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过去,笑容已回到卫家人脸上,虽带了几分压抑,该说笑的说笑,该凑趣的凑趣,倒是之前最会耍宝逗笑的卫三郎沉默安静了许多,我想起最后那段他与霍大少形影不离的时间,他去的不是阴曹地府,却也绝无可能再回来,一如之前,而我,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吧?或许我死的那天他会回来奔丧?
“二嫂,喝点汤”。
我朝他笑了笑,“多谢三郎了”。
这兄弟俩果然有默契,卫家三郎一如他二哥般,似要将对霍大少那份好全部加诸我身上,之前他对我虽殷勤,却从不会如现在般动不动亲手帮我夹菜盛汤。
卫二姐恹恹一笑,“三郎,二姐吃醋了”。
卫三郎立即盛了一大碗汤送到她面前,“二姐要保重身子,嬗儿如今全指望二姐了”。
卫大娘接口,“嬗儿怎么样了?怎么也不带来瞧瞧?”
*≠小*说。nsb。msp;“娘胎里带来的病哪有那么容易好的,去病当初要娶那——”卫二姐顿住声音,换了个话题,“皇上派来的太医药材不断,小孩子都这样,长大了身子就结实了”。张煦接话,“说的是,二姐放宽心思”。
卫二姐叹了一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玉娘,如今家里也安定下来了,早些把不疑他们接回来”。
“是,玉娘刚刚还在跟夫君说要接回来,明日就去”。
卫老夫人对我的配合显然很满意。“三郎,你也不小了,寻个好人家早些定了。让娘也抱抱你的孩子”。
“娘教训的是”。
卫老夫人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二郎,你去帮他选,定了年前就迎进门!”
卫三郎忽地站了起来,带倒了身下的椅子,“去病刚走。我没心思!”
我怔怔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霍大少啊霍大少,你这一走。连卫三郎也露出了本色呢!
卫二姐感同身受,亦是不悦道,“三郎说的是,去病刚走。娘你怎么忍心?”
卫老夫人吓了一跳。又气个半死,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你们以为我不伤心,以为我不难过!我这也不是为家里好,让喜气冲一冲,总是这个样子怎么好……”
卫老夫人老泪纵横,不停哭诉着,一群主子丫鬟一叠声劝着。我看了看坐在身边不动如山的卫家二郎,“你——”他喃喃开口。“为什么要用喜气冲,我们都这样记着不好吗,永远都记着——”
一瞬间,我的眼泪再度决堤而出,永远都记着吗?
一片慌乱中,张煦突然捂着胸口呕了起来,卫大郎大急,“煦儿,你怎么了?吃坏东西了?”
卫老夫人眼泪戛然而止,挥开一众人,喜道,“胡说八道,什么吃坏东西,我看八成是有了,老天保佑,还愣着做什么?去请大夫!”
大夫很快到了,张煦果然是怀孕了,两个月。
老夫人喜的一连声念佛,卫大郎喜的手足无措,一众人转为一叠声的道喜,我木然看着,旧的生命已经远去,新的生命即将到来……
“玉娘今天怎的有空进宫?”
我微微勾起一抹苦笑,霍大少的离去对这位雄才伟略的君主打击估计不比卫大将军小,他全心爱护的不世少将,为他开疆辟土,建不世功勋的少年英雄,他亲手将他捧上云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病魔夺去他年轻璀璨的生命,“臣妇卧病,皇后娘娘时时记挂,臣妇特进宫来谢恩”。
卫子夫依旧是美丽空灵的模样,柔柔一笑,“妹妹总是这般生分”。
刘彻久久凝视恭立于下的我,忽地笑了一声,“玉娘,下次还是别进宫罢,霍去病狠心死了,朕再也不想记起他”。
皇帝陛下啊,我不进宫,您就不会想起那个阳光般的少年了么?
卫子夫长长一叹,“那月夕——终究不妥,去病,是陛下从小宠到大的,仙草灵根不知道吃了多少,不过几道伤口,身子怎会虚成那个样子?”
“月夕?”
“那阴寒鬼森之物,虽说是玉娘一片赤诚之心,到底阴气太重,当初臣妾苦口婆心的劝,他却,哪里听的进臣妾的话?”
我不知道刘小猪是对我犹有一丝眷顾之心,还是不想霍大将军全心全意守护的人遇险,阴沉扫了我一眼,却到底开口回护,“朕的大司马骠骑将军自有神灵护体,些许鬼物如何能侵害?”
我恭恭敬敬跪下行礼,“陛下英明,月夕多年前曾护去病逃过一劫,又是太祖亲手所寻宝物,怎会是鬼物?吕氏一族乱国,做尽指鹿为马之事,说出的话又岂能尽信?”
他也不知信没信,说了声摆驾面色阴沉的走了,我跪坐于地,静静看着高坐于上的皇后娘娘,“娘娘,便如此迫不及待了么?”
“妹妹又在打什么哑语,本宫不及妹妹才学,可听不懂?”
我忽地一阵厌倦,扶着玲珑的手慢慢站了起来,漠然转身。
“站住!”
“娘娘还有何教诲?”
“去病入殓时,脖子上的金锁是假的,月夕更是不见了踪影,你藏哪儿去了?”
玲珑扶着我的手猛地一僵,我回身看着卫子夫笑的温柔,“娘娘好大的出息,不惜派个奴才冒犯去病的遗体便是要找两个不值钱的小物件么?如果那金锁是真的,月夕也还在,娘娘是不是还准备偷死人的东西了?”
“李玉娘!”
我笑的更加温柔,“娘娘出息大也就算了,看人的眼光也不怎样,娘娘那胆大欺主的奴才回来难道没跟娘娘说,金锁内空处放了个布条?”
“什么布条?”
“大概是去病留给娘娘的遗言吧,我听他说过一次,说娘娘觊觎他的月夕已久,为报答娘娘大恩,准备留给娘娘一个惊喜”。
“你!”
“不知道陛下知道了娘娘此番行为又会是什么感想,陛下恨不得将天下捧到他面前的大司马骠骑将军,竟然有人胆大到在他死后贪想他贴身爱惜之物”。
“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不,臣妇只是在提醒娘娘,去病走了,夫君只剩下娘娘一个,臣妇再痛恨娘娘也会天天求菩萨保佑娘娘长命百岁”。
美丽空灵的皇后娘娘又恢复了平日温柔娴静的模样,“说的是,去病走了,我们更该齐心协力相互依靠才是”。
我漠然看着她,“娘娘若无其他教诲,臣妇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