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什么?”陈湘娟瞪了一眼,“你在这里修行,有吃有住还有穿,又能花什么银子?这些东西你不给我给谁?”
“老娘怎么生了你这种女儿?不晓得孝敬,见一次面向我讨一次东西……”
“那你问自个儿!我可是孝敬你卤肉,带肉入庵堂,这可是犯忌的。”
对亲娘,她也没甚感情,不过只要她开口,莫贪会给她一些东西。
只是陈湘娟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莫贪一个修行的女人,哪里来这么多的银钱。
她也懒得过问,反正给她就行。
得了银票,陈湘娟就要走,莫贪一把将她拉住:“两年没见,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到我屋里去,我给你讲禅。”
她会讲禅?陈湘娟瞪着眼不屑地看着,这不过是个籍口。
正说着,便见边角门处出现了师太,陪同师太的是一个老妇人,身后还跟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那男子的一双眼睛瞄来瞟去,似在寻什么人。
莫贪一见,顿时乐了,连笑也变得娇媚起来,“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我有客人来了。”
声音也随之娇软了几分。
陈湘娟面露恼色,莫贪却往一边移去,躲在拐角处,正与那男子挥手,啐骂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一大把年纪了,女儿都大了,居然还做这种事,这一刹,陈湘娟突然明白为什么莫贪会有银子使了,这是“香客”给她的,香客给钱布施庙里,倒布施给她做贴己银子了。
有这么个亲娘,哪里比得赵氏。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是亲娘。
这些年一直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知道。现在尤其不能让陈湘如知道。
禅房里,还有几个江宁府的大户人家太太、小姐在听禅,陈湘如却已不在了。但同来的刘奶娘还侍立在侧。
许是上茅厕了,陈湘娟想着。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听师太讲禅。
陈湘如有些累了,出屋透气,不想一个人窜了出来,吓她一跳。
“你什么表情?不认得我了?”
陈湘如无语,瞧着有些面善,偏忆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你情郎的至交好友。”
周八!这几个月收到的信,又不见就收到盒子里了。
自打知道慕容氏以她之名给周八买衣服。她就有种“我是骗子”的感觉,寄出两个字的“冷静”后再没回过任何信,哪怕是一张白纸也没有。
陈湘如问:“你想怎样?”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不给他回信?”
他容易吗?与周八那小子做了朋友,这简直是苦差,一有事就让他来江宁,还说得言辞恳切,他偏又是个心软的,不来都不成。
她不回信,周八就认为出了大事,让他来弄个明白。结果一问,虽是出了事,可已经过了许久。她怎么就不回呢。
陈湘如吐了口气:“我以为男女之间是可以做朋友的,可后来发现错了。我和他做不得朋友,所以不想回信。”
“不想回信?”沈无争觉着这话说得好笑,身子一倾,欺上前来,噼哩叭啦地道:“你不回信,我就得从扬州过来,从扬州到江宁可得两天时间,你当我是闲着没事么?你就不能花一小会儿的时间给他回信。着实不想回,你寄张白纸也行。只要是你寄的,那小子怎么都喜欢。你不回信,他就寝食难安。”
“既是这样,那你以我之名寄张白纸。”
这女人讲的什么话,这是人讲的,让他寄白纸。
是要他替她回信,这不成骗人了?而且骗的还是他朋友。
这女人没心没肺,模样一般般,真不知道周八是瞧上眼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就这样的女人,却被周八当成了宝贝。
“你今儿回去就给他写信,为避免他再找我的麻烦,所以我得把关,信写好了给我,我若满意就寄给他。”
陈湘如笑了,缺根弦地笑,“能不能不写。”
“不写你就试试看,我捉住你的手也要写。”
为免人言,她还是尽早回禅房。
陈湘如欠了一下身,心里嘟囔着:这小子以为自己是谁?干吗管她的闲事。
为了防备沈无争再找麻烦,陈湘如便写了两个字“安好”,想着若是遇到沈无争就交给他。
可接连三天也没见沈无争露面。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出现的时候,沈无争居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绸缎庄的茶室里,当时就只有她一个人在,手里拿着账簿,正飞快地拨弄着算盘珠子。
他突兀地问:“信写好了?”
