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劈头盖脸的臭骂,让景历帝脸色涨红,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着他:“你……你……欺父欺君,天可诛也!”
秦渊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为父不慈,为君不仁,才是天可诛也。”
景历帝胸口剧烈起伏。
开门的声音响动,冯安匆匆走进来:“王爷,端王爷带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要强闯宫门。”
秦渊脸色平静:“会有人拦的,你只管拟遗诏吧。”
“是。”
冯安虽是太监,不过当年在内学堂,可是师从秦渊的爷爷,也就是顺平帝的内阁首辅张若经,文采这方面跟普通举人都有得一比。
加上多年在景历帝身边服侍,更让他对景历帝的字迹模仿的出神入化。
*****
西华门前。
六皇子带着五城兵马司人到了门口之后,就被宫门的守军拦住了。
守军见他阵仗颇大,有些心慌:“王爷,如今已经入夜,宫门落锁,无召不得入内。”
“父皇病重,只剩一口气了,本王身为儿子,想见父亲最后一面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应该!凭什么瑞王能进去!”
“瑞王是受召入内,王爷如果想进宫门,属下可以派人进宫通禀,但王爷不该带着这么多人过来,莫非王爷是要强闯宫门吗?”
“本王就是要强闯又如何?!你有胆子拦着本王吗?耽误了本王见父皇最后一面,这个责任你担的起吗!”
守卫犹豫了起来。
这个责任他的确承担不起。
而且皇上的确也只剩一口气了,未来是谁登基还真不好说。
六皇子冷哼一声:“今日,你要么放本王进去,要么,本王就强开宫门,到时候守不住,责任还是你担,你自己看着办!”
守卫眉头紧锁,看向一旁的小太监:“宫里还没消息吗?到底要不要放端王爷进去?”
吕兴文看出他有松动的意思,站出来圆场:“端王爷是陛下的儿子,无论如何,他总不会害陛下。
这样,你开了宫门,只放端王爷跟我进去,其他这些兵,我们都会留在外面,反正宫里那么多守卫,瑞王也在里面,就凭我们二人,不可能闹出什么事,你觉得怎么样?”
那守军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正犹豫之际,密集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姜开成快马当先,飞奔而来,一勒缰绳,停在了他们面前。
“这么晚了,端王爷跟吕阁老这是在这里做什么?”
六皇子:“此事跟你无关。”
“端王爷说笑了,如今端王爷带着这么多人来到宫门前,莫非是要强闯宫门吗?若真是如此,我这个兵部尚书怎么能不管呢?”
“姜开成!”到这个地步,六皇子也不再管什么礼仪,直呼其名:“父皇病重,太医都说他快不行了,作为儿子,本王想去见父亲最后一面有何不可!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拦本王!”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夜闯宫门,还带着如此多的兵,我凭大庆律例拦你,又有何不可!莫非端王爷是要同先太子一样谋反不成?!”
“你!”
两方人马正僵持之际,宫门忽然打开了。
宫门里,到处都是哭声。
“皇上驾崩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
*****
得到皇上驾崩的消息之后,内阁的几位大学士以及几位皇子在一个时辰以内都陆续进了宫。
其中进宫最快的,自然是本就在宫门口的六皇子。
他一路狂奔到乾清宫前,望着床上躺着的景历帝,眼圈微红,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父皇——”
秦渊跪在他身旁,眼里噙满热泪。
等到各位大臣都到了之后,冯安拿出圣旨,宣布了遗诏。
听完遗诏是立秦渊为新皇,其中最难以接受的人当属六皇子。
他当即站起:“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指着秦渊:“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父皇死之前只见了你!篡改遗诏,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秦渊也站了起来:“遗诏是父皇亲笔所书,召我进宫的圣旨也是父皇看过的,你空口无凭便说我篡改遗诏,那你可知这又是何等罪过?”
吕兴文接过圣旨仔细看了看。
六皇子快步走到他面前:“如何?”
