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者，成恶龙。
为什么？
因为所谓的屠龙者，只知道杀了恶龙，人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不会受到压迫。
但是，他不清楚，压迫平民百姓的存在，从来不是某个恶龙，而是那种让勇者成为恶龙的世道和制度。
这场历史课的背景，就处于这样的世道和制度。
如小六子这般稚嫩的理想主义派，自身的坚持不少，而且他跟随张牧之当土匪，作为张牧之真正的继承人，思想自然是先进的，不会与世俗同流合污。
可惜，这样的人，终究是孤独的。
在这个世人都在污浊中混淌的时候，你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怕不是在做梦？
于情于理，无论小六子是对是错，都会被世人所排斥。
这便是他的悲哀。
他的性子，太刚直了。
过刚易折。
除非小六子的“刚”，超脱世俗，或者说，他拥有苏劫这般的力量，那么自然一切皆休。
可惜，龙不与蛇居。
这话也可以这般解释，就是自身已经达到了某种境界，接触的也是那一层境界的人，与底层的接触就少了。
话说回来，能够修炼到高境界之人，在处于这种低层次，就相当于降维打击，不太适合在明面上出现其中。
故此，这也是明伦的那几位只在某些重大场合露面，又或者只是分出心灵分身之类，充当学院的老师。
苏劫想了很多，最后归于平静，取消了暂停，使得场景继续，并继续说道：“现实往往可悲，在这个背景时代，尤其是如此。”
“孙守义，只是一个卖凉粉的，不会追求真理、正义，也不会追寻理想，如果他没有被枪指着，那么他一定与这些围观的人一样，坚持正义，就算只是他心中的正义。”
“可是，当自身的利益与别人的正义放在天平上的时候，他们会义无反顾的选择自己。”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俱是一颤。
设身处地，若是将他们的利益与别人的公平放到天平上的时候，他们会怎么选择？
沉默、思虑，最后得出了一个答案。
他们的思想并不高贵。
或许他们可以冠冕堂皇的说，会为了别人的公平的选择牺牲自己的利益，但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又会如何？
他们都是孙守义。
赵星龙看出众人的心思，提点道：“现代不是这风雨飘摇的时代，但道理是相通的，你们要记住明伦二字的含义。”
“当然，这是我们明伦的教育，你们未来要怎么选择，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们明伦不会强行改变你们的意志和思想。”
话虽如此，但赵星龙明白，这一批学子中，或许有部分会重新回到外院。
这并非说他们中的部分如这孙守义一般，会为了自身利益而违背良心，为了活着，无可厚非，人之常情。
也正如这孙守义的想法，说谎，罪不至死。
只是，一旦“说谎”，便代表着心灵有了犹豫，而心灵一旦不坚定，未来入定无望，还不如去外院，日后毕业，找个好工作，安安稳稳一辈子。
这便是现实的残酷。
【卑微，是卑微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在孙守义这个卖凉粉的说出是“两碗”后，小六子感觉自身的精气神全部消散了，也放下了手中的枪。】
【“唉~”也就在此时，在场的围观人群中，发出了叹息声，这更是摧毁了小六子最后的理智。】
【为何叹息？】
【在小六子心中，这声叹息，含义丰富——“我就说是两碗！”“县长和黄四郎是一丘之貉！”“县长和县长儿子都不公平！”】
【在众人的漠视之中，小六子望着抬手掩饰着得意笑容的胡万，冷冷的说道：“你是一个恶人。”】
【随后，小六子拿出了一把刀，一下扎进自己的腹中：“比恶是吧？我他妈比你还恶！”】
“围观的群众，在刚才，麻木不仁，面无表情，但在这一刀扎进小六子肚子里的时候，却是站了起来。”苏劫并没有暂停场景发展，只是扫视着该场景内的Npc群众们，眼中没有愤恨，有的只是浓浓的悲哀。
为什么他们在之前不愿站起来，而现在却因为这一刀而目不转睛？
因为对于他们而言，真理与公平，不如这一刀来的有意思。
当一个真正的理想者、革命者为群众死去之时，群众却只是想要看看他的肚子里有几碗凉粉！
再悲哀不过了。
这一场历史课虽然还没有结束，但此时的苏劫已经能够真正体会鲁迅、藤野先生等人为何会写出那样的文章，又为何会哀叹了。
在苏劫眼中，这不仅仅是一场历史课，更是一场心灵的修行。
