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穿过乌云,给厚厚的云层镶上了金边,万丈光芒撒下,美不胜收。
日头缓缓沉下蟒江,夜色开始笼罩下来,定安城里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栖吾宫内,沈明湘的发髻松松绾在耳后,外罩了一件月白色披风,她拖着一脸病态,坐在廊下看着宫人来来回回地将院子里的花盆搬进走廊。
忽而,一道身影走到她跟前停下,沈明湘抬眼看向她:“秦姑姑,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去,日日躺着,骨头都快散架了。”
秦姑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娘娘,大殿下过来了。”
闻言,沈明湘毫无血色的脸上染了几分欢喜。
“锦澄来了!快快,快叫他进来。”
顾锦澄进来时,沈明湘已然在大殿上坐好了。
“母后,你怎么起身了?”
见着沈明湘并未在内殿,脸色惨白,顾锦澄皱了眉:“病未大好,怎地就出来见风了?”
沈明湘的脸上带着笑:“无事,这躺了多少天了,越躺越没精神,倒不如起来走走。今日御膳房正好送了桂花糕来。”说着,又看向一旁的秦姑姑:“快把桂花糕拿来!”
“是!”
看着满心欢喜的沈明湘,顾锦澄心内复杂无比。
她待他真的很好,如果她是他的亲生母亲该多好,那许多的事便不用纠结。沈明湘如此善良,怎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
顾锦澄思索再三,还是开了口:“母后,儿臣有一事不明,望您能为我解惑。”
沈明湘不由好奇:“哦?何事竟需要我来解答?”
“先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空荡的大殿里,顾锦澄的话清晰无比地传进沈明湘的耳朵,打乱了她的呼吸。
她一时愣在那里,先皇后,显荣皇后余妙心!多久没听人提起过了。
往事一件件浮现在脑海里。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猛然,刺目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手,滴在裙子上,渲开一朵朵嫣红的花。
“母后!”
顾锦澄急急上前,半跪在沈明湘身前,他摊开她的手,血色刺痛了他的双目。
他想起青秀宫里莫隐说的话,胸膛起伏不定,隐隐地他觉得很害怕,害怕沈明湘会离他而去。
“太医,快传太医!”
沈明湘拉住顾锦澄,安抚着他:“不必了,没用的。”
候在门外的宫人听到声音,涌进了大殿。
沈明湘捏了帕子在手上,遮住了上面的血,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无事,都退下吧!”
她的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顾锦澄看着这笑,鼻头微酸:“母后!”
此时,秦姑姑正端了桂花糕来,一眼看到沈明湘身上的血色:“娘娘!您又咳血了!”
又!
顾锦澄猛然站起来:“秦姑姑,母后这样到底多久了?”
“都大半个月了,不让请太医,也不许告诉陛下。这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了?”说着开始拭眼角的泪。
顾锦澄无力地退了一步,他颓然看向沈明湘:“你早该告诉我们的,我不知道你已经病得这样重了。”
他又蹲在沈明湘面前,握着她的手。
“母后,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你一定要等我。”
沈明湘摇了摇头:“生死由命,切莫强求。我这一生,也足够了。”
她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有相知相守的夫君,有懂事听话的孩子。如果这一切需要命来交换,我想也值得了。”
“不会的,您一定能好好活到一百岁。”
沈明湘将顾锦澄扶起,却是看向秦姑姑:“把桂花糕装进食盒吧,殿下走的时候交给他。下去吧,我再和殿下说说话。”
“是!”
“锦澄,扶我回房吧!”
闻言,顾锦澄扶着沈明湘向内间走去。
“你且坐着吧!”
顾锦澄看着沈明湘,有些不明所以。
“去吧!”她又重复了一遍。
顾锦澄走到桌旁坐下,看着沈明湘从柜子里拿了一个锦盒出来。
她走到顾锦澄身旁坐下,将盒子推到他面前。
“这是?”
“打开看看吧!是你母亲留下的。”
闻言,顾锦澄看向桌上的锦盒,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拿。
良久,他缓缓伸了手,打开了锦盒,里面是一支九尾凤钗。
顾锦澄见过,那的确是余妙心的。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凤钗,却见着下面还放了一封信,那纸已有些微微泛黄。
顾锦澄抬眼看向沈明湘,沈明湘却并未言语,只是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将信拿在手中,顾锦澄不由得吐了一口气,他快速抽出纸张,细细看了起来:
余十六岁嫁端王为妃,历七子夺嫡,端王登基为帝,余名正言顺成为皇后,一时风光无两。陛下自登基以来,为稳朝政,极少问津后宫。余以为,吾入不了陛下青眼,后宫亦无人能有此殊荣。
永和七年,湘嫔入宫,深得陛下宠爱,短短数日便封为贵妃,陛下私下甚而唤她“阿湘”,余渐感危机,余为一国之后,却不如后宫一妃嫔,遂频频刁难于湘贵妃。余向来厌憎女子太工于心计,吾却为之,实为可笑!
彼时,湘贵妃身怀龙嗣,余受贼人所惑,令她小产。时值隆冬,吾儿锦澄不慎落水,幸得湘贵妃所救,余大为感激,终大彻大悟,非是帝王无情,吾非良人耳!
观余一生,亏欠湘贵妃良多。然,贼人以子威胁,令吾取湘贵妃之命,余不得不从。
无论此事最后结果怎样,谨以此书为证,余氏妙心所犯之罪,皆为吾一人所为,吾儿锦澄、锦兰概不知情。
罪后余妙心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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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澄握着信的手战栗着,他沉默不语,目光在字里行间溃散着。
良久,他抬头看向沈明湘:“母后,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日,我与众妃按例去长乐宫请安,她独独留下我,说了许多话,叫我一定照顾好你和锦兰,很是不正常。”
“后来,我都要离开了,她才从袖中摸了把匕首,狠狠扎在我胳膊上。这时,你父皇已经到了殿外。”
“彼时,我也以为她是真的要杀我,可她若真的想要我的命,又怎会只是在胳膊上扎一刀。你父皇进了殿,眼见着我身上的血和皇后娘娘手里的匕首,当下震怒,夺了匕首。”
“当时,情况混乱,我怕你父皇震怒之下伤了她,想要上前把匕首抢过来,正握了匕首,她却猛然撞了上来。后来我们看了书信才知,她分明是带了必死的决心。”
“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你和锦兰。”
顾锦澄面露痛苦,他开始喃喃自语:“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要是早点告诉父皇,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要是没有我和锦兰,是不是就不用受制于人了?即便做了最坏的打算,为什么要决绝赴死?”
“锦澄。”
沈明湘看着顾锦澄失落得像个孩子,她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无声地安慰着他。
夜,寂静无声,只有微弱的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良久,顾锦澄缓过神来:“母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
沈明湘点了点头,却是没有接话。
她看着眼前快至弱冠的少年:“锦澄,你父皇已准备为你选妃了,待你行了冠礼便成婚。选一个你真心喜欢的,即便家世单薄些也无妨,这样才能少一点争斗,多一点欢喜。”
“儿臣明白母后的良苦用心。”
“你和锦兰都是懂事的好孩子,有你们,我很高兴。”
夜色渐浓,一阵风吹来,沈明湘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顾锦澄赶紧起了身替她顺顺气。
月光爬过窗户溜了进来,勾勒出一幅母慈子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