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会儿,沈望山便带着两个小团子来了。
跟着他一起来的,除了白芷和裴隐真以外,还有抱着胳膊一脸傲娇的秋明渊。
自西峰潭一战之后,秋明渊因为受罚罢了职务,现在基本上就是大闲人一个。
沈望山前一步掀开了帘子,后脚如如和意意就走了进来,欢喜的朝龙皎月喊道:“龙姐姐!”
龙皎月左右看着这两个小团子,尤其是如如。可她这样不着痕迹的偷撇了好几眼,也没有觉得如如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沈望山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眉宇间之前的戾气与疲倦一扫而光。白露见师叔们来了,甜着嗓子喊了两声师叔好,便退了出去。
他坐在龙皎月床头的椅子上,关切的朝她问道:“感觉可好些了?”
白芷紧跟在秋明渊的后面,掀了珍珠帘子,进来也是朝龙皎月一笑。
裴隐真背着药箱,龙皎月摇头,朝沈望山笑道:“没事,已经好多了。我是觉得,再过几日就可以下地活动活动了。”
沈望山和蔼亲切道:“你自是觉得无恙,可这身体当然是要看裴长老怎么说了。”
裴隐真过来,放下药箱,给她悬丝搭脉,手指搭在红线上,过了半响,才慢吞吞的收起红线道:“嗯,倒也是已经大好了。”
龙皎月殷切点头。这身体好了,她就能蹦哒回仙姝峰清雅轩等魔尊大驾光临了~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刚刚白露给我说,她在这浮云阁上,看到了一个魔族。”
此话一出,满座皆静。沈望山慎重道:“魔族?竟然敢来长流圣地?还上来浮云阁?”
秋明渊明显不信,只说道:“怕是小孩子眼花了罢,这长流毕竟是修真重地,哪里是一个小小魔头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
哼,什么叫小魔头,要是红眼病听到了你秋明渊这句话,非得跟你大战三天三夜以驳回你看不起一代魔尊的狂言傲语。
其实龙皎月并不像把魔尊的出现告诉给这两位世尊,只是听白露说那凌云霄想要吃了她,她倒是有点担心白露的安危,想让几位世尊加强警惕,那凌云霄来仙姝峰没事,可若是去了其他地方,伤到了别人(白露),那就不好了。
纵使几位世尊加强了长流的御魔结界,魔尊也进的来,只不过是多花点功夫罢了。
想来他魔尊的天下大计尚还在襁褓里,如今过了这么久,也没见到雏形。这世间还是一样的世间,人魔照样不两立,修仙世家和魔族妖裔照样打的死去活来。
沈望山思索了片刻,见龙皎月没有丝毫犹豫的样子,似乎有马上就要回去布置下去加强御魔结界的意思。但是他还是继续和龙皎月闲聊了几句,说了些龙庭龙宗主在水镜中关切她的话,最后再三嘱咐她务必按时吃药,才告辞匆匆走了。
眼瞅着沈望山走了,裴隐真先是背着药箱继续熬药去了,白芷和秋明渊也跟着要告退。龙皎月靠在床头,只朝秋明渊道:“世尊,请留步。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白芷看了她一眼,果断退了出去。秋明渊留了步,眼看着四周没人了,只蹙眉道:“什么事,非得要偷偷摸摸说?”
他又思虑片刻,犹豫说道:“你好歹是龙庭未出阁的小姐,我又没娶家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该避避嫌。”
龙皎月慢悠悠道:“是关于沈世尊的事情。”
秋明渊卡了卡词,干净利落道:“说。”
龙皎月凝了神,只斟酌着说道:“你近来,可觉得沈世尊与往常有什么不同么?”
秋明渊一听到她说这话,脸色分外平静,只说道:“哦?你觉得有哪里不同吗?”
龙皎月看他这样子,竟然是脸上一分波澜也无,知晓他肯定是知道些情况的。她轻声道:“如如在西峰潭下杀了一个红衣女妖,你可知道?”
秋明渊侧目看她许久,才说道:“如如?你可知道如如到底是什么身份吗?”
秋明渊叹了口气,看着龙皎月等着下文的眼神,只神色复杂道:“你所说的事情,我们都是知道的。西峰潭下,他救你心切,如如便失手杀了红绫女妖。天下化目傀儡为一派邪术,但用的好,却是一个门道。这普天之下,在化目傀儡术方面的造诣,只要望山说第二,那便没人敢称第一。至于为什么如如和意意不能杀生。”
他只隐晦的说道:“如如和意意,并不是做出来的纸偶,她们曾是活生生的人。”
龙皎月蓦然呆住,曾经是活生生的人,难道是沈望山杀了两个小孩子,才做出了这巧夺天工的一对绝世傀儡?
