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辰伟捧着那盆吊兰出现在后宅院偏厢的小花园中,不出意外地发现了刘蕊的影子。只是病情刚愈的她这次没有沉浸在花花草草之中,而是独自趴在木亭的石桌上,留给辰伟一个楚楚可怜的纤弱背影。
这个本应该处于青春活泼时期的少女,却因为早年丧母,记恨父亲而把内心封闭,不尝试踏入别人的心灵,也不允许他人走进她的心间。
辰伟暗忖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开场白,能够让他的出现不显得太过唐突,思来想去,最后还只能从手上的这盆吊兰下文章。
思定后,他便走了过去,当他正要说话,却惊讶发现这个多愁善感的少女并非在郁郁寡寡。在平整的石桌上,放着一个瓷碗,盛着半碗清水。只见她手中秉着一支毛笔,点的不是墨,而是碗中的清水。
辰伟目光落在桌面上,只见上面水渍未干,写着一首诗歌,内容是《诗经》的“蒹葭”,这首诗在后世列入了教材,所以辰伟并不陌生,可让他震惊的是,是刘蕊的书法。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第一句是用篆书。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第二句用的是隶书。
第三、四、五句竟然分别用的是楷书、草书、行书。
一首诗,竟然用了五种不同的书法写出,而且风格迥异,虽然不入大家,但也令人惊叹。
“没想到刘姑娘还是个书法高手……”辰伟忍不住赞叹道。
刘蕊手中毛笔一僵,几乎同时拿起碗中水倒在石桌上,把《蒹葭》抹去,然后脸带怒色地回过头去,当她看见是辰伟时,神色隐有闪烁。
《蒹葭》是一首冷寂与落寞的情书,写的是主人公追寻自己苦苦思慕的人儿而不可得。
显然辰伟似乎不合时机地触到了这少女隐藏在心底中的秘密,才引起了对方动怒。
辰伟不由想起了第一次的时候便因为花儿而遭到刘蕊的训斥,没想到这次纵使自己考虑了各种开场白,终究还是未能取得个好的开始。
他脸带歉意道:“很抱歉,我无意冒犯……”
刘蕊看见辰伟右手抱着的花盆,眼眸内的那丝忿怒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惊喜之色。
辰伟见刘蕊的注意力落在了吊兰花上,暗暗松了一口气,微笑道:“上一次未能帮到你,这盆吊兰就送给你吧。”
毛笔从刘蕊那纤细苍白的手掉落,轻轻咬住嘴唇,然后接过这盆其实并不茂盛的吊兰。
见刘蕊低着头看着花,并没有其它的动向,辰伟轻轻道了声再见,转身便离开。
“在冬天,吊兰花不好找吧……”刘蕊的声音还是低柔得似乎没有力气。
辰伟回过身来,她那标致的瓜子脸也许缺乏血色的缘故,惹人怜爱,他挠了挠头笑道:“是不太好找,不过吊兰怕寒,所以在温湿的山谷深处还是可以找到的。”
刘蕊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捧着花太累了,她坐了下来,看了眼辰伟,轻轻咬了咬嘴唇,似乎犹豫着什么,苍白的脸蛋泛起一丝淡得朦胧的红晕,然后说道:“若不介意,我们能聊几句吗?”
辰伟略微愕然,也不矫情,在刘蕊身边的石凳坐了下来,瞥了眼石桌上早已经消失的字体,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刘蕊低着头,看着石桌上的吊兰。
一时间,坐下后的两人反而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辰伟突然想如果有支烟抽抽多么适合此情此景啊,虽然在女孩子面前吞烟吐雾影响形象,不过也不用如此尴尬。想到这里,辰伟突然冒出个想法,如果在这年代盛产推广卷烟,不知算不算一条生财之路呢?自从手中有兵有地盘,辰伟就越发觉得金钱的重要性,因为手下的几万张嘴都是需要吃饭的。
也许想到了财路,辰伟嘴角忍不住上掀。
对于有着自闭症的刘蕊而言,此刻如坐针毡,特别瞥见对面的家伙竟然似笑非笑的模样,她那又淡又柔的柳眉微微蹙了一下,似乎有些后悔刚才留这家伙下来的决定了。
可让她更加不安的时,不知这家伙到底想着什么,脸上的脸容竟然越来越浓,眉眼间有种像市坊里的菜农卖光了今天的蔬菜,数着五铢钱的猥琐神韵。
她那薄薄的嘴唇因为咬得用力的缘故,有些苍白,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笑什么?”
“我在想,曹操孙权这些大人物叼着根烟的模样肯定也很**。”辰伟脱口而出,竟然笑出声音来。
刘蕊虽然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但只觉得先前对这家伙的好感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个清光。
她皱着眉头,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有个故事,不知道你要不要听?”辰伟忽然说道。
辰伟也不顾她听不听,便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
“她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儿,父母在她十岁时便死了……”
刘蕊娇躯一颤,紧抿着薄唇,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过身来。
“一个赌鬼为了赌资将她拐卖入大户人家当了丫鬟,虽然不会饿死,还能每个月领到二十五铢钱,但却要受尽常人难以承受的屈辱和悲苦,不少和她同样命运的奴婢丫鬟都忍受不住这种苦难而选择自杀,她却坚持了下来,还救了一个自杀未遂的姐妹。”
“八年后,她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欠了人家钱被殴打得半死的男人,也不知是命运安排,还是巧合,这个人正是当年拐卖她的赌鬼。令人意外的是,她不但没责怪这个赌鬼,还拿出了八年的积储帮他找大夫治伤。那姐妹问她为什么还要帮这个害了你的男人?难㊣(5)道你不恨他吗?”
“她说恨,可是如果当年这个男人没把她拐卖,她一样会被饿死。”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好心少爷,不会受到欺负,少爷给钱她买胭脂,给钱她买漂亮的衣服,但她都积攒起来,从来不舍得花一分。少爷就很信任她,甚至让她保管自己的俸禄。她都后来少爷要钱为一个妓女赎身,她却说把钱花光了,没有钱。而后来那妓女自杀了,虽然与她无关,可那少爷还是迁怒到她身上,她就说没钱可以还,就把自己的命还给他,服侍他一辈子,不要工钱。”
辰伟双眼慢慢迷离了起来,声音很轻。刘蕊不知什么时候回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
“后来少爷才知道,她把所有钱都给了一个要卖身葬父的女孩,包括她自己的工钱……”
说完这句,辰伟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刘蕊紧抿嘴唇,脸色苍白,犹豫了片刻后,问道:“后来呢?”
“没后来了。”辰伟站了起来,笑了笑,走出了亭子。
刘蕊看出了他的强颜欢笑,追了出去,忍不住问道:“那女孩结果怎么样了?少爷还责怪她吗?”
辰伟脚步停了下来,没有回头,“死了。”
刘蕊娇躯剧震,呆若木鸡。
“其实我想说的是,不要总觉得自己很悲惨很可怜,其实这个世界上,不缺比你悲惨可怜的人……也不缺善良而坚强的人……”
“与其寄情于无情花,不如振作起来,帮帮有情人。”
说完,辰伟再没停留,背身离去。
刘蕊看着他的背影,却看不见他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