吕兴文低下头去:“的确是陛下的字迹。”
“字迹可以伪造!”六皇子转过身,表情失控,指着秦渊:“如果父皇真要立你为新皇,之前怎么会那么对你?!这遗诏一定是你伪造的!”
秦渊走过去,将那圣旨拿过,举到六皇子面前:“看好了,这上面一笔一划写的清清楚楚,我再说一遍,无凭无据,就不要口出狂言。”
“你……”
啪!
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六皇子脸上。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秦渊脸色冰冷,气场强大:“父皇尸骨未寒,你却只关心遗诏,甚至在这里闹事,你便是这么做儿子的吗?”
“你居然敢打我?”
秦渊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六皇子猝不及防被他踹倒在地。
抬起头,只见秦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满是上位者的威压。
“遗诏在此,该称陛下。”
六皇子一愣。
杨和谦当即跪下:“臣杨和谦叩见陛下!”
姜开成跟着跪下:“臣姜开成叩见陛下!”
“臣祝明叩见陛下!”
“臣……”
大殿内,人群接二连三的跪下。
吕兴文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最终缓缓跪下:“臣吕兴文……叩见陛下。”
六皇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吕兴文,看着大殿上所有跪下的人。
难道……大势已去吗?
他喉间哽咽,满眼不甘,手心几度捏紧。
最终,他缓慢的、艰难的跪了下去:“臣弟……叩见陛下。”
望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人,不知为何,秦渊心中满是沉重,没有半分喜悦。
未来该去往何方,破败腐烂的朝廷是否真的还存在转机?
一切的茫然此刻都得不到答案。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依旧危机四伏。
时光的长河奔腾向前,大庆的历史在今日翻篇,那长河幽静深处,无数张脸翻腾而过,光影斑驳。
“下官贺临,见过王爷。”连绵雨幕下,一身大红官服的女子明眸似火,遥遥作揖。
冰冷暴雨中,男人痉挛的倒在倭寇刀下,含糊结巴:“我们……大庆的……男儿,是不会……认输的……”
“连儿,我的连儿……”
“大娘,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来晚了……”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明亮的屋堂内,老人捋着长长的胡须,温声嘱咐:“长赢,虽已为官,读书还是不能落下啊。”
“如今君父不明,师长病故,上下贪墨无度,百姓水深火热,这样的世道,有何必要入仕?”
“那就去改,为了他们不再积贫积弱,不再水深火热!”
喧嚣的宫门之外,跪着的那个人高举奏疏:“我大庆只有死谏之臣,没有谋反之臣。”
“诛暴庆!均贫富!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钱同使!”
厮杀震天的城门上,男人握紧沾满鲜血的滑腻刀柄:“我想让别人提起漳州的时候,想说个仗义死节的例子,就能提起一个叫田钧的。”他要……死给他们看。
“王爷,你委屈吗?”
“去做很难,可难也要去做。”
“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也是个数字,你挡不住。”
“大人没有对不起下官,大人对不起的是这漳州数十万灾民!”
“民生之苦,已然苦不堪言。”
“你想要什么?要皇位是吧?坐,朕请你坐!”
“于我币,通我贡,即解围!”
“父皇!逼死我的人,至始至终都是你——”
“皇上,哀家还有些话想说……”
“难道要我在京城等着我爹的死讯吗?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空气中,似乎有无数呐喊,无数哀嚎,无数愤怒。
有些人还在,有些人已不在了。
无人知晓的深处,秦渊曾收到一封书信。
“待到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定与王爷推杯换盏,把酒当歌。”
云雾何时可拨,月明何时可见呢?
无人知晓。
然希望之火燃起,便不会轻易熄灭。
星火点点,照耀人间。
我们守候,我们观望,我们看着这时光的长河留下斑驳光点。
他们闪耀,他们璀璨,他们将越过这广袤的大地,越过漫长的时光,流传、延续,照亮我们
——成为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