龙皎月哑然道:“不会吧?难道是沈世尊............”
秋明渊看着她那表情,顿时就不爽道:“你别多想,望山不是那种人。”
看着龙皎月半信半疑的表情,秋明渊只得将其中原委娓娓道来:“如如和意意,是望山的弟弟和妹妹。望山少年时天资聪颖,缬草只身拜入长流,只修一门化目傀儡术,就是为了自己这对年幼时便因病夭折的双胞胎弟妹。当年化目傀儡术只算旁门左道,望山只修得这一门傀儡术,往日里在师门之中没有少受非难。”
龙皎月听到这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想起那平日里温柔和蔼的沈望山,在许多年前,那个文质彬彬瘦瘦弱弱的少年,背负着无数人的质疑,受着同门的排挤,只为了修的一门鬼术挽留自己因病夭折的幼小弟妹。
秋明渊看着她的表情,只说道:“当初望山只修化目傀儡术,引得无数同门侧目,更是有人四下宣传说他是鬼迷心窍。那时候你们龙庭的家主,也就是你龙皎月的祖父对他青眼相加,不仅要同他定下姻亲,还力保他坐上三司殿世尊的位置。只是你祖父膝下无女,于是这婚约便落在了你的头上。”
秋明渊看着她,只轻声道:“如如和意意不是一般的傀儡,至于她们为何不能杀生,杀生之后又有何种后果,这世间没有以魂成傀的先例,既然连望山都没有个准确的答复,我们更无法得知。”
龙皎月被秋明渊这样一说,这些未知的陈年往事占据了心头,一时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秋明渊继续道:“望山没有说如如杀了红绫女妖,也是怕被有心人拿去宣扬。他私底下同我们说过,如如杀了生,后果未知。若是他有何异常,就要我们杀了他,以防万一。”
龙皎月颤了颤,只说道:“比起沈世尊的性命来讲,那为何不杀了如如?”
她想起那个小团子欢笑甜腻的样子,心里一阵挣扎。可相比沈望山的性命,如如到底只是一个魂魄,如果只能保全一方,她更宁愿保全沈望山。
秋明渊凉凉笑道:“你以为我不想?若是有机会.........”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又叹了口气:“已经过去了大半月,我看望山也没有什么异常。只上几次看见他眼里冒出黑芒,他也同我说是察觉自己时不时会失神。你以为本尊的眼力不好么?你以为望山如今这样没日没夜的批着长流的大小事务,都是为何?他是在怕那个不可知的后果来临时,能走得...........能让长流的事物都有条不紊,门下的诸位长老们都有足够的时间去选出下一任的世尊。”
龙皎月黯然道:“那我们现在只能干看着吗?”
秋明渊道:“或许如如杀了生,后果并没有那么坏罢。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希望这寄存了魂魄的化目傀儡,犯戒杀生之后,并没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秋明渊走之后,龙皎月独自坐在床上。
白露进了门来,看见龙皎月坐在床头,黑色的发丝从她的额头滑落,掩住了半边脸庞,那明亮而漆黑的眼睛,在那白净的纤细脸庞上,在睫毛的虚掩下,望向窗外的满树白雪。
白露察觉龙皎月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只走过来,老老实实的坐在她床头,没有说话。
虽然不知道秋世尊刚刚单独留下时和师傅说了些什么,但师傅的神色似乎真的很忧郁,这个时候她还是不要去打扰师傅好了。
龙皎月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第一次感受到作为布局者,却身在局中无法看穿谜底的无力。
她无法将这里的人再看做无关紧要的人,他们的喜,他们的怒,他们的悲,身处于他们身边的龙皎月,都可以感同身受。
白露坐在床头,安安静静的看着龙皎月的侧影。她的睫毛轻轻的颤抖着,那双至美的眼睛在光影中闪动着摄人心魄的鳞光。
龙皎月转过头来,看着白露。面前的小白露有着圆润的小脸蛋,上面一双大圆杏眼湿漉漉亮晶晶的。这曾是她笔下玛丽苏白莲花的女主,但此刻,她是龙皎月的徒弟,她是被白露全身信赖的师傅。
白露看着她回过头来,从凳子上下来,站起来靠在床边,突然伸手抱住了龙皎月的脖子:“师傅怎么了,师傅不高兴了吗?”
