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停留了几天,易哲慎踏上回程。
上飞机之前,他给简兮打了一个电话。
将近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他眉宇间是掩不去的倦色。手机关机好几天,甫一开机,各种信息瞬时间唰唰唰涌进来,他直接忽略掉。
电话接通,响了不到三声,那边就接了茶。
简兮已经回了香港,公司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回去处理,还有对事态一无所知的女儿,她没法在纽约逗留太久。
至于易哲慎,她太了解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自己的身世。
半小时前,粱令楷告诉她,易哲慎的信用卡有了一笔消费记录,他订了下午回香港的航班。
此刻看到他的来电,她多少有心理准备,立马接听。
“简兮。”电话那边,男人叫了她的名字,嗓音沉沉,有些哑。
“……在哪儿?”简兮捧着手机,在安静的办公室,强抑情绪,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
“在北京。”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沉,里面有两分歉意,两分涩然,“对不起,这两天让你们为我担心。”
“没有,”简兮低下头,抹了抹酸涩的眼角。才怨怪地嘟囔了一句:“不是说好从纽约回来就和我一起去重新领证么?我都等你很久了。”
一个瞬间,心脏被她一句话柔软得一塌糊涂。
机场人来人往,易哲慎快速低下头,眼睛就红了。
数秒钟后,他已平定情绪,继续说话,声线低沉又平静,跟她商量说:“飞机是4点的,我大概会晚些到。”
“嗯,我来接你。”
他说:“嗯。”
两人都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她停顿片刻,又低声说,“以后你要好好的。”
一瞬间,他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北京机场,易哲慎挂断电话。
候机楼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报财经新闻,视频画面上,温致成就职天堃信任董事会主席的新闻发布会。
镜头里的温致成意气风发,正在接受记者提问,何慕宜坐在他身旁,神色静淡。旁边易老太太的位置空着,老太太没有出席。
画面只有短短一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易哲慎收回视线,心里有种奇异的释然。
终于结束了。
他想,从今往后,他终于可以仅仅只为自己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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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晚上7点抵达香港。
香港在下暴雨。
天色浓黑,停机坪上导航灯亮起,飞机在跑道上缓缓滑行,直到最后与廊桥对接,归位。
易哲慎是第一个走出飞机的,拿出手机,看一眼几小时前和简兮的通话记录。
那通电话后,他们没再有其余通话。
现在也不用。
他走在南来北往的旅客人群中,无需通话,也知道她一定会在出口处等他。
*
简兮提前一小时来的机场。
临走前,她将临时新买的衣裙和鞋包一件一件拿出来试,在镜子前纠结了快半小时,然后才决定好穿哪件去接易哲慎。
大晚上的,妆扮得这么精致,等易哲慎从出口出来,看到她都有些诧异。
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两人对视一瞬。
简兮低下头,咬了咬唇角,正要抬起头,易哲慎已经走过来,倾过身,伸臂抱住了她。
这是一个安静又长久的拥抱。
两人心脏贴近,仿佛都能感受对方脉搏的跳动。
简兮靠着男人坚实的胸膛,清晰地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
“我在外面找了你好久。”她低声说。
没有责备,没有问他这些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易哲慎将手放在她的头发上:“对不起,我回来了。”
她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忘了我们约定好的,只能我赶你走,谁都不许自己不打招呼就离开。”
“不会了。”他嗓音里有憾然的歉意。
简兮双手环住他的腰:“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好。”
“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对我说,我又不会笑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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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航站楼出来,外面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雨水如柱,溅起的水花落进眼里,简兮手里的伞也被吹到路边。
两人衣服瞬即被雨淋得湿透,贴附在一起。
说不清是谁先吻的谁,到达停车坪,还没来得及上车,他们就已经吻到了一起。
暴雨声在耳边倾盆,易哲慎抱着怀里女人,大手沿着她纤瘦的后背不断往上,最后按住她后脑勺,进一步加深这个吻。
她刚洗过的头发被飘飞的雨水淋得微湿,贴附在他掌心,在暴雨中散发出一种清幽的香。
他喜欢这种味道。
理智告诉他,再这样继续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勉强离开他的嘴唇,微喘着,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雨水。
简兮大口呼吸,看着他被雨水晕染的清俊面孔,有些开心地笑了笑,才故意问他:“去车上好不好?”
