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是抽丝剥茧的痛,心里是遥不可及的人。
白露蜷缩在芦苇蒿里,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只是怕吓到那些在旁边水塘里戏水的孩子,她觉得他们年纪还小,不应该看到这样鲜血淋漓的怪物。
她的身体每一寸都是血肉模糊,每一处都是千刀万剐,刚刚挪行过来,地上的沙子黏在身体上,宛若最粗糙的磨砂,将她手上的原本便碎裂的血肉再一次磨得血肉模糊。
血肉从白骨上生长出来,破碎又愈合。白露迷迷糊糊的蜷缩在地上,抱着膝盖,咬住了牙。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只要忍过去了,一切都好了。等我好了,我就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自我了断。我见了师傅最后一面,我该庆幸啊!
可想着想着,她心里有一团委屈的情绪不由自主的涌动着,咬着唇情不自禁的小声哭泣了起来。
师傅忘了她,师傅怎么了忘了她呢?
她将自己蜷缩的更小了,只伤心的想着,师傅忘了她,一定是生她的气,都是她自己的错,都是她不该说出那样无情的话,没有想办法早点来救她,就算是掩人耳目也不该说出那样残忍的话,教师傅那样伤心,所以她才会忘了自己。
都是自己的错,都是自己的错。
她只是这样想着,旁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孩子的惊叫。惊叫声和哭泣声此起彼伏,白露动了动身子,艰难的转动血肉模糊的脸朝那边看。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被发现,吓到了她们,可后来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透过青青的芦苇蒿叶条,被光照的斑驳的视野里,几个孩子惊恐的往水上跑,踩着鹅卵石石滩往岸上跑去了。一个小男孩子光着半截身子,又哭又喊拼命的朝岸上游,一只从水里伸出的手伸出来,泡的发白带着青紫色,挂在他的腿上,将他紧紧的拉住,往水下沉去。
那些孩子明显是被吓惨了,一个个惨白着脸头也不回的朝岸上哭爹喊娘的跑了。
水祟由淹死的人怨念而成,盘踞于河流湖海。今日这一幕,不过是水祟要拉了替死鬼下水,日后才好投胎。这种低潜水泽里的水祟是再小不过的精怪,寻常的人家若是遇见了,胆子稍稍大些的汉子把它从水里一拉,保准扑腾两下就化作了一缕青烟。
这种最末等的水祟,离了水就活不了,对普通人根本造成不了威胁,如今也只有找上这些孩子的份。
那群孩子吓得哭喊着,头也不回的跑了。白露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的身体还没有长出皮肤,只忍着身上的剧痛,每走一步,从四肢百骸都要传来几乎无法承受的血肉撕裂之痛。
那孩子被拉进水里,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哭喊声渐渐微弱,他半个身子沉在水里,已经失去了意识。那水祟冒出半个被湖水泡的青白的脑袋,一缕缕黑发在水中浮浮沉沉。它看出来这边站在岸边的血人是个厉害人物,可又舍不得手下抓着的这个猎物,只龇牙咧嘴的朝她低吼着。
白露摇晃着,步伐不稳,竭力走到了湖边。她看那个水祟没有放人的意思,只一只手按在了湖水之中。一股黑气从她的手掌中蓄势而发,刹那间,那一条河流的河水,全都顷刻蒸发。
那水祟不知道岸边这个血人只一手按在塘水中,便将这一整个偌大的河塘给蒸发了。河塘下的河床上净是沙土,里面埋藏着半掩的白骨,湿漉漉的水草全搭在上面,缺了水的鱼儿从水中落下,落在湿哒哒的的细沙上。
那个长相可怖的水祟离了水,连求饶的声音都没发出来,便成了一缕青烟,四散开来。被水祟拖下水的孩子掉落在沙土上,咳了半天才有了一丝气息。
白露艰难的伸了手,将他从沙土上拖了上来。旁边的鱼儿在空气中痛苦的挣扎着,渴求着河水的拥抱。白露将那个孩子拖上了河岸,喘着气瘫在地上。
她一挥手,那顷刻前被蒸发的河水重新在空气中凝结成水珠,磅礴大雨顷刻而下,将河底的黄沙冲击的一阵昏黄。那在河床上摇头摆尾的鱼儿得了雨水的滋润,扎进了水中,摇摆着尾巴欢快的游走了。
空气中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纱帘一般,没有一滴雨水一丝凉意透过来。白露看着那河床里黄沙掩埋下的白骨渐渐消失在水面,知道那都是往日里被之前的水祟所害死在这湖里接替上一任的人,只叹了口气,道:“早去投胎,莫要再害人了罢!”
