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眸色晦暗一瞬。
陆景云微微勾唇,眼底浮起几分笑意。
陆建巡心底叹气,“王爷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吧。”
“是。”钱明这才起身。
秦渊端起茶碗,喝了口茶降火。
显然,钱明的态度很明确,就差没有把“我不会听你的”几个字写在脸上。
且不说秦渊是领了圣旨过来的,单说秦渊皇子的身份,他这样的态度,简直就是四个字——十分嚣张。
微微平复一下,秦渊这才扬起笑容,看向钱明:“钱将军来的正好,本王正与侯爷谈后日阅兵一事。”
陆建巡怕钱明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接过话头:“钱将军乃长州卫指挥使,此事就由钱将军去安排吧。”
钱明可以反抗秦渊的命令,但陆建巡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反抗:“是。”
秦渊这趟来侯府,主要就是想说阅兵的事情,他没有去找钱明,因为从城门无人迎接一事就能看出钱明不会听他的。
擒贼先擒王,直接杀到侯府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事情有些波折,但总归是确定下来了,秦渊没再多留,起身告辞打算离去。
可陆建巡却喊住了他:“王爷请留步。”
秦渊不解的转过身,陆建巡在陆景云的搀扶下起身,“王爷到长州舟车劳顿,军营条件不好,若王爷不嫌弃,住我侯府如何?”
秦渊挑了挑眉,不知道这宁伯侯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但他思索片刻,觉得住侯府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
倒不是因为侯府条件更好,主要是他住外面,出了什么事情陆建巡可以找人背锅。
可他住侯府,那陆建巡的责任就是板上钉钉跑不掉。
若真有什么事,也方便他借题发挥。
打压了陆建巡,那像钱明这样忠心陆建巡的军官,气焰自然会小很多。
“好,那本王就在此叨扰侯爷了。”
****
下人带着秦渊下去安顿,陆景云这才有机会问陆建巡:“爹,你为什么要让他住在我们这?这之后他出了什么问题,岂不都是我们的责任?”
“出问题,出什么问题?怎么,你打算暗中派人把他做掉?”
“我陆景云行事磊落,岂是这种阴险之人!”
“那不就完事了。”
“可我们不让他出问题,保不准他自己会不会搞出事情来,然后推到我们头上啊!
爹,我们在辽东这么多年,如今已成了皇上的心腹大患,若有好的由头,他肯定巴不得削了我们手上的兵权,如今您受伤,朝廷立马派了这个瑞王来,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个臭小子,你想得通的事情,你爹我想不通吗?”
“那您为何还要这样?”
陆建巡沉默了一会,叹口气:“弘和啊,爹知道,对朝廷的所作所为你心里不服气,可怎样?你要领着辽东的兵造反吗?女真就在周围虎视眈眈,一旦辽东生乱,女真入关,则国家大乱,民不聊生。自古以来外族入主中原,汉人必无好下场啊。”
“可我们就这么受着吗?兵权若被夺,皇上会放过我们吗?!”
“他不会放过我们,可爹希望有人会。”
陆景云愣住:“啊?”
皇上都不放过他们了,还有谁能保下他们吗?
“你只看到皇上派瑞王来,是来收回辽东兵权,加强辽东掌控,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是瑞王?”
“因为瑞王是皇子,好压着我们。”
选个普通大臣来,可能随便被他们打发走了。
但瑞王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他们轻易动不了。
“是,因为瑞王是皇子,可你再想想,为何瑞王愿意过来?谁不知道辽东我们侯府经营多年,铁板一块,这事情当真是什么美差吗?”
这……
陆景云陷入沉思,最后还是想不通:“儿子愚钝,实在不知。”
“想问题做事情,不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否则容易坐井观天。”陆建巡重新坐下:“虽然你爹我人在辽东,可朝廷的局势还是清楚的,皇上自从落马以后,因为忌惮太子势力,一手扶持起了六皇子,以求朝内局势平衡。
如今两党各种勾心斗角,这其中瑞王一直不涉党争,可以说他是在明哲保身,但既然要明哲保身,为何如今又会愿意主动来辽东?