易哲慎没说话,只隐忍地把她揽到怀里,拿西服外套遮住她的头和身体,然后搂着她往车边走。
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终于到了车前。
易哲慎拉开车门,先送她上副驾驶。
然后把行李放到后座,最后才开门上车。
雨太大,他关上门进来时,身上的衬衫已经湿透,湿答答贴附在身体上。
发动车子。
雨天机场高速并没那么拥挤,路灯的光从很高的地方照射下来,在路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路上偶尔一辆往来车辆,他并不受外界影响,只是从后视镜中凝视着她。
简兮裙子,面颊有种湿润的苍白,眉眼间却满满都是他。
车子一路往前,从高速第一个路口下来,他将车停在某个路灯坏掉,光线昏暗的地方。
车刚一停稳,简兮就吻了上来。
她完全抛弃掉一切矜持,跨坐到他腿上,低头捧住他被雨水打湿的脸颊。
易哲慎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分别这几天,他一个人想了许多事,也想念她。
他有太多的话想告诉她,而此刻她就在他怀里,大胆又放肆地亲吻着他。
车内空间有限,安静密闭的空间,滚烫的呼吸充斥着在两人之间,引爆彼此的躯体。
易哲慎腾出一手伸去锁了车门,另一手握住女人不盈一握的腰,将她摁进自己怀里,重重摩挲。
简兮的包早被扔去后座,身上的裙子也被他利落地剥了下来,雪白柔软的皮肤在车内白得反光。
她不甘心自己被他剥干净了,而他身上却还衣衫完整。
于是翻身与他调换位置,然后伸手去解他衬衫扣子。
雨水拍打着挡风玻璃,发出噼啪的轻响。
狂风骤雨的黑夜里,车内只有仪表盘发出的幽蓝光线。
身体纠缠中,简兮后背撞上冰凉的方向盘,吃痛地叫了一声。
易哲慎咬着她的唇,手臂托住她的腰,将手隔在她后背和方向盘之间。
身体贴合得地方缠绵更紧,她隐忍地搂住他脖子,低低叫了声。
“疼么?”他握住她湿漉漉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的身体,轻喘着问。
她摇摇头,纤长的十指深入他浓黑湿润的头发,半阖上眼睛,迷醉地仰起头,清楚感觉到他在她身体里,感觉他的体温,以及每一次冲击和力度。
夜空中电闪雷鸣,闪电光劈裂暗夜,照得车内一刹雪白。
漫天的雨水声里,他们不知疲倦地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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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外面的雨还在下,挡风玻璃被弥漫的雨水遮挡,看不清外面。
车厢里静得只剩空调放出冷气的声音,两人静静抱在一起,谁也没开口打破这片刻的静谧。
简兮将右耳贴在男人心脏,头发渐渐半干,铺在他胸膛上,像一朵黑玫瑰。
易哲慎一手搭在她腰间,一手搭在车窗上。
简兮伸手去摩挲他掌心的大小。
易哲慎低头看她:“这几天是不是很担心我。”
她点点头。
他嘴唇吻了吻她额角,“怎么就不怕我一走了之呢?”
简兮被他的鼻息吹得很痒,笑着说:“你跑不了。”
入了夜,气温渐渐低下来。
他调高车内空调温度,拿外套搭在两人身上。
简兮这才问他:“为什么去北京?”
他嗯了声。
她说:“我以为你会去珠海。”
他想了下,摇头:“我去北京,见到她了。”
简兮抬头,看着他。
他继续说:“在见她之前,我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她过得很不好,我就坐在她旁边,她没有认出我,我也不敢跟她多说一句话,连开口和她相认的勇气都没有。”
简兮抱紧他的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心里难受,他呼吸一下,她的心脏仿佛就会跟着他疼一下,最后她说:“过两天我们把婆婆接回来好不好?”
*
简琏橙已经有段时间没看到易哲慎了,一大早被妈妈催促着起床,从房间里揉着眼睛出来。一看到易哲慎,立刻开心地跑到他跟前:“易叔叔,你出差回来了啊?”
昨晚回来时,小姑娘已经睡下,易哲慎也很想女儿了,摸摸她的头,“橙橙想我了?”
简琏橙很实诚地摇头,脆生生开口:“当然是想你的礼物了呀。”
之前易哲慎每次出差回来,都会带给她一大堆五花八门礼物,只是这次……实在是仓促。
易哲慎静了下语气,对女儿说:“把手伸出来。”
小姑娘顿时期待地伸出手,眼巴巴等着他把礼物拿出来。
想了想,又担心礼物会很大很丰盛,于是把两只手都伸出来。
易哲慎看着女儿胖乎乎的小爪子,无奈地伸手在她两只手上轻轻拍了两下:“好了,快去洗脸刷牙吧。”
简琏橙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受了骗,立马委屈地嚎啕大哭:“妈妈……我再也不喜欢易叔叔了……”
简兮:“……”
*
粱令楷过来时,易哲慎正准备出门。
他脸上胡茬剃尽,眉宇间比以往消瘦疲倦,却又似回复往日的神采,此刻穿上西服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粱令楷很乐意看着现在重新振作的他,欣慰又放下心地自说自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个男人去客厅谈起公事。
易哲慎对粱令楷说:“Dave,我手上还有些基金和债券,你有空时帮我留意一下买家。”
粱令楷不解:“你要做什么?”
