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说道:“今年的明前茶,送一斤给员外。”
掌柜的答道:“东家放心,我已经备好了。”摸索几声,又说道:“今年的明前茶,总计不过几十斤。李掌柜,莫要嫌少啊。”
老员外似乎有些为难,推说道:“惭愧啊。此事,老朽也着实为难。”
男子有些急了,接话说道:“商会的事,一切都好说。可这月钱,为何还是要交两份?”
老员外叹了口气,答道:“老朽,就实话实说吧。飞鱼帮,范家庄,两把刀子。我等都得罪不起,月钱也只能交两份了。”
端木铭心听明白了,不觉摇了摇头。这么看来,黑白两道都跟城中商户收起月钱来了。
那男子又说道:“衙门里头,还有江南武林正道,年年都要打点。怎么又多出两把刀子来?”
掌柜的也附和说道:“这东山茶场,经营上百年了。方方面面,可从未亏欠过谁的。”
老员外赔笑几声,说道:“知道东家仗义,吴中城里有口皆碑。老朽这不是,专程上门一趟么?”
男子不说话了。
等了片刻,掌柜的抱怨道:“李掌柜,再加月钱,茶场可就要赔本了。这几年,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老员外又笑了笑,低声说道:“你听老朽一句,这多出的月钱,也落不到东家头上。商会已经议过了,城里统一行市。把新茶的价钱提一提,再把伙计的工钱降一降。这两头一凑,也就差不多了。”
男子叹了口气,接话说道:“老哥,不是这个道理的。倘若再多出几个拿刀子的,难不成还要再出几份月钱?”
掌柜的也说道:“如今天下太平,怎么还到处都有强人?这世道,可真是没道理讲了。”
老员外“嘿嘿”笑了几声,说道:“东家放心。往长远看,这天下还是银子的天下。刀子若想分银子,终究还是要听银子的。”
端木铭心听了,却不以为然。千百年来,这江湖从来都是刀子说了算,有刀子自然就会有银子。
男子问道:“这话,又怎么讲?”
老员外慢慢答道:“这人世间的道,无非就是图利。可天下的利,还得靠着天下人,从山林水泽中挖出来。以往用刀子,就是拿鞭子逼着人去做活,心不甘情不愿,免不了拖拉磨蹭。可若换做用银子,却像是用鞭子抽在人心里,个个都心甘情愿,卖力干活。比如东家茶场里挑粪的贱民,平日里又懒又蠢。可若告诉他们,挑一担粪水给一文钱,他们个个都来了精神。能挑五担的,拼了命也要挑十担。到最后,还不是帮着东家生利。所以说若要图利,用刀子自然比不过用银子。这天下啊,往后一定是银子的天下。”
端木铭心听着,当即想起富春江上见过的贱民,原来太湖里也有,不由得摇了摇头。再想一想,却又叹了口气。原来这天下的人,不是被刀子逼着,就是被鞭子抽着。可真是众生皆苦。
男子还是忿忿不平,说道:“员外说再多道理,也都是空谈。眼下,我等不还是被人用刀子逼着么?”
老员外又笑了笑,劝说道:“东家,稍安勿躁。商会正在想办法,托沈二爷请武林大派出面,总是要把这桩难事办妥了。我等都先忍一忍。”
掌柜的也劝道:“如此也好。东家莫急,不妨先交几个月的月钱,过了眼下这关再说。”
外面的人都不说话了。
又等了片刻,端木铭心把水烧开了,提了铁壶走出来,便要给几人泡茶。
那男子吃了一惊,冲掌柜的使了个眼色。
掌柜的当即接过铁壶,吩咐道:“好了。你先出去罢。”
端木铭心乐得自在,点头应诺,转身走了出来。
掌柜的跟了过来,又把房门插上。
两个大汉还在胡吹闲扯。端木铭心低着头,一路走进茶棚,索性也不休息了,继续摊放茶叶。
过了小半时辰,伙计陆续回到茶棚,各自忙活起来。
到了旁晚收工的时候,一个黑黝黝的壮实汉子冲端木铭心招呼道:“木心,晚上去我家吃鱼。你阿嫂打了酒。”
端木铭心没敢跟人说真名,只告诉别人自己叫木心,来吴中投奔远房亲戚,生活没了着落,才来茶场做工的。
端木铭心还是惦记柳依依,冲那汉子笑了笑,答道:“大成哥,我要去讨几副汤药。今晚走不开。”
那汉子也不勉强,“嘿嘿”笑了笑,又去招呼别的伙计。
端木铭心坐船出了岛,在渡口买了两条鱼,提着又去了黄阿婆的院子。
门还是锁着的,屋里也没有人。
端木铭心在院子里站了一会,不由得担心起来,莫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想着想着,端木铭心又挂念柳依依了,琢磨着晚上熬碗鱼汤给她喝了,兴许也能安神,当即提着鱼往回赶。
端木铭心刚进小院,便看见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传出阵阵女子的欢笑声。端木铭心不觉好奇,推门进去,却看见柳依依正陪着孔秀说话。
两个人都是笑容满面,就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姐妹。
端木铭心看向孔秀,不禁问道:“你怎么来了?”
孔秀还是书生打扮,侧头看着端木铭心,眼睛忽然一亮,脸上的笑容也妩媚了许多,悠悠答道:“我来看看,你生小娃娃了没有。”
端木铭心站在原地,“嘿嘿”直笑。
柳依依也盯着端木铭心,眼睛里却燃起了怒火,问道:“我问你,黄阿婆、黄阿爹人呢?”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连忙答道:“没见着他们。我买了鱼,给你熬汤喝。”抬手把两条鱼晃了晃。
柳依依不依不饶,喝道:“他们在湖边住了四十年,原本好好的,却让你给害了。你知不知道?”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答道:“我没有啊。你睡不好觉,我只是想去讨几副安神汤罢。”
柳依依目光闪了闪,又眨了眨眼睛,流下两行眼泪,抱怨道:“你什么闲事都管,还以为是逍遥侯府的小公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