瑞王此行,若能收回辽东兵权,那么他将会成为太子与六皇子争相拉拢的对象,再难不涉党争。
可他若没有达到皇上的期许,反而是灰溜溜的回了京城,那么相当于丢了皇家颜面,后果会十分严重。
以瑞王从前的行事作风来看,他是定然不会趟这浑水的,可如今他来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野心……开始展露了。”
陆建巡眸光锐利。
陆景云听完暗自心惊,坐到他旁边,音量低了几分:“爹的意思是……瑞王也想夺嫡?所以才来辽东,以此博取在朝堂上站稳的底气?”
陆建巡微微点头。
陆景云思索了一会:“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说到底他不还是来收回兵权的吗?难道我们就乖乖把兵权奉上,祝他夺嫡成功?”
陆建巡伸出手,毫不留情往他脑袋上一敲:“你个小子,还是太年轻!”
陆景云吃痛的摸着脑袋:“那到底是要怎样!”
“你觉得……瑞王此人如何?”
陆景云垂下眸子,很诚实的说:“他人应该不坏。”
今天是陆景云见秦渊的第二次。
当初在浙江,那个村子村民暴动,秦渊愿意亲自来救那个秀气的知县。
而且浙江大案,也是秦渊和那个叫贺临的解决的。
前段时间秦渊还领了赈灾任务,最后顺顺利利完成了。
一桩桩一件件,可见秦渊的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不像太子跟六皇子一样,胡作非为,结党营私,纵容手下。
“可现在的问题不是他坏不坏吧?若他想要收回兵权,难道不就是我们的敌人吗?”
“弘和,我们陆家子弟不会造反,不是因为忠君,而是因为忠民。可兵权只要在我们手上一天,皇上就一天不会放过我们,但若就此将兵权还回去,也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爹觉得,这次瑞王过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们将一部分兵权还于瑞王,襄助他夺嫡,同时让他许我们陆家安稳未来,两全其美。”
陆景云纳闷了,“爹,你……你一个人在这两全其美,人家同意吗?退一万步说,就算瑞王现在同意,可谁知道他之后登上大位,会不会转眼就翻脸?”
“所以需要考察他。”陆建巡偏头看了陆景云一眼:“由你来考察。”
“啊?”
陆建巡伸出手,搂住他的后脖,将他拉近一点:“弘和,我们宁伯侯府人脉凋零,到现在也只有你了,宁伯侯府的未来在你手上,辽东的未来也在你手上,到底何去何从……由你来选。”
陆建巡被派来辽东戍守几十年,膝下一直没有子嗣。
而唯一的堂弟,就是陆景云的亲生父亲,身体也一直不好。
他预料到时日无多,亲自写信给远在辽东的陆建巡,请求陆建巡将唯一的儿子记到膝下。
为的就是守护陆家唯一的血脉。
而去年年初,堂弟也确实于浙江去世。
纵横沙场这些年,陆建巡已经彻底看清了。
没有谁可以一直手握兵权而不倒,他现在还活着,还撑得起侯府,可等他也去世了呢?
陆景云或许打仗有天赋,但论起耍阴谋手段,还是太过稚嫩。
一旦自己去世,陆景云在景历帝那边肯定是撑不过几招的。
皇帝不会放过陆景云,也不会放过自己在辽东的这些老部下。
整个辽东势力,都会遭到清洗。
陆建巡一直想找到一个好的机会,能完成兵权的交接而不被清洗,能让侯府全身而退。
如今秦渊来辽东,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他知道,自己的这些谋划绕不开陆景云。
自己就算强压着那些老部下听命于秦渊,可只要身为侯府未来的陆景云反对,那些同样不服气的老部下,就有的是办法跟着陆景云搞事情。
今天的情况便能窥见一二。
所以只有陆景云心甘情愿的认可秦渊,侯府才是真的有未来。
当然,这也是陆建巡对秦渊的考验。
虽然只相处几年,但这陆景云孩子的心性,陆建巡很清楚,就是四个字——光明磊落。
哪怕秦渊是王爷,他不满,也是直接甩脸子,不背地里玩阴的。
跟那钱明一样,就差没把“我不服你”几个字写在脸上。
若秦渊连让青涩的陆景云心服口服的能力都没有,谈何夺嫡?
感觉到陆建巡语气的郑重,陆景云与他对视良久,用力点头。
——作者的话——
思危思退思变,陆建巡在一直在思退。
只是之前没办法退,现在才有点希望。
不得不说,眼光实在老辣,光凭秦渊来辽东这件事,就判断出秦渊有夺嫡的野心。
只能说,能牢牢把控辽东,让景历帝都渗透不进的男人,不可能只是简单的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