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点了点头,又看了程婉一眼,起身答道:“好,我去见伯父。”说完径自跟着那老仆走了出去。
等一会,程婉看着端木拓,说道:“你叮嘱过的,不要失了礼数,却没想让郡主扫兴了。”
端木拓摆了摆手,劝道:“婉妹多虑了,天色已晚,早些回房休息罢。”
程婉侧过头去,眨了眨眼睛,答道:“宴席还没散,等吃完了,我自然会走。”
端木拓叹了口气,思量片刻,又冲端木铭心使了个眼色,起身先走了出去。
厅里三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程婉招呼柳依依吃了碗羹汤,便吩咐下去,不再上菜了。
端木铭心本就压了很多事情,又见端木拓却似有话要说,登时坐不住了,只让柳依依陪着程婉,自己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先去了后院,犹豫再三,还是没冲进去,又走回自己房间,静坐许久,深吸了口气,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夜深了,端木拓房内还亮着灯。端木铭心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吱呀”一声,房门敞开一道缝,却是虚掩着的。端木铭心不再多想,推开门走了进去,又反手将门带上。
端木拓坐在小桌旁。桌上摆了两只茶杯,桌边还有一个小火炉,炉上正煮着茶。
端木铭心走了过去,径自在端木拓对面坐下。
端木拓也不说胡啊,拎起炉上的茶壶,滤出茶水,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端木铭心。
淡淡茶香,沁人心脾。端木铭心接过茶杯,浅尝一口,忍不住问道:“你在等我?”
端木拓点了点头,答道:“已经煮了三壶茶。你若再不来,我可要去请你了。”
茶汤入喉,苦中回甘,口有余香。端木铭心赞道:“这茶很不错。”
端木拓说道:“黟山脚下有个小茶村,每年出了新茶,都会托人送来两斤。”
端木铭心放下茶杯,打量他几眼,心中感叹,这么多年了,兄弟两个很少凑在一起,更别说喝茶了,低声问道:“怎么想起来请我喝茶了?”
端木拓轻叹一声,慢慢说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等真正知道愁了,就该喝茶了。”
端木铭心冷笑几声,说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真发愁的时候,不该是喝酒么?”
端木拓端起茶杯,尝了一口,说道:“借酒浇愁,不过自欺欺人。李太白斗酒千钟,豪情万丈,可又能如何?生前郁郁不得志,死后徒留虚名罢了。”
端木铭心也不着急,问道:“你有什么发愁的事?”
端木拓放下茶杯,往桌上扫了一眼,说道:“这壶茶,是专门替你准备的。”
端木铭心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可没这么多闲愁。”
端木拓摇了摇头,叹道:“我以为你长大了,原来还是长不大。”
端木铭心不愿再扯下去,深吸了口气,低声问道:“你有事瞒着我?”
“哦”,端木拓看着他,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端木铭心登时紧张起来,咬了咬牙,问道:“丰利号丢了一百八十万两官银,到底怎么回事?”
端木拓轻轻一笑,说道:“你说错了,是盐司衙门丢了一百八十万两税银。”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说道:“反正就是这个案子,到底怎么回事?”
端木拓沉默片刻,说道:“这个案子跟丰利号没关系,是江匪偷了银子。”
“江匪”,端木铭心莫名激动,问道:“哪里来的江匪,谁有这个本事?”
端木拓神色自若,答道:“偷税银的江匪,已经被靖海将军擒住了。人赃并获,朝廷也无话可说。”
端木铭心不觉松了口气,想了一会,又问道:“吴世叔是怎么死的?”
端木拓又喝了一口茶,答道:“他是去西北的途中,得了疫病死的。”
端木铭心不肯罢休,问道:“吴世叔原本好好的,怎么会说死就死了?”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六扇门派人验过尸,你不相信我,连官府的勘验文书也不信么?”
端木铭心无话可说,他明明不信吴世良是得病死的,可偏偏每个人都说是得病死的。
等了一会,端木拓又说道:“世人终有一死,只需死得其所,便此生无憾了。”
端木铭心却想起了小月,心中悲愤交加,说道:“吴世叔扔下小月,只会死不瞑目。”
端木拓冷哼一声,喝道:“当年娘生你时,丢下一家人,却把命留给了你,算不算死不瞑目?”
端木铭心如遭重击,浑身微微抖动,想起这些年过的日子,不由得心如刀绞,自己果然是个不祥之人。
端木拓深吸了口气,轻声说道:“娘自愿把生留给你,谁也没责怪她,更不能责怪你。你好好活下去,娘在地下才会瞑目。”
端木铭心只觉得有东西塞在喉咙里,快要喘不过气来,用力说道:“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端木拓看着他,慢慢说道:“因为那个时候,直面生死的人不是你,是娘亲。你现在说想死,不过是逃避,逃避该你面对的。”
端木铭心不想逃避,可不逃避,又能做什么,沉声说道:“好,我现在把命还给你们。”
端木拓忽然笑了出来,又倾下身体,拍了拍端木铭心的肩膀,轻声说道:“别说孩子话了,你的路终究要自己去走,娘可不能再护着你。”
端木铭心眼睛变得模糊,用力眨了眨,深吸了口气,说道:“我走,明天就走,不会再回来了。”
端木拓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就像两把刀子,扎进端木铭心胸口,喝道:“你是端木家的人,身上流着端木家的血,能走到哪里去?该你面对的,永远也逃不掉。”
端木铭心脑子里念头飞转,咬了咬牙,问道:“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端木拓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我只想告诉你,朝廷早已对端木家不满,扬州的案子,也是有人故意陷害。若不是他们步步紧逼,吴叔也不至于远走西北,客死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