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女儿来到屋内,贾氏有一半心思就挂在她身上。此刻看见玉儿虽是规矩坐着,但瞧着她的嘴角笑意比之前更甚几分,便知道对方心中还在打主意。
知女莫若母,贾氏心中一想,猜到女儿的主意打在何处。就朝着柳氏笑道:“看来我们这出戏真是热闹,不仅有女公覆、女诸葛,还要有女状元呢。”
“玉儿也开始读书了吗?”柳氏很是惊喜,直把目光往黛玉身上瞧。
“自打会走开始,就将她爹的书房占去一半,整日待着也不知道他看些什么。”贾氏打趣一句,惹来女孩不依道:“喜欢读书不好吗?”
“好,当然好了。”柳氏笑着拍拍手,兴致一来,又考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女孩回答的很是流利,还能顺势说些典故来,把柳氏听的眉开眼笑。
三人正说笑间,有一名婢女走进屋内,站在帘外轻声道老爷回来了。
贾氏抬头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天色渐暗,才笑着起身拉住柳氏的手,抱怨道:“都怨我,跟姐姐聊了这么久,倒是怠慢了姐夫。”
“无妨。”柳氏不在乎的摆摆手,清一清嗓子,道:“他来的路上就说了,这次来,当谨记:少听少看少说的六字箴言。我就笑话他:那还不如带根木头来呢。”
“姐夫怎么说的?”
“他说:不是朽木如何到探花。”柳氏笑着摇头,打趣道,“倒是让他讨着巧。”
贾氏又笑,拉着柳氏、女儿,一同往前厅走去。到了前厅时,因王先明在场,女眷们便在屏风后浅浅过问几句。随即,女主人就下令开席。
席成两桌,一内一外。林如海和王先明坐在前头,贾氏和柳氏自寻快乐去。这可苦了老实呆板的王先明啊。
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院试上的学正。可他一个落第的童生,跟知府能有什么交情。如今面对当朝探花郎,虽是昔日同窗,王先明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坐着。
林如海是何许人也,那能看不出他的紧张。将一旁伺候的家仆劝退后,只是浅笑着劝酒。散漫着讲讲柳父的往事,一来二去间就把气氛弄的热络起来。
几杯薄酒下肚,王先明的胆子也稍稍放开些。两人一个当朝探花郎,一个落第童生。能聊的不多,话题转来转去自然落在读书育人上。
一说到这个,王先明就主动起身拿起酒,倒在林如海杯中,“这事,还是要向你道谢。你信一到,就像开了恒儿的心窍,当天他就把文章做出来。我拿来一看,果然是更上一层楼。”
“果真?”林如海生的本就十分好看,常年读书又带着几分儒雅气。再加上官场沉淀多年,平添几分稳重,此番作态,真可谓是风姿无双。
“姐夫没问他是怎么想的?”
厚颜接下巡盐御史的一声‘姐夫’,王先明挺了挺背,将柳氏的面容在脑中想了几遍,才心虚答道:“我当然问了,他是这么说得:一以贯之,粗干细枝,举重若轻。
林如海闻言,放下酒杯。沉思片刻,才叹道:“真是好高的悟性。姐夫这个学生,收的不得了。”
王先明颇为得意的傻笑,好在他还清楚,对面的是正儿八经的探花郎,脑子还算清楚,没说些糊涂话。
“你的才学和见识,都在我之上。”王先明做询问状,“我有一事倒想跟你请教。”
林如海也没谦虚,只是点头,示意对方只管问。
王先明有些不好意思,心中斟酌一下说辞,才道:“我想打听下,金陵书院如今的山长是何人,他们书院可还收人?”
