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等待宣判的结果并不好受。
时钟走过半小时,易哲慎那边仍没有任何反应。
简兮坐不住了蠹。
等柴凌离开,她去病房跟秦舜英打了招呼,就出了医院髹。
这个点是下班高峰期,天渐渐下起雨。
交通愈发拥堵,出租车要么是满客,要么是拒载。
怀孕后嗅觉变得格外灵敏,空气里浓浓的汽车尾气,让她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扶着路边垃圾桶,她吐得一塌糊涂。
因为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只是清水,最后连胆汁都快呕出来了。
身后有人及时扶了她一把。
回过头,就看到面前意外出现的年轻男人——
温致成今天藏蓝色西服配老红色领带,西服面料的剪裁彰显他卓尔不凡的气质,无框眼镜更将他眼神里略显锐利的锋芒收得恰到好处。
夕阳光是一种温暖的色调,落在他温润的眉宇间,看不出丁点任何心计城府的端倪。
可偏偏就是这样儒雅谦和的一个人,出招阴狠又毒辣,看得简兮后背发凉。
温致成将她扶去路边长椅上坐下,然后到旁边便利店买来矿泉水和热饮,“喝点热的,会好受很多。”
简兮摇头,戒备地往后缩了缩,表示不用。
温致成看着她煞白的脸,淡淡失笑:“就当是普通朋友,不至于分手五年了,就要老死不相往来吧?”
他态度自然大方,一点刻意也没有。
再拒绝下去,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简兮索性接过。
用矿泉水漱了口,喝了口热奶茶,肚子里果然舒服多了。
长长呼出口气,她决定既来之则安之。犹豫数秒,到底问出最关心的问题:“有件事我想要确定一下,天堃被曝光的事,是不是你的手笔?”
温致成扬了扬唇:“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不会相信?”
简兮眼神探究,似在判断他这句话的真伪。
“不用怀疑,这次幕后另有高人。”温致成停了停,像是有意解释给她听:“商场上讲的就是刻不容缓乘胜追击,天堃出了事,WAA肯定要在这个时候趁机有动作。当然,易哲慎要怀疑是我做的,我也懒得撇清。”
简兮不懂:“可你毕竟也姓易,这样对付易家的公司是为了什么……毕竟,他也是你亲弟弟……你能不能放过他这一次……”
“不可能,男人有时候就是要争一口气,易哲慎是我一辈子的对手,我不可能放过每一次赢他的机会。”
温致成看向前方城市密集的车流,沉默之后再次开口:“易家表面上接受我,老太太却始终芥蒂当年我母亲做过她丈夫的情.人,又拐走了她最亲爱的儿子,对我防了一手。易哲慎才是她手把手带大的孙子,天堃未来的继承人非易哲慎莫属,我,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别人的家事,简兮不便发表意见,索性不作答。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一时间,只剩路边来来往往的车流声。
之后温致成又接了个电话,应该是公事。他接听完毕,站起身:“你要去哪儿?顺路送你。”
“不用了,谢谢。”简兮还记挂着要去见易哲慎的事。
几缕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在她腮边。
温致成伸出手,忍不住想替她捋回去。
就像从前他们还在一起时那样。
指尖在咫尺之外的距离时,却又停了下来。
终究只是一声叹息:“这次的事后果很严重,易哲慎最近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小兮,如果他对你不好,就不要勉强自己。这世上的好男人,还有很多。”
他这么说,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简兮看他半晌,却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们分手已经五年了。
她其实从没怀疑过温致成曾经对她的感情,只是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再刻骨铭心的过去也变成了回忆,她已经有了另一段感情,已经没办法像最初那样对他罢了。
她暗自唏嘘时,目光无意识落在某个地方,忽然发觉有什么不对。
隔着人来人往的街头,前方暮色里,穿白衬衫的男人,身材挺拔,笔直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是易哲慎……
温致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兀自笑了笑,“真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一瞬间,连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简兮感觉本来就胀大的头,又沉重了不少。
在这样敏感的时候,被丈夫撞见和前男友见面,会产生什么样的误会?
她该怎么解释?
易哲慎又会相信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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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易哲慎迈着长腿走过来了。
温致成抬起脸,与他四目相对,淡淡一笑,解释:“你这个丈夫做得真是失职,简兮身体不舒服,我路过照顾了她一下。”
没有任何多余修饰的一句话,却恰恰最能引人遐想。
易哲慎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脸上神色维持着沉定,丝毫未变。
一簇火苗却已在他心中倏地燃烧,被他极力压制住了。
他看了眼简兮,声音平静得一丝起伏都没有,“早上打电话我还提醒你带伞,你果然还是忘了。”
简兮没说话,不是不想第一时间解释,而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她和易哲慎之间有了信任危机。
于是她走到易哲慎身边,挽上他微凉的手,在心里拼命默念:易哲慎,不要在这个时候推开我,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推开我……
易哲慎不会当着温致成的面推开自己妻子,甚至还拉起她的手,稳稳地握住,然后看向温致成说:“谢谢你照顾她。”
温致成笑了笑,客客气气,“看来你比我预想得还要沉得住气。我以为凭天堃现在的情况,你应该很糟糕才对。”
“天堃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管好你自己的WAA就好。还有事么?没事我们要走了。”易哲慎神色淡漠,一点客套的礼貌也不屑敷衍。
温致成保持着一贯温润的笑意,“也好,天堃私有化股东大会那天,咱们纽约再聚,再见。”
三人分开。
简兮被易哲慎带走,穿过马路。
从头到尾他都不再跟她说一句话,握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紧,紧到让简兮发疼。
简兮能感受到了这个男人隐忍的怒火,试着开口:“我本来打算来天堃找你的……”
易哲慎没理她。
“……易哲慎,我和温致成什么也没有。”
“我没说你和他有什么。”易哲慎薄唇抿成一条线,眼神是一种平静的冰冷。
简兮忽然说不出一个字来,深吸口气,硬着头皮问:“看到我发给你的短信了么?资料泄露的事是我的疏忽,很对不起……我知道这次给你惹了很大的麻烦……我……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承担?”