易哲慎轻描淡写一句:“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做生意,我现在虽然不能和从前比,手里一点小钱还是有的。”
粱令楷一听他要重振旗鼓,当然是无条件支持,又说:“你离开的这几天,天堃的股票持续下跌,温致成现在很头疼,老太太不肯出手给他镇场面,董事会那帮老头子一直在找他麻烦!”
易哲慎听完,语气淡漠:“就算给我的时间只剩下一分钟,我也可以扭转局势。等我再找温致成的时候,就是我东山再起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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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公司组建过程很顺利。
粱令楷第一时间就响应号召入了股,有易哲慎从前的人脉和背景在,许多事变得顺风顺水。
易哲慎很忙,每天坐下来吃饭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刻钟,就连粱令楷也被拖了进来,玩的工夫都没了。
简兮这边每天忙完思拓的事,也少不了过去帮忙,孜孜不倦做着前期准备工作,监督进度,调试设备。
半个月时间,两百多人的技术和管理团队终于招聘到位,公司试营半个月后,ES通讯挂牌成立。
新公司成立的翌日,简兮和易哲慎匆匆飞了一趟沪城。
简兮的户籍还留在内地,没有迁来香港。
沪城婚姻登记处,结婚手续很快,不到10分钟就办了下来。
9块钱的登记费,在一张表格上签字,然后由工作人员审核。工作人员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女人,在他们红色背景的双人证件照上盖着厚厚钢印,微笑一句:祝你们幸福。
一起走出了民政局的大门,简兮拿着还带着机器余温的结婚证,仍有点不可置信。
枣红色的小本子,摸起来触感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她低头一遍一遍地翻,忍不住嘀咕:“这质量真好,才9块钱,比办假.证还便宜呢!”
易哲慎侧过头,狠狠瞪她一眼。
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心里只想:这回总算是名正言顺的易太太了。
谁知手里的本子还没捂热,下一秒就被身旁男人伸手抽走。
“干嘛?”简兮问他。
男人直接把两个小本放进自己西服贴身内袋里放好,“怕你弄丢了,以后我来保存,等我将来老了,死了,再交给你保管。”
简兮:……这混蛋!
*
八月的香港,黄昏的空气热得像蒸笼。
简兮这天下班很晚,从写字楼下来,将车子从地库开出时,绕过前方绿化带,就看到了肖程。
天色有些暗了,肖程穿着黑色衬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
如果不是路灯光照着,他整个人都快与这暮色融为一体。
简兮将车减速,远远与他对视一眼。
那一刻,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隔阂和陌生。
或许,从肖程选择跟温致成站在一边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心知肚明,大家再不是一路人了。
“简兮,没打扰到你吧?”肖程信步走过来,一手撑着车顶,慢条斯理点了一支烟,才低下头问她。
“你应该叫我大嫂。”简兮坐在驾驶座上没动,平静开口。
肖程略微一怔,随即吐出一口烟雾,“要去哪儿?听说他的新公司办得挺不错的。”
简兮本来不想提这个,听他主动说起,只得再次问他:“为什么在纽约时你要那样做?是不是温致成拿什么威胁你了?”
“没有谁威胁我,这是我自己要选的路。”
“可你明明知道,他是你哥哥……”
“哥哥?”肖程扯扯嘴角,笑起来,说话的语气有点像是在开玩笑。
路灯下,他的笑脸看起来有点模糊,就像他在简兮心中的形象,也慢慢变得模糊,不真切。
“你也知道他是我哥哥?”他自说自话,“简兮,他凭什么是我的哥哥?我被我爸的手术费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在哪里?我妈常年赌博,欠下无数赌债要我去还的时候他在哪里?他凭什么?出身、阶层、甚至是女人,这世上的便宜不能都让他占了,他从小高高在上,一呼百应,太被命运眷顾,凭什么要我一个人在底层的泥潭里挣扎?”
简兮垂下眼:“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肖程弹了弹烟灰,冷笑:“他当然不知道,如果我不是我将他皇帝的新衣拆穿,他仍会披着易先生的身份,继续做他的天之骄子对不对?简兮,你知道当我知道他和我是一个妈生的时候,我觉得有多好笑吗?”
简兮不答。
肖程低头,直直看她,“你说,老天是不是在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