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
因为是上元节,宫中要举行大宴,天色刚黑,在京的三品以上官员便都到了宫门口等待着宴会开始。
养心殿里,掌印太监冯安正低眉顺眼的服侍皇帝换上新制成的龙袍。
秉笔太监杨昌从外间进来,跪下行了个礼,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过头顶:“万岁爷,这是福建锦衣卫千户,发来的一些关于漳州赈灾的消息。”
景历帝瞥一眼,走过去拿起。
看完之后,他伸手往一旁桌上轻轻一丢,神色有些复杂,“这个贺临倒是个忠心为民的。”
顶着太子和六皇子两方的压力,还能这么全力以赴的去做这些事。
一个知州,满福建跑为了借粮,当真是身份体面都不要了。
沉吟片刻,景历帝看向还跪着的杨昌:“大臣们都在宫外候着宴席开始吧?”
“是。”
“杨和谦呢?”
“杨阁老也到了。”
“传他先来见朕。”
“奴婢遵命。”
杨昌弯着腰,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约莫二十分钟之后,杨和谦坐着轿子到了养心殿外。
一般的大臣是没有在宫中乘轿资格的,不管多远都要用两只脚走,但杨和谦首辅做了那么多年,深得景历帝器重,景历帝便赏了他乘轿的资格。
进去养心殿之前,杨和谦先整理了一下仪表,虽然不知道景历帝喊他来是什么事情,但没有打算在等会的宫宴上说,而是提前召见,多半是一些当众无法说的话。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杨和谦心态一直很稳得住,此刻也没什么忐忑。
进去养心殿,他撩起袍子跪下磕了个头:“臣杨和谦叩见皇上。”
此时的景历帝已经换好了新的龙袍,靠坐在榻上,“起来吧。”
“谢皇上。”
杨和谦站起,双手交握于身前,低眉顺目,微微弯着腰,十分恭顺的模样。
“尚衣局给朕做了身新的衣服,怎么样?”
杨和谦抬头看了一眼,笑着夸赞:“尚衣局的绣娘是全天下最好的,皇上又乃真龙天子,自然是穿什么都再好看不过。”
景历帝笑起来:“尚衣局的绣娘用了三年才缝制而成,衣服是不错,但朕还是喜欢以前那些绣娘,先皇在时,尚衣局有个张娘子,缝制的图案栩栩如生,不过后来先皇放她出宫了,可惜啊……”
突然开始怀旧,自然不可能是没来由的,杨和谦眸子转了一圈。
张娘子出宫后不久便成了婚,随后难产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儿子。
“先皇对宫女以及女官们都十分仁厚,如今张娘子的儿子,也在为朝廷当差。”
“哦,当的什么差啊?”
“正是福建陵定府知府,朱立群。”
“福建……”景历帝甩了甩手里的珠串,叹口气:“漳州百姓这个年,过的怕是不容易啊……”
“皇上如天之仁,上元佳节还牵挂百姓,乃百姓之福,如今瑞王爷去了漳州赈灾,想必漳州的灾民的日子很快就能好起来。”
听完他的话,景历帝慢悠悠从榻上起身,背手朝他走了过来。
察觉到皇帝的靠近,杨和谦腰弯的弧度又低上几分。
停在他面前,景历帝忽然沉默了。
杨和谦不知他要干嘛,也只能垂着头沉默。
可半晌,景历帝都没有说话,整个殿内陷入沉寂。
杨和谦这才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对上,景历帝脸上没有一点情绪,似是很平淡的问:“你真的觉得漳州灾民的日子……能好起来?”
杨和谦心猛地一跳,连忙跪下:“臣身为内阁首辅,自然希望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景历帝背着手,又晃晃悠悠的走开了,“前年三月,云南土司叛乱,八月,浙江又出了暴民,斩了淳岭、崇宁两个知县,如今丁立生这个闽浙总督领着抗倭的事,若这回再出什么乱子,各个卫所的兵,来不及收拾倭寇,就得去镇压民乱。”
朱立群、李鸿仁在福建漳州搞了哪些事,景历帝已经通过锦衣卫的呈报,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个关键节点,东南不可乱。
杨和谦何等聪明人,怎么不知道这是皇上在敲打自己,让太子党收敛些。
他跪在地上,颔首:“是,微臣明白。”
景历帝知道他是聪明人,自己不需要费口舌说太多:“下去吧。”
“臣告退。”
*****
福建,漳州。
爆竹连响,灯火如龙。
上元节夜晚的街道十分热闹,周围各处都有花灯,照的整个街市犹如白昼。
难得的节日,贺临和母亲一起,带着湘昆小桃出了门,还给家里其他的下人放了假,让他们随意出去玩,不用守在家里,反正州衙到处都是衙役,也不怕遭贼。
外面街道人很多,尤其是主街,各种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小桃蹦蹦跳跳,这看看那看看。
“老爷老爷,坐也是坐,立也是坐,行也是坐,卧也是坐,这是什么啊?”