被这小小的软软的身子给抱着,龙皎月轻轻的嗯了一声,只说道:“师傅没事。”
白露抱着她,只像个小大人一样认认真真的说道:“师傅要是不开心,就告诉白露。白露不会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龙皎月被她逗得一笑,只把头放松下来,搁在她的小肩膀上。
你这个小团子,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可爱无邪,说出来的话明明是童言无忌,却总是能戳中师傅的心里,真是让师傅拿你没办法。
龙皎月在灵药殿躺了几天,之后便陪同白露下了山。
出灵药峰的那一天,浮云殿外侯了一大群弟子。龙皎月这初见吓了一跳,再一看里面的诸多面孔是那日看着她与原重阳一战时跑龙套的弟子,还有仙姝峰的众位弟子。
龙皎月刚一出门,门外两边仙姝峰的弟子便穿着白蓝色的校服,异口同声齐齐喊道:“师傅!”
裴隐真捋着花白的胡子,笑道:“你看看你门下弟子可真是担心你,天一大早便来这里候着了。”
龙皎月看那些弟子看见她时热烈盈眶的模样,转念便明白了。以往她当上仙姝峰掌门的时候,靠的是龙庭的滔天权势和沈望山的裙带关系,这一帮弟子们又是白芷大师姐的一等一fans,自然是不服她。
而那日在长流白玉石阶操场,她不仅展现了她作为了龙庭嫡女的强势引雷决,更是在关键时刻(为长流弟子)用手中的雷霆挡下了原重阳的光剑,突出了她作为长流掌门关怀弟子的品行,敢情这些弟子自那一战打心底认可她了,难怪会全都上来迎接她。
龙皎月拿出一副矜持的掌门模样,淡淡挥手道:“嗯。”
这动作一做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傻。
白露跟在龙皎月身边,只朝她甜甜笑道:“师傅你看,师姐们看到师傅没事,都很高兴呢!”
龙皎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是来得晚只看到这同门友爱的一幕罢,若是来早些,就能看到师傅在这仙姝峰与诸位师姐们明里暗地的撕逼大战,师傅以前在仙姝峰可完全就是个花架子。
回了仙姝峰后,龙皎月站在那满地白雪里,抬头看那沿着一路点燃的宫灯。
竹舍小径被她的结界撑着,地上没有一粒雪。只有两旁的竹枝上,挂着星星点点的宫灯,上面的灯笼上倒是有些积雪,映的灯笼里的萤石更是显得淡绿。
白露见龙皎月在路上走着,大着胆子,伸出手来,牵住了龙皎月拢在袖子里垂在两边的左手。
她的手又小又软,指甲剪得圆圆的,如葱尖一般娇嫩,还发着一点微微的红。龙皎月见她大着胆子来牵自己的手,笑了一笑:“哪里有徒弟牵师傅的手的?”
她反手握住白露的手,十指紧扣,当是牵着个不懂事的孩子,牵着她在竹舍小径上慢悠悠的走着:“你的手怪凉的,改日得多穿些衣裳。”
白露的心在胸腔里一阵跳,又是窃喜又是紧张,只压低了声音小小的软软的说道:“哪有,师傅总觉得白露冷,可是白露还觉得热呢!”
龙皎月一笑,只说道:“别多说,反正着凉了,惹了伤寒,就要喝药。这个你自己做主,到底是多穿衣裳还是多吃药。”
白露吐了吐舌头,巴不得两只手都去牵住龙皎月的手,她只仰着头软软道:“哼,才不会让师傅得逞呢。”
龙皎月不以为然的摇头一笑,又抬头看了看那竹枝上挂着的宫灯,那铺天盖地的冰雪世界里,她突然出声道:“师傅记得,再过几日,该是年关了罢?”
白露点头。
龙皎月轻声道:“你想不想家?”
白露暮然一呆,半响才说道:“白露拜了师傅做师傅,须得学成才能回皇宫。而且,哥哥他们........”
她有些黯然,只说道:“白露很想父皇和母后,可如果白露回去了,因为白露和哥哥们的关系不好,几位母妃都会很头疼的。”
龙皎月一笑:“这样说来,还是很想家嘛!”
白露有些害羞,不说话了。龙皎月看着她,说道:“过年就是要大家聚在一起才好,小白露想自己的父皇母后,师傅也想龙庭里的家人,所以,今年大家一定要聚在一起过。”
白露抬起头,朝她吃惊的说道:“师傅是让白露在长流过年夕吗?大家聚在一起,聚在一起的话,可是父皇和母后是不能出皇宫的啊!”
龙皎月顺了顺她的毛,只笑道:“过几天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