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躺在床上，脸色青灰，只见出的气，不见进的气。
殿外一处角落里，陆玉彦对刚走出来的陆晓芸道：“阿姐，老皇帝虽然吃了太多丹药，伤及五脏六腑，又磕到了脑子，但我若拼尽全力，还能保他半年。”
他掸了掸衣襟，冷笑：“不过，我为什么要拼尽自己的力气去救这样一个人？我不愿意，所以，我只用银针刺了他穴道，保他三天的命。”
陆晓芸轻笑：“现在就很好，不必在他身上白费力气，这样的一个皇帝不值得。”
陆玉彦点了点头：“我先回府了。”
“好。”
陆晓芸进去的时候，殿内只余生死不明的老皇帝一人，他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都，都给朕滚，滚出去，滚出去！”老皇帝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嘶吼。
陆晓芸走上前，俯看着只剩一口气的老皇帝：“刚才，阿彦和我说，若他拼尽全力，可保你半年性命。他不愿意，所以只用银针刺穴，保你三天的命。”
老皇帝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陆晓芸：“你，你们好，好大的胆子！朱，朱煜，你，你们这是杀君，弑父！”
“呵。”陆晓芸冷冷笑道，“杀君？弑父？你薄情寡恩，自私凉薄，无能多疑，自以为是，狂傲自大，你配阿彦拼尽全力救你半年性命吗！”
“你，你，你……”
“你一直疑心朱煜，处处提防，欲杀之而后快，担心母妃一旦知道她的出身就会让朱煜反了大周吗？呵，你可知道，母妃早在朱煜出生前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朱煜也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可你却自欺欺人，多么可笑！”
老皇帝浑身发抖，瞪大一双眼睛，手无力捏紧，颤巍巍死死指着陆晓芸。
“你，你不是朱煜，你不是他，不是他……”
陆晓芸冷笑，她是故意这么说的，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她就是要老皇帝陷入癫狂。
“狗皇帝，你提防母妃，欲杀朱煜，不就是怕朱煜颠覆大周江山吗？可你难道忘了，朱煜也是你的儿子！朱煜姓朱，不姓齐！朱煜是你的儿子！去年大婚之际，你雇拥封越邦杀手杀朱煜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朱煜是你的亲生儿子！”
“你处处针对，不给朱煜一丝一毫父爱，甚至每天都盼望着朱煜死在北齐的铁骑之下时，可有想过，朱煜是你的亲生儿子！”
“你让若灵远嫁和亲，不顾她的生死！你被英国公挟持时，竟然真写得下那封诏书，赐死我与五弟，呵，这世间还有何人能比得上你的绝情！”
“你寡情至此，阿彦为何要救你！你配吗？！”
“你可知道，朱煜从来不屑这个皇位！”
老皇帝嘴里不断涌出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陆晓芸，颤抖着嘴唇，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晓芸走上前，拿起他的衣袖把他嘴边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皇祖母说得对，你这一生唯一做对的一件事，便是立五弟为太子。”
她把老皇帝沾染了血迹的衣袖往边上一扔，站起身，冷冷道：“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说完，陆晓芸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老皇帝望着老四决然的背影，颤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始终什么也没抓住，咚地垂落：“朱，朱煜，朱煜……”
朱煜等在门口，见她出来，挽起她的胳膊，二人默默无言，携手走在宫道上。
半晌，朱煜才开口：“其实你不和他说这番话也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不觉得委屈。”
“那是以前。朱煜，从今以后你有了我，还有母妃，还有爹爹，哥哥，大嫂，阿彦。”
“对。”朱煜笑，眼中有泪花，“我也是有亲人的人了呢，这么一大家子。”
他朱煜这一生，也有亲人了。
陆晓芸握住朱煜的双手，让他转向自己：“朱煜，若灵，我不会让她去南梁和亲的。”
“我也不会。”朱煜道。
“我也不会。”朱澹走了过来，看着他们二人，“年初在南梁时，我便发现南梁几个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极为激烈。南梁太子虽然有才华，但他生性暴虐，朝中反对他的声音颇多。”
“其余几个皇子也对这位太子极为不服，南梁帝已年逾六十，有心整顿朝纲，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南梁之间的内斗已一触即发。”
陆晓芸便道：“所以你想提前让南梁发生内乱？”
“没错。我是与国师一道去的南梁，我提前回来了，但国师并没有回来，刚才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送信去给国师，让他务必尽快促成此事。”
朱煜想到了什么，问道：“南梁送来的国书呢？”
“在御书房，四哥你要问什么？我记得里面的内容。”
“南梁的迎亲使是谁？”
“南梁三皇子。”
“三皇子的母妃是南梁茹贵妃。”
“是，也是南梁呼声最高的皇子，南梁境内夺嫡争得最厉害的是太子与三皇子二人。”
陆晓芸看着朱煜：“你想到了什么？”
朱煜道：“我要去会会这个南梁三皇子。”
陆晓芸点头：“好，我与你一起去。”
朱澹有心阻止陆晓芸与他一道去，可不知该说什么。
朱煜看着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我会等你登基后再去。送亲使团走得慢，我们快马加鞭能赶上。”
朱澹点头：“把若灵带回来。”
“嗯，我会的。”
几人说话间，左秀带了一个人过来，此人穿着黑色斗篷，把一张脸遮盖得严严实实，来到他们几人面前，单膝跪下：“属下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安王殿下。”
朱澹：“起来吧。”
那人抬起头，陆晓芸看清了此人的脸：“他是朱辰身边的那个侍卫长？朱澹，他是你的人？”
朱澹浅浅一笑：“五年前安插到朱辰身边的。”
侍卫长：“太子殿下五年前救了属下和我家人十数条性命，属下这条命是太子殿下的。”
陆晓芸和朱煜对视一眼，所以三皇子府露得跟个筛子似的，全是他送出来的消息？
……
老皇帝果真只活了三天，第三天傍晚，丧钟敲响。
“皇上驾崩了！”
陆晓芸和朱煜到的时候，紫宸宫已是哭声一片。
这三天，陆玉彦没让他好过，老皇帝几乎是疼死的。
大周如今国贫，太后下旨，帝王丧仪一切从简，三天除服。
老皇帝的葬礼上，朱煜远远地站在陆晓芸身后。
朱煜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悲伤，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个永远不会再醒来的人。
五岁之前的记忆很模糊，只知道那时的父皇待自己还是极好的。
可是后来，父皇变得越来越陌生，他们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如今，他看着他的棺木缓缓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