在场景继续之中，在剖腹之中，那武举人继续捧着，不嫌热闹大，教唆着小六子划开肚子，而围观的群众，无一阻止。
在他们眼中，热闹，远比人命重要。
而当小六子拿着碗，接出那一碗稀碎的如同粉泥凉粉之时——
胡万笑了。
只是这笑容，很复杂。
胡万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虽然上扬，但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却是不理解。
高兴，不解。
高兴什么？
小六子竟然剖腹了！
不解什么？
小六子竟然剖腹了。
在胡万的计划中，他想要小六子死，但不应该是这样的死法，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人竟然能够为了一碗凉粉而剖腹以证清白。
他不理解，非常不理解，甚至觉得小六子有点傻。
在小六子向众人展示自己只有一碗凉粉的时候，胡万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想要以自己的死，换取众人的觉醒。
但是，失败了。
胡万此时已经明白，小六子是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革命者，若是能够让众人觉醒，他会义无反顾，献上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但是，小六子的死，不会唤醒任何人，只会让人觉得小六子的脑子有病。
为了一碗凉粉，剖腹自杀。
这不是脑子有病，又是什么？
从苏劫等人的旁观者视角来看，自然明白谁最可笑，那些群众。
但在这个时代背景之中，最可笑的人，唯有处于群众焦点的小六子。
【在小六子向众人大声的宣告自己的清白，但——】
【没有人在乎。】
【人们纷纷离去，没有一句话。】
【小六子将目光看向了胡万，既然群众不在意，那么，至少可以让胡万死去，然而胡万却是缓缓的起身，擦着眼角的泪水，道：“我知道你只吃了一碗，你上当了。”】
【说话间，胡万的眼角，再次有一滴眼泪留下。】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一滴浑浊的泪水。
“在小六子剖腹后，武举人立马跑走了，说是去找大夫，但我们都知道，他绝对是去向黄四郎邀功了。”苏劫看着好似得意的胡万，淡淡的说道，“可胡万却没有，因为他做不到，因为他曾经与小六子一样。”
“你们仔细看，他那笑容真的是得意吗？”
“是，但又夹杂着太多。”
“胡万是个普通人，与正常人一样，受不了人体肠子里的腥臭，但他却在所有人走后，还留了下来，仅仅是为了嘲讽一个绝对救不活的人？”
“那就太蠢了，他不可能想不到张牧之等人现在正往这边赶来，他留下，无异就是增加了自己被愤怒的张牧之干掉的可能性。”
“对于胡万而言，小六子，或许就是曾经的他，流泪，并非是鳄鱼的眼泪，而是为了埋葬过去的自己。”
“他，已经死了，思想和精神上。”
赵星龙拍手。
“你看的很透彻。”
“在这个时代，有着千千万万的小六子，他们有的和眼前的小六子一样，为革命，牺牲，死的毫无价值；有的却是以死唤醒大众。”
“而其中最大的一部分，放弃了自己的坚持，成为了‘胡万’。”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历史课。
众学子感叹万千。
“胡万其实是在场最理解小六子的那一个吧？”
“他说小六子‘上当了’，应该不是他欺骗了小六子，毕竟就一碗凉粉的事情，那些围观的人都知道，他们要公平，可当公平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却熟视无睹，甚至避而不见。”
“是啊，小六子上的不是胡万的当，因为胡万自始至终都没有欺骗小六子，小六子是被那群围观的人给逼死的。”
“胡万的哭，不仅是哭自己，也不仅是哭小六子，更是哭这个悲惨的世界，因为在这样的世道之中，大部分人都会变成他，变成黄四郎。”
“胡万，也是曾经的小六子。”
苏劫听着同学们如同语文课代表一样的发言，会心一笑，也不理会他们是否真的理解，还只是有感而发，他却是要做出一个总结：
“人，总有两面性。”
“再贪婪之人，也有其真情一面；再卑鄙之人，也有其理想一面。”
“在未来，我们不应该抓住对方的卑鄙、贪婪，树立自己的正义，从而去攻讦，否则与所谓的黄四郎、胡万，没有什么区别。”
“智慧，则是需要我们抓住真情与理想，想办法让他们变成我们的朋友，从而实现共同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