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本想着将兀哈良部送来的这几个人直接送到朝廷里去,同时奏明情况,具体罪过由朝廷论处。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能这样。
现在梁左被委任连同礼部一起去跟延答谈判,这种关键的时候,朝廷若是动了梁左,容易给延答释放不是真心谈判的信号,顾忌着这一点,朝廷 肯定不会把梁左怎样。
而且他这里,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稍加思考,秦渊转而吩咐纪恒:“你派几个人,将这些人暗中送到北镇抚司去,就说是兀哈良部送过来的,交由秦如风秦大人处置。”
明目张胆将这几个人送到朝廷里,动静就太大了。
锦衣卫是父皇的人,暗中送过去,处置还是不处置,都全看父皇的意思。
顿了一下,秦渊接着吩咐:“做完这些之后,你亲自去一趟京师,帮我送封信给太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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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双方都决定了要停战议和,礼部的人很快便从京城里出发,往昌平而去,准备在昌平附近同延答的人正式议和。
而纪恒这个时候,也带着兀哈良部送来的那几个人以及秦渊的信到了京师。
先将人送到北镇抚司之后,他才转而到太子府上,将秦渊的亲笔书信交给太子。
收到秦渊的信,太子很高兴,可看到秦渊信上的内容,他却笑不出来了。
【吾我领兵出击以来,终日战战兢兢,唯恐负皇上之期许,虽如今战局稍定,可仍有两件事牵挂心头,不得不告知二哥。
不日前,辽阳的兀哈良部同我通报,说在辽阳周围捉捕到几个自称为辽阳军,纵兵劫掠百姓之人,查后得知,这些人都是宣府总兵梁左麾下之兵。
而被捕的那几人,兀哈良部竟已将其送于北镇抚司,交由秦大人处置,此乃其一。
其二,北镇抚司之人曾找过我,旁敲侧击,似在调查梁左贿赂延答之事。这两件事,我本不应告诉二哥,可梁左是二哥举荐的人,我担心二哥的处境,故而特意遣人送信。】
在这封信上,秦渊主要说了两件事,两件事情都是跟梁左有关。
第一件事,自然是跟梁左纵兵劫掠百姓有关。
第一件事是篡改,第二件事则是纯粹的瞎编。
目的当然是为了吓唬太子。
秦渊心里清楚,锦衣卫作为父皇的人,只忠于皇上。
下面的这些皇子们手再怎么长,也不敢伸到锦衣卫里去。
所以这两件事,太子都很难向北镇抚司求证。
即便要求证,也最多能求证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太子肯定问都不敢问。
而太子如秦渊所料,看完信上的内容之后,的确因为这封信胆战心惊。
这两件事若是被锦衣卫知道,则一定会被父皇知道,梁左是他举荐上去的人,父皇本就因为魏高奕的事情迁怒,等到议和结束开始清算,自己就大祸临头了!
太子恍惚的放下手中的信,一时间既然有些站立不稳。
“杨和谦……你害我不浅啊!”
魏高奕的事情,是杨和谦办的,但他被迁怒。
梁左是杨和谦同他举荐的,结果他现在也要担责。
太子怒上心头,摔了手边的茶盏。
瓷片碎了一地,外面的婢女吓了一跳,想进来收拾,被太子怒斥了一句滚,又连忙退了出去。
太子望着满地的碎瓷片,手心逐渐捏紧,目光也阴沉了下来。
不行,绝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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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渊送去北镇抚司的那几个人,并没能在朝廷里掀起什么风浪。
如秦渊所料,景历帝果然按下了这件事。
但他心里清楚,这件事只是临时按下,而不是就此接过。
而在给太子送信之后不久,秦渊很快收到了一封太子的回信。
那封信很简短,只有几个字——可愿助我成大计?
秦渊当然不会直接回信说愿意,那样岂不是给太子留下把柄了?
所以他派李春走了一趟,让李春给太子带话回复,同时让李春暗中给贺临送去一封信。
这封信的内容同样很简单,甚至比太子的还要简短,只有两个字——已成。
收到这封信之后,贺临并没有高兴,反而更加紧张了。
因为她心里清楚,一场风暴即将袭来,大庆很快就要变天了。
而太子那边收到秦渊肯定的答复之后,也是松了口气。
但他心里清楚,想要完成这么大一件事,只找秦渊肯定是不够的。
所以除此之外,他还给梁左写了一封信。
梁左本来就是太子党,又以为自己的事情已经在锦衣卫那里暴露,自然是一口答应了太子。
不过梁左跟秦渊的人都在京师外面,真正想要夺下京师,京师之内免不了要有一番布局。
太子决定将时间定在鞑靼退走之后,不然鞑靼趁此机会反悔,继续劫掠攻打京城,则京城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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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那边跟延答打谈判一共花了三天时间,九月初,延答正式退兵。
不过在此之前,延答已经引兵夺白羊口,其主力部队分批次以西走塞外,只留余众于京城外,以防大庆朝廷从中作梗。
在延答撤退的这几天内,杨和谦发现了太子的不对劲。
太子手下不少人,同样也是杨和谦的人。
虽然太子想瞒着杨和谦行事,但杨和谦何其敏锐。
在这些纷杂的消息中,杨和谦嗅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可始终不敢拿定想法。
如今已是深秋,京师的天气也逐渐寒了起来,屋外大雨滂沱,杨和谦在屋檐下站了许久,望着连绵的雨幕,喊来了自己的儿子杨文斌。
见他站在屋檐边上,雨都要飘到他身上了,杨文斌连忙扶他:“爹,当心着凉,您老往后些。”
杨和谦却推开了他:“近日来你与太子殿下可有联系?”
杨文斌摇了摇头:“太子近日来都未传我去府上,怎么了吗?”
“不是他传你去府上才叫联系,私底下你们没有往来?”
私底下若跟太子有往来,杨文斌肯定是会告诉杨和谦的。
此时杨和谦这么问,显然是就是想问自己有没有瞒着他同太子往来。
杨文斌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爹想问什么?”
杨和谦脸上仍留着几分惊疑:“你可知你爹我为何能任首辅这么多年?”
“自然是因为爹才能出众,功勋卓着,得皇上看重。”
杨和谦闭上眼睛:“错了!”
杨文斌低下头去,“请父亲赐教。”
“你爹我任首辅那年,皇上同时将我升成了太师,我能到这个位置,不是因为太子,也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皇上!”
杨和谦指着屋外:“不管别人再怎么将我们看作太子党,可不要忘记,我们首先要为皇上遮风挡雨,才能为太子遮风挡雨。
我大庆的天只有一个,大庆的太阳也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你明白吗?!”
“儿子当然明白。”
杨和谦将目光从雨幕上慢慢挪到他脸上,确定了心中所想。
看来太子所谋之事,杨文斌也不知情。
明里暗里的试探完了儿子之后,杨和谦的心情算不得好。
他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太子谋划这么大的事情,却想彻底将他们杨家排除在外,这是不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即便太子若能成功又能如何呢?在太子眼里,杨家都不算自己人了。
太子胜利的果实,他恐怕共享不到。
若太子输了,对他而言更是没有半点好处。
因为即便他对此事真的不知情,但皇上会信吗?
他们与太子之间,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撇不清楚!
所以太子无论成功与否,他似乎都只有死路一条。
杨和谦重新闭上眼睛,垂垂老矣的身躯在风雨中却始终没有倒下。
他如老僧入定一般,半晌后才重新睁开眼睛,走进书房。
提笔写下一封信,他将信递仔细封好,递给杨文斌:“派人送给瑞王殿下,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