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一声尖叫,被地下那分不出人形的血肉给骇的魂飞天外,踉踉跄跄的往前逃去。
旁边的众人们显然也是吓了一跳,只面面相觑,半响才咂舌道:“这个妖怪是打不死的啊!”
人们又惊又恐,那妇人站在一旁,余惊未定,只恨恨吐了口唾沫,骂道:“不死心的野蹄子,怕是想爬过来害我们村子里的人呢!”
那浑身鲜血的人形依旧颤抖着,想要向她这个方向爬来。终于有人开了口:“不如点火吧?打不死的妖怪,火总能烧死吧?”
千里的芦苇荡,需要烧多久?
终于有村民匆匆的跑回了家,取了火折子来,将那燃烧着的一点火星投入了微风凄凄下青翠的芦苇荡里。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众人退在一边,只防着那妖怪有了力气逃出来。那妇人愤愤不平的谩骂着,手却伸进袖子里,掏出那块三色龙鳞石,对着日光看起来。
火势蔓延,很快就烧到了那妖怪的旁边。
火焰扭曲了众人的视线。无尽的烈焰和煎熬里,白露凄厉的尖叫着,她朝那边日光下迷离的光线伸了手,喉咙里只嘶吼着自己都听不清的□□:“给我........师傅的........给我.........”
可大火阻断了她的视线,那妇人贪婪的看着那块三色龙鳞石,小心翼翼的将它揣进了怀里。
火焰灼烧着一切。
喉头哽咽,可是想哭也哭不出来,就在心里发酵成一团,堵在喉头,不上不下。胸腔闷的难受,她的手已经断了,残存的手想要去揉一揉,巴不得将心肺都揉平的揉一揉——可是她已经没有心了。
是啊,她把这颗心给了龙皎月,无论是从一开始所说的,我的心里只有你,还是到后来,真真切切的将心脏挖出来,换在龙皎月那早已惨败不堪的躯体里,她的心都是给了师傅的。
痛苦,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煎熬她的痛苦,跗骨之蛆,如影相随,尖刀刮骨,噬心摧骨。
大火扭曲了一切,她的身上开始发出皮肉烧焦的黑色烧痕。可是她已经连眨一眨眼睛都再没有力气了。
由死而来,死而复生,非人非魔的自己,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有谁需要我吗?有谁在意我吗?
已经够了,已经够了,真的已经,很累了啊..........
那大火焚烧尽一切血肉,焚烧着那森森的白骨。周围的村民们被大火隔绝了目光,只站在旁边议论纷纷。
阿丑被他阿娘抱在怀里,只露出一双天真残忍以为自己是孩子,所以即便说出这样的话也该得到原谅的眼睛。
这世上谁又该得到原谅?
没有犯下罪孽的人被万民唾弃,穷凶恶极的悍匪仍在逍遥法外,这个世界便是如此残忍,如此不公。
所有人都不需要你了。
师傅她已经忘了你,帝后已不再有这个公主,你曾经的臣民将你视为妖魔邪祟,不分青红皂白要将你焚烧殆尽。
三色龙鳞石已经不在了。
师傅的信物已经不在了,她已经不爱你了,她有她的自由,她有她的天涯,死而复生想要与她长相厮守的你,已经不再被任何人需要了。
所以,永远的沉睡过去吧。
那大火燃烧着,扭曲着世间的一切黑白是非。
银色面具的光在白昼划过,焚烧一切的火焰顷刻灰飞烟灭。
森森的白骨站在那漫天的血雨里,周围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鲜血与屠杀成了这个小村村民眼里见到的最后的风景。
阿丑吓得浑身发抖,站在那里,有一声像是脖子被折断的清脆声音从他母亲的身体里发出来,鲜血溅了他一脸。
在无尽的煎熬里,原重阳站在白露的灵台幻境里,站在那一片烈焰煎熬中,只静静的看着她。
“要怎样,才能结束这样的折磨呢?”
“公主........到如今,已经够了。”
“是吗?已经够了吗?”