易哲慎忽然停住脚步,眼神锐利地看着她,“你以为从昨天到现在,我没去查这件事?简兮,究竟真的是你,还是你在替你妹妹顶罪?我三十多个小时没不眠不休,忙着替你妹妹惹出的祸收拾烂摊子,结果你还在琢磨怎么离婚跟我负荆请罪,琢磨自作聪明跟我玩这一套?”
原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简兮脸上震惊与羞愧交加,他这样完全包容与信任的态度让她在吃惊的同时,又觉得一片茫然。
几秒钟后,才回过神,咬住唇,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他凉薄地扯了扯唇,眼睛黑幽深沉:“你以为我会六亲不认,以为我会只顾着生意,对你妹妹做什么,甚至要迁怒你?简兮,你是有多不信任我,才会这样揣测我?!”
简兮张了张嘴,易哲慎一句话,已经堵得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不能否认自己性格问题。
一直以来,是太她自以为是,都是她的错……
“人的耐性是有限度的,我们是夫妻,我希望你好好记着。简兮,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易哲慎沉声说完,不再留情,冷漠地掰开女人拉住他的手。
说完就走。
夫妻……夫妻……
人来人往的街头,简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泪终于落下来。
和易哲慎在一起,她从来都是不自信,患得患失的那一位。
郁凌子的阴影,郁明子的步步紧逼,还有汶嘉这事……
她不是喜欢自怨自艾的女人,为他流的眼泪,却已经比之前活着的二十多年都多。
一直以来,都是她阴暗的自私心,和缺乏的安全感在作祟。
他那么优秀,她却如此平凡。
连柴凌都一直好奇,好奇易哲慎究竟喜欢她什么。
每次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那些不看好他们的人,心里却也偷偷有同样的担心。
担心他对她的感情有多少?
担心郁凌子在他心中占的位置是不是更重要一点?
担心有一天她和郁凌子的妹妹闹起来,易哲慎会站在谁的那一边?
连一个和郁凌子长得像的纪颜,都把她才刚冒出头的勇气,吓得又缩回自己的壳里。
所以她不敢放开胸怀去爱他,她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被抛弃。
可是,这个男人似乎永远有让她意外的本领,他的胸襟,宽广如大海。
她的心,却只是狭窄逼仄的小胡同。
他这个样子包容她所有的缺点与错误,她却还在躲在一边用最大恶意揣测他会做出最无情的反应……
这一刻,她懊悔了,自责了,她也有些话想要告诉他。
立刻,马上。
她想告诉他,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她在感情里太不自信,她不要那些所谓的自尊心了,以后她会努力成长,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学会跟他并肩前行……
他可不可以原谅她……
“易哲慎!”她喊着他的名字,向前方追去。
街头路人都诧异地看过来,一脸不可思议。
前方的男人头也不回,脚步却还是放慢了。
她小跑着追上他,怯怯地拉他的衣角,“我做错了……听我解释好不好?”
他不理她。
“老公……对不起……”
男人侧过脸,脸冷着:“你叫谁老公?”
“我……”简兮咬着唇,讨好地去拉他的手,“有些话,埋在心里太久了,我想告诉你……”
他抿紧唇,低头面无表情看着她。
哪怕心明明已经柔软得一塌糊涂。
简兮忍了忍胸腔里泛滥的情绪,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心里话,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
有些话在心里藏了太久,要一口气说出来,难免会词不达意,但这些都是她藏在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她不知道,易哲慎在她这一大堆废话里,有没有听明白她的中心思想,能不能明白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因为面前的男人沉默地听完她,脸上仍没有笑容,仍没有说话。
“我的话,你都明白了么?”简兮眼巴巴地看着他,忍不住咬了咬唇角。
毕竟刚冷战结束,多多少少还有点儿小尴尬。
这个人怎么还不跟她回应啊,她都主动说了这么多了……
就在她纠结时,下一秒,男人已经伸过手,倾过身紧紧抱住了她。
这是一个安静又长久的拥抱。
身体相贴,连心脏仿佛都可以保持一致的频率跳动。
她靠着男人宽厚的胸膛,身后街头上的车流声、人声、轮胎滚过地面的沙沙声全都渐渐远去,变得隐约而不清晰。
听觉里只剩下男人的心跳,一下一下,稳健又有力。
一瞬间,几乎有一种错觉,此刻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冷战、争吵、矛盾,从来没有发生,之前的一切捕快仿佛都是她做的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而他们之间好好的,没有发生任何龃龉。
过了一会,易哲慎才终于开口,声线低沉又动人:“简兮,我很庆幸,爱的女人是你。”
“真的吗?”简兮睁大眼睛看着他,破涕而笑。
“我像是个会说谎的人?”
她免不了自责,“这次我妹妹给了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接下来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最严重的后果,不过是我大概得失业赋闲一段时间。”易哲慎略微松开怀里的女人,望着她。
他不是轻易表露自己情绪的人,连真心实意的笑容都很少。此刻嘴角却略微勾起,眼底蕴含某种深切情绪:“易太太,要是过段时间我得靠你来养,你不会嫌弃我吧?”
简兮将脸埋在他怀里,还没说话,眼泪就已经浮了上来。
伸手抹去,只是小声说,“对不起。”
他抱紧她:“没关系。”
真的没有关系,因为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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