陈湘如从袖里取出一张纸,“给。”
沈无争看着这两个字,让她寄白纸,她就敢这么做,只写了两个字,别的什么也不写,可周八那小子,热情如初,就差把他如厕拉屎的事写进去了,事无巨细都要写进去,把什么都告诉她。
换作是他,许早前罢手。
可周八,面对一个回信只得几字的女子,还能坚持这么久——太难得了。
“你就不能多写几个字。”
“哦,是写我很好!我真的很好!我最近其实过得很好……还不就是安好的意思,两个字,言简意赅,平淡又生动,包含了我想说的所有内容。”
她还有理了。
她埋头继续打着算盘。
她是懒得写信吧。
“你该不会是看上别人了,所以要把周八给甩了?”
“我从未……”她想说:我从未看上周八,又谈何甩了,可沈无争那一脸探究又带着顽劣的表情,她移开眸子:“没有的事,你既然这么喜欢管闲事,就帮我把信给寄出去。谢了!”
她垂眸。继续忙碌着。
沈无争仰头:周八是什么眼光,这女人岂止没心没肺,简直就是无情无义。对周八。他深表同情,见过无数温柔的女人。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沈无争没离开,而坐在她的对面,就那样直直地盯着她。
这个女人太奇怪了!
他听过她的一些事,怎么觉得这是一个刀枪不入的女人。
她道:“有什么话就说。”
“你为什么不理周八?”
“不想理。”
“为什么不想理?”
“不想理就是不想理,我可不敢给他写信,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我写的信当着军中所有人的面给念出来,我可丢不起这人。”
沈无争脑补了一遍,“哦。你是生气了,是生他把你做的衣服拿出炫耀么?”
“我不敢写信。自那以后,他写的信我都收着,只不会再看了,看了怕忍不住要写;写了又怕他拿出去炫耀。你知道的,我家规矩大,我可不想被我祖母禁足、关到佛堂的……”
陈湘如抬眸时,她的视线与沈无争相接,沈无争有种被触电的感觉,他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其实很美。黑得像一泓幽潭,静得像西湖,亮得如星子。
她淡淡地移开视线。起身倒了盏茶递给他。
“我和他不同,我身上有很重的胆子,我是家里的长姐,上得照顾祖母,下得看护弟妹,还得守住家业,要是我行差踏错,他们怎么办?既然你今天问了,我便告诉你。你代我告诉他吧,叫他别再给我写信了。
祖母说得对。这世上的东西难说得很。不是我的,任如何刻骨铭心。终究是有缘无分。我没有任性的资本,也没有可以任意挥霍的权力,我每走一步必须得谨慎小心。”
沈无争知道她身上的胆子,这么多的事压在一个女子身上,便是一个男子也疲于应付,而她还做得这么好。
陈记似乎比两年前更有名气了,但凡出来新花样的布料,所有布商都会过来采买,总说陈记的布料质地好、花式新。
整个江宁府那么多织布房、绸缎庄,唯有陈记的生意是最稳定的。
赵文领着一个男子进来。
陈湘如笑着唤了声:“柳大镖头。”
“陈大小姐有礼了!”来人抱着拳,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老金托我送来的,还请陈大小姐收下。”
陈湘如款款点头,“有劳柳大镖头。”
赵文笑着:“改日,由我出面请你们镖局吃饭。”
“赵管事客气了。既然信已经送到,我这就回去了。”
“来人,送柳大镖头。”
赵文在一边坐下,含着笑,正要开口,怪异地看着一袭华丽锦袍的沈无争。
“赵管事,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哦,哈哈,我可是你们店里的老客户了。”
赵文被弄得莫名,他从代理绸缎庄管事,再到管事,这认识的人不少,可从未见过这号人物,“不可能,若是老客户我肯定会记得的,你不像是客户,倒像是哪家的公子爷。”
陈湘如道:“这是扬州名门世家沈家的公子。”
“沈公子!”赵文抱拳,作了一个揖,“久仰,原来是沈公子。沈公子,我要与大小姐禀事,能不能劳你回避一下。”
沈无争起身,“陈大小姐,我实话实回了。”他要照实的回了周八,她都无心,偏周八在那一头忙乎。
“你请便。”她淡淡地说。
总得让周八知道原由。
赵文轻声道:“大小姐,范阳城的陈记绸缎庄生意可真好,要不是你让顺风镖局送了几回货,连我都不知道你在那边又开了一家绸缎庄呢。”
陈湘如停下拨动珠子,低声道:“别说你不知道,就是赵叔那儿我也没提一个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