“姐夫不准备继续教了?”林如海这会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不教啦,不教啦。”王先明坦然道,“我会的就一套四书五经,该教的都教了。等他这次考完县试、府试,就该替他另寻名师,才不枉费恒儿的天资。”
此番话一说,就是林如海也听的肃然起敬。天下好为人师者众众,但敢于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关键时刻放开手,再推一把弟子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尤其是面对那些良材美玉,谁不想等到桃李芬芳时,天下称颂时也能带上自己的名字。
像王先明这样的人,但凡碰上一次,都是学生此生的幸运。
林如海心悦诚服道:“姐夫此举,当浮一白。”
饮毕,。
林如海又道:“此事到不急,我看那金陵书院,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姐夫不妨再等一等,”
“莫非还有什么更好的地方?”王先明消息渠道有限,不免有些奇怪。
林如海只是笑,正巧赶上几名仆人进来掌灯。他抬起手,点点桌面,倒是先打起哑谜来。王先明无奈,只能继续陪着酒。
半响,主客尽欢,各自回屋。
王先明将席上的事,求问起家中孔明先生。柳氏也跟着打哑谜,只说着‘过几日你就会知晓’的话,便只管自己睡去。
好家伙,合计恒儿不是你们学生,就放我一个人在油锅里干着急是吧。王先明气冲冲的抱被而眠,也是有趣得很。
…………
…………
二十二日。
过了晌午,林府中就已经热闹非凡。
巡盐御史的爱女生辰,那些盐商岂有不早到的道理。先前送的礼物不算,这些受邀前来的盐商,前呼后拥之时,不少跟班手中还提着包好的礼物。
可他们刚一踏进林府,便看见自己先前送的东西,还整整齐齐的摆在院中,一时都有些弄不懂探花郎葫芦里的药。
今天不会是鸿门宴吧。
不会吧,听说林大人甚爱长女,断没有可能在今日发难。
几个交情好的盐商交换过意见,稍稍放下戒备。但也打定主意,宴上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绝不会弃彼此与不顾。
盐商们带着疑惑、不安走过庭院。自然有下人,将男女宾客分作两路引至不同的地方。盐商们来到一处宽敞明亮的大堂,却不见摆好的宴席,只有两排整齐的椅子,分左右布置。
这是什么意思?
见到林大人带着一个其貌不扬的老人,站在堂内朝他们笑。盐商赶忙上前行礼,林如海一一回礼,示意宾客们现在时日尚早,不妨坐下喝喝茶听听戏,全当打发下时间。
众人哪敢不应允,客随主便,一番推辞后,自有下人引着他们坐在自己位置上。
座位的安排,最考验主人家的待人接物。
众人见大家的位置都安排的稳稳当当,都不免夸赞起府中的女主人。至于有几分真,几分假,那谁也不知。
左手第一位的是扬州最大的盐商——冯朱。他见那个其貌不扬的老人坐在自己对面。知道对方不是林府的管家。才疑惑道:“不知阁下大名,还未见礼。实在是失礼,在下冯朱。”
王先明有些口拙,林如海自然出来替他解围,介绍道:“这是我姐夫。”
冯朱大惊,忙起身道:“失敬失敬,竟不知是林御史家人。哈哈哈,我与林大人交情甚好,厚着脸也叫一声姐夫,姐夫可莫要怪罪我之前的孟浪,今日过后,明日我就在春风楼设宴赔罪。”
粗鄙不堪,真是粗鄙不堪。王先明气的吹胡子瞪眼,跟伱熟嘛,上来就攀关系。林如海将一切看在眼里,笑着端起茶杯抿上一口。
又过上一会,宾客们渐渐来齐。左右见过后,大家发现左边坐的都是盐商之流,右边坐的都是林如海的家人、闲客。
盐商们见堂内,确实没有其他府里的官差之流,知道今日就是单纯的家宴,心中的疑虑这才打消。人一放心中的戒备,话题自然热络起来。
聊着聊着,不免就说到院中的礼箱。盐商们劝着林如海,都是些粗浅玩意儿,自己的一片心意,全当送给孩子把玩。
林如海听的是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李太白的真迹,也能算粗浅玩意儿吗?真是有辱斯文。”
刚刚发言的盐商,自知说错话,晒笑着坐下。
王先明却惊讶,满脸慌张道:“什么,竟然有此等贵重之物。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冯朱见小老头着急忙慌的模样,不似作伪,不禁问道:“姐夫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让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原以为只是自家人小聚,夫人也只让我准备了二十两银子,说是给小孩子买零碎用。”王先明一叹,面红耳赤间,不禁暴露自己是个唯妻是从之辈。
“内弟你可不要怪罪我。”
说完,王先明深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又想起昨晚夫人的嘱托,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在人齐后把银子送出去。
面子和柳氏,那个更重要?
王先明没有丝毫犹豫,硬着头皮起身,从怀中还真就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林如海。
林如海则笑着宽慰他:“不过是个生辰,年年都有的事情。有这份心意就够了,古玩书画之物送给小女,她也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