“想吃天鹅肉的那东西吧。”
“啊!蛤蟆!癞蛤蟆吗?”
“说青蛙也行。”
“那这个呢,一形一体,四支八头,什么字啊?”
“井。”
湘昆摇头:“你怎么一个不知道?”
小桃气鼓鼓的:“你知道,你知道你怎么不解!”
湘昆闭了嘴。
万语琴和贺临都忍不住笑。
这里一连解了几个灯谜,得了花灯,贺临打算去河边放掉。
万语琴拍着她的手:“你们去放吧,河边人太多,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我和常嬷嬷去那边的店家吃碗元宵。”
贺临点头:“好。”
于是贺临便带着小桃和湘昆往河边去,主仆三人一人拿着一个花灯,寻了一会,才从人流中找到一个空当能接近河边,堪堪靠近,倒是遇上了秦渊主仆三人。
秦渊一身淡青色氅衣,素日里精致的眉眼在夜晚烛灯的晕染下柔和不少,眼里带着些许的笑意。
他们手里也拿了花灯,样式不算特别精美,粉粉嫩嫩的,看样子应该也是街上猜灯谜得到的。
贺临躬身要行礼,秦渊先一步出声:“不必了,上元佳节,免了。”
“王爷也要放花灯?”贺临微微让开位置,“要不王爷先请?”
“一起放吧,这又不是站不下你我二人。”
说着,秦渊走到了河边。
贺临跟着上去,两人在河边蹲下,花灯入水,随着水波缓缓飘远,整条河道上,数不清多少的花灯四处漂流着,如银河中无数的璀璨的繁星。
“你许了什么愿望?”秦渊偏头问她。
“愿望说出来,不就不灵了吗?”
秦渊摇头笑笑:“你也信这些吗?”
“倒也不是信,总归是给心里留个期盼,王爷的愿望呢?”
“我的愿望……大概和你是一样的。”
虽然贺临没有说,但秦渊基本能猜到。
两人的目光于半空中对上,随后默契的一笑。
贺临和秦渊转身上了小桥边,将位置让出来,看着河边的小桃几人放花灯,桥上人来来往往,几个小孩子们追逐打闹,掠过贺临身边时撞了她的腿一下。
贺临身形一晃,秦渊眼疾手快,抓住贺临的胳膊扶稳她。
贺临微微呼出口气:“谢王爷。”
秦渊放开手:“长赢你太瘦了。”
感觉他再用点力,都能把胳膊卸下来了。
“是,微臣以后尽量多吃点长胖。”
那边,将花灯放入河中后,李春也问了小桃同样的问题。
“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希望老爷天天开心。”说着,小桃看了桥上的贺临一眼。
“你这么喜欢贺大人?”
小桃脸上的笑容不在,反而带上了些许忧愁,叹口气:“老爷这段时间很辛苦的,漳州的事情好多,她经常从早忙到晚,除夕那天你也知道,早上去城外慰问灾民,到下午才回来,更往前些日子,老爷生着病还要各处跑,经常皱着眉头,都没怎么笑过……”
李春垂下眸子,没再说什么。
两人说话间,湘昆和纪恒也放完了花灯,朝他们走过来。
贺临和秦渊下了桥,贺临要去找万语琴,秦渊反正也没事,便打算跟她一起逛逛。
于是两拨人便汇成了一波,同行往主街走,秦渊与贺临领头走在最前,路过一家酒楼,里面似乎是在办诗会,有人高声诵诗,秦渊笑了笑:“长赢今日怎么没参加诗会?你去年盼春诗会作的诗词可是广为传颂呢,京城的许多人都知道了。”
“漳州事杂,微臣对诗会并无太大兴趣,上次是应雍王世子邀约,才参加的盼春诗会。”
说话间,前面不远处一间赌坊门口,一个女人正拽着某男子的衣角,那男子似乎是要进赌坊里,女人哭嚷着,死活不放开他的衣角。
男子表情烦躁,转身二话不说甩了那女人一巴掌。
“滚开!下不出蛋的臭母鸡,别挡路!”
“这是给小宇参加府试的钱,你不能拿走……你不能拿走啊……”女人坐倒在地大哭着。
男人赌红了眼,哪里会听她的,不仅如此,还上前踹了她一脚:“府试?!狗屁府试!又不是你亲儿子,还真供他读书啊!他那个怂毛样,读个屁的书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