说要把它摘下来洗干净,戚叁伍拒绝了,并干脆把幌子卷在旗杆上,远望去好像没有老鹰驻足的鹰架。不过,现在不许在城市里养鹰了,年轻一代已不知道什么是鹰架,他们会怎么比喻这个幌子呢?
盯了一会儿,戚叁伍站上长凳,把幌子抖开,抖落了一层浮土。灰土飘到华廿一身上,也沾到了刚吹凉的馄饨。他抬头要骂,但看到幌子上的字后,忽而笑了笑,吹了吹馄饨,一口吞下。
幌子上写着:“二记馄饨。”一上面的那道短横,墨迹要比下面的新一些。瞧啊,下面还盖着油花。
“我想好了,今后别的不干,就守着这间馄饨铺子。”
华廿一迅速吃完了将要凉透的馄饨,说:“以你惫懒的个性,除了看门,也做不了什么了。怎么?等你作了古,这家铺子要传给徒弟吗?”
戚叁伍撇着嘴:“他呀,有了武盟的月奉,早餐摊儿不去了,晚上送餐也换家了。天天就知道跑出去练功,问他练出来个什么?他不说。还把家里的锅换成薄皮锅,在火上燎一下就热,使劲儿一捅就漏。把勺子换成了注铅的大铁勺,小四十斤,搁锅里不扶着都能把锅压成铁片儿。
“问他干嘛?他说练功,说薄锅热得快,所以要反复颠勺才能不把菜炒糊,可以锻炼臂力。用个大锤当勺子,为了不把锅捅漏了,就得举重若轻。结果,没见他练出个什么,菜倒糊了不少。”
华廿一竖起大拇指道:“呀,你收这位徒儿真乃奇才啊!他这不是练功,是练腱鞘炎呢!”
这时,孟红趿拉着拖鞋跑来,问:“老师,你知道小乙又上哪儿去了吗?”
“练功去了吧,我们才说到他。”
孟红扣着双手,两只脚定不住,踩着碎步走来走去,看得出很着急。
戚叁伍知道孟红向来沉稳,一定是有了急事,便问:“咋了?妹子,找不到小乙那兔崽子,不还有我呢!”
孟红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这事照理不该找老师您帮忙,但您毕竟是小乙师父,跟我们家人一样。刚有人打电话说,北方影视要重新开发六三七纪念谷。”
“这不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吗?”
“不是,他们上次刚进驻就停工了。这回他们要全面开工建设!”
华廿一说:“好事啊,开发好了,艾县也会繁荣起来。”
“不是不是,他们通知说,要拆好义他们的纪念碑!”
“这帮王八犊子!”戚叁伍气得一跺脚,“走,看我不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华廿一清了清嗓子,本意是提醒戚叁伍不要动武,谁知被他薅了起来说:“你不是带司机来的吗?开车去,有人打架,你替我上。”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