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几步,孔秀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跟近一步,低声问道:“这是开封府的贱民营?”
孔秀点了点头,说道:“你在这等着。我去赎一个人出来。”
端木铭心当即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站着不动了。
孔秀轻轻一笑,转身走到营寨门口,与守门的公差低声说了一句,又塞了一块碎银子进去。
公差掂了掂银子,咧嘴“嘿嘿”直笑,转身走进营寨里。
不一会,走出来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停在寨门口,“嘿嘿”一笑,却冲孔秀拱了拱手。
孔秀拱手回礼,先递进去一张银票,低声说道:“管营大人,辛苦了。”
大汉接过银票,拿在眼前细细看了一会,不禁“哈哈”笑了出来,点头说道:“你放心。人今天早上到的,我都安排妥当了。”
孔秀松了口气,又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递了进去,说道:“劳烦管营大人。”
大汉接过文书,只扫了一眼,“哈哈”一笑,说道:“不碍事。我去带他出来。”说完转身又走了进去。
过了片刻,营寨中忽然人影闪动。接着响起几声斥骂,顷刻间又沉寂下来。
很快,大汉带了一个人走过来,停在营寨门口。
孔秀仔细打量一眼。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眉目间略有清秀之气,低着头不敢乱动。
大汉解开寨门上的铁索,将木门拉开一条缝,转身喝道:“出去罢,重新投胎做人。”
中年汉子猛地抬起头来,呆滞的目光中登时有惊喜之色。刚走出木门,忽然又愣住了,转身冲大汉躬身,低声说道:“管营老爷,小的……”
不等他说完,大汉一脚将他踹出来,骂道:“你娘的。算你命好,撞见活菩萨了,还想怎样?”
中年汉子险些摔倒,孔秀伸手将他扶住。
大汉又冲孔秀拱了拱手,“嘿嘿”笑了笑,说道:“这些贱种,不打他就不听话。”
孔秀拱手回礼,说道:“多谢管营大人。”又扫了中年汉子一眼,低声说道:“跟我走。”
中年汉子不敢乱说了,跟在孔秀身后快步走开。
走出一段,端木铭心迎来上来,看了两人一眼,颇有些兴奋,低声问道:“就是他么?”
孔秀也不答话,领着两人继续往前走,拐进一个巷口,才停了下来。
不等孔秀说话,那中年汉子走上前来,冲她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头。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伸手要扶他起来,说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中年汉子也不起来,抬头说道:“两位老爷,求求你们,让小的回洛阳一趟罢。只须再等半年,小的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两位大爷。”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侧头看向孔秀。
孔秀冲端木铭心使了个眼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汉子答道:“小的贱名张阿七。”
孔秀点了点头,又问道:“为何要回洛阳一趟?”
中年汉子沉默一阵,答道:“小的妻小原在洛阳营中。有一日,小的出营做工,回去后却不见了她们娘俩。小的只想今世再见她们一面,就算去死也瞑目了。”
端木铭心神色微变,不觉瞪了孔秀一眼。
孔秀轻叹一声,忽然问道:“我听你说话,却不像是营寨里的人?”
中年汉子点了点头,慢慢说道:“小的本是偃师城里的秀才。家道中落,只想做个私塾先生了此残生。谁想,却在洛阳城里遇见了阿云。自愿入贱籍,与阿云做伴。后来又有了阿秀,日子也不觉得艰辛……”说着不由得抽泣起来。
端木铭心侧过头去,默不作声。
孔秀长舒了口气,心道难怪那阿云如此舍不得他,自己这一番苦心总算没白费,不觉又瞥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起来罢,我带你去找她们。”
中年汉子猛地抬起头来,愣了一会,忽然说道:“你,你就是营地里传的那个菩萨?”接着又连磕了三个头,谢道:“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似乎明白过来了,看着孔秀低声问道:“她们也在开封么?”
孔秀笑着点了点头。
端木铭心当即扶那汉子起来,说道:“好了,别再耽搁了。”
中年汉子站了起来,呆滞的目光又有了生机。
孔秀带着两人出了东门,走出两三里路,拐下一条小道。不多时,便望见前面有一处村落。
孔秀走到村口一处小院前停下。从腰间解下一小袋碎银子,转身递给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神情激动,接过小袋,指着小院问道:“她们,她们就在里面?”
孔秀只点了点头。
中年汉子当即冲进院子里,敲了敲草屋的门,喊道:“阿云,阿秀,你们在里面么?”
不一会,草屋里灯亮了,传出妇人的惊呼声。接着门开了,中年汉子扑进屋内,又是一阵哭笑声。
孔秀长舒了口气,对端木铭心说道:“他们团圆了,我们快走。”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孔秀拉着他快步走开。
不多时,身后的小院中又传出跪拜菩萨的声音。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忽然问道:“你早就把他的妻小救出来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孔秀松开他的手,答道:“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我去救。”
端木铭心似乎不太明白,叹道:“你都救他出来了,何必又要提防他?”
孔秀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端木铭心,说道:“呆子,你不明白。江湖人心险恶,贱民营里更是暗无天日。很多时候,他们都不是有心作恶,只是不作恶就活不下去。所以你就算信得过他们,也要时时刻刻提防他们。”
端木铭心沉默一阵,摇头叹道:“这样的江湖,就不能变一变么?”
孔秀不禁笑了出来,暗道这呆子只怕会傻一辈子。转念又想,他这般傻,倒也傻得可爱。
端木铭心忽然目光闪了闪,看着孔秀,低声问道:“可我怎么觉得,你从来都没提防我?”
孔秀愣了一下,心中不觉生出一丝甜蜜,低头沉吟片刻,只说道:“你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