白露坐在那个孩子旁边。这里紧挨着钟武山,又不是喧闹的市集,山里野兽多,放这个昏迷的孩子在这里,保不齐什么财狼猎豹看他单了,趁他昏迷了要她的命。
她想摘片旁边的青蒿叶子,使了一叶障目的隐身术。可那青蒿叶片边缘锋利,又薄又锐,不过是一抹,便在她的手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
白露不在意那个血口,可是她如今实在太过虚弱,昨天那千丝剜肉利刃刻骨之法重创了她的身体,坐在那地上,硬是拽了半天,还是没有扯下一条青蒿叶来。
她实在是太累了。白露看了看旁边的那个昏迷的孩子,知道他只是呛了两口水,不时便会醒来。自己待在这里气息强大,一般的野兽也不敢轻易靠近。她左右看了看,最后还是把自己用法术织就的红色羽衣盖在了他的身上,自己单单的穿了个外衣,抱着膝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睡得太沉了,往日里所有的疲倦齐齐的涌上了心头。她本想挪到一边去睡,怕这个孩子醒了之后自己这幅模样会吓到了他。可偏偏身子不听使唤,已经全然的松懈了下来。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有人轻轻的推了她一下。白露的身子先是颤了一颤,之后才慢慢的抬起了头。
面前一对好奇的眼睛,正眼巴巴的瞅着她。
天上头还是青天白日,上好的天气,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片云。白露眯着眼睛,看面前那个孩子。
她以为她睡了很久,可事实上她只睡了那么几息不到。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这个孩子就行了。
那男孩子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条黑布麻面的裤子,朝她红着眼睛,劫后余惊又怕又胆怯的说道:“小姐姐,小姐姐,我怕!”
大概是知道自己被面前这位浑身血污的小姐姐给救了,觉得她是个活人,那男孩子抓住了她的一个袖角,呜呜的哭了起来:“小姐姐,刚刚这河里有人在拉我的脚,小姐姐,阿丑好怕........小姐姐你带阿丑回家去好不好?”
白露见他不害怕,自己慢慢抬了手,摸了摸自己的面皮。她的血肉生长的很快,脸上已经有了基本的容貌和脉络,除了脊背上和胳膊上的皮肉还没长全,其他地方都与常人无异了。
不过是个孩子,白露心一颤,只伸手想要拉他,朝他竭力挤了个笑,只说道:“你自己一个人回家去,小姐姐跟在你后面,陪你走。起来,乖,你记得回家的路吧?”
那孩子眼泪止不住的流,很明显是刚刚被吓坏了,脸色不是一般的苍白。他呜咽着摇头,只跟她哀求道:“小姐姐,你背我嘛,阿丑腿软,阿丑走不动,爹爹总是背阿丑的,小姐姐,阿丑要你背我嘛!”
白露叹了口气,只朝他说道:“那好,我背你到了可以看见你家的地方,你就下来自己回家。姐姐有事,姐姐不想进你们的村子,你说这样好不好?”
阿丑连忙点头。白露吃力的站起来,把阿丑背在背上,脊背上被他一压,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白露闷哼了一声,慢慢的走了起来。
阿丑今天被那水祟一吓,除了呜呜呜的哭就是翻来覆去的说回家要挨骂。白露背着他,在那青蒿丛里往他们来时的路走着。
阿丑趴在她的背上,劫后余生的惊恐和害怕过去了,止住了眼泪,又开始朝着白露问东问西:“小姐姐你是从哪里来的?”“小姐姐你好好看,阿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小姐姐你这么好看的人!”“小姐姐要去我们村子里吃饭吗?牛娃他娘在村里开了饭馆,炒的饭菜可好吃啦!”“小姐姐要去村子上游的李家村买布匹吗?”
白露听着耳边这孩子聒聒噪噪的问话,心里又是一阵无奈。被这孩子这么充满活泼气息的一问,不知不觉,她的心里的抑郁少了很多,只轻声温和的说道:“没事,姐姐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只是路过,我不吃饭的,我也不去买布匹............”
前面一阵吵嚷声顺着芦苇里飘荡的飞絮飘了过来。白露停下脚,只站在那里。一大群带着锄头棍棒的青年人过来了,为首一人哭哭啼啼,看上去是个妇人模样。
白露一看那些人的架势,知道应该是逃回去的小孩,回去告诉了村子里别的人阿丑被水祟拉入水的事情。
果不其然,为首的那个哭哭啼啼一边大骂一边往前走着的妇人眼尖,远远看见了站在远处芦苇荡里的白露,尖叫了一声,朝这边冲来。
阿丑趴在白露背上,先是伸长了脖子,像只望见了归林的鸭子,兴奋的喊了一声:“娘!”
接着他看到他娘那来势汹汹一副吃人模样的可怖样,吓得一缩脖子,只害怕道:“这可怎么办,娘这回饶不了我了!”
白露本不想被其他人看见,她现在是魔,不想惊扰了村民的生活。
那妇人冲了过来,白露放下阿丑,阿丑又怕又喜的站在那里,又怕挨打,又欢喜的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只僵硬着身子等着之后的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