她失落的站在那幻境里,只伸了手,想要触一触原重阳的银面具。
可是她忘了,如今这只是在她的幻境里,如今身处的地方,该是那焚烧天地的烈焰里,在青蒿与河水的蒸腾里,原重阳是真的,可她只是一抹灵体了。
她触不到他了。
白露叹了气,那声音轻轻的,稍微一触碰,就要消散在空气中。
“如果。”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微微笑了起来,只竭力的,尚且还带着那么一丝希望的说道:“如果哪一天师傅想起了我,你就告诉我,你带我走了,我和你在一起,过的很好。是我负心,让她失望了。”
她垂下头,像是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维持生命了一般,声音轻不可闻,到最后已经彻底溃散了。
“谢谢你,重阳.......哥.....哥......”
在那一片虚无里,连通魔域与人间的五大封印之地,上面覆盖着的封印轰然碎裂,群妖涌入,天下风云变色!
那白骨轰然倒塌。
雷霆,风云,乌云蔽日,怒海滔天。
在那云层漩涡着,集聚着的中心,钟武山偌大的山巅摇摇欲坠!
像是从一堆白骨上重生的诡异曼珠沙华,绽开了猩红的花瓣。有世上最美丽最妖冶的女子,从蜷缩成一团的姿势醒来,慵懒的伸展了腰肢,从白骨堆中,慢慢的站起了起来。
霞光初绽,世上没有哪出风景,比得上这个女子半分的风情。
黑发,黑瞳,大红色的衣裳在晶莹剔透的肌肤上衬得惊艳灼灼。眼里有幽蓝色光芒,流转迷离,朝着原重阳,浅颦轻笑,风情万种。
面前阿丑吓得浑身颤抖,牙齿咯咯打战。刚刚的村民们如今已经化作了鸟兽散,一窝蜂头也不回的跑了。
原重阳站在那火焰旁,看了看那女子脚下的白骨堆,面露不忍,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已经蜕变新生,宛若蝴蝶冲破了残茧,宛若凤凰在烈焰中涅槃,在抛弃人性断情绝爱的那一刻,舍弃性命,得来了彻底成魔的新生。
是死亡,也是新生。
白露慵懒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上面,原本容色倾城的脸上,在眉心显出了一道红色的重华魔纹,像是一朵绽放的泼墨花朵,灼灼的绽放在她的眉心。
她随手捡起那个白骨的颅骨,眼睛看也没有看那些因为害怕而跑远的村民。她单手拾起那个颅骨,只放在唇边,将娇艳欲滴的红唇印了上去。
在她的唇边,那白骨的头颅化作了一阵青烟,湮灭无声。
原重阳撇开眼,白露朝他轻佻的看了一眼,娇笑道:“怎么了,不愿意?”
阿丑吓得呆在原地,身体已经失去了动弹的能力。白露赤着一双玉足,轻轻的落在他的面前,只俯了身,伸了玉藕一般细净的胳膊,手指抚在他的脸上,轻轻的娇笑道:“好孩子。”
那双犹如凝脂般细腻的柔荑落在他的脸上,阿丑吓得不敢动弹,只含着泪颤着声喊她道:“小.....小姐姐........”
面前一具瘫软的尸体,赫然是他母亲的。阿丑吓得脸哭都忘了,白露看着他,温柔的将他身体板过去,只指着那些逃跑的背影道:“你看,他们抛下你了呢!”
那声音像是地狱里魔鬼的呓语,充满诱惑而带着血腥。阿丑看着他们,眼泪终于怔怔的落了下来。
白露含笑着朝那边看了一眼,抬了一只手。
那些还在逃跑着的影子上,偌大的钟武山,突然切斜倒下!
整座山峰,直直的倒了下来,偌大的山,就这样被她一手之力给倾倒了过来。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方圆十里被那钟武山倾倒下时给激起的气浪给震成了扩散形的龟裂状。
无数哭喊声和惨叫声还没有来得及响起,就被那巨大的山峰给压在了下面。百来十位村民,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成了一滩血肉。
站在白露身边,同处结界里的阿丑没有挨到那一道气浪,可他已经脸色惨白,如同一个死人。白露收回了手,只挑了一边的眉毛,不满的故作伤心道:“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却不肯用,白白损坏了之前的肉身,多不值得,傻子。”
她跺了跺脚,又是不满又是气恼,只推了推阿丑,朝他扬起脸冷笑道:“我给你一条生路,跑!”
阿丑如梦方醒,被她一推,吓得哭都不敢哭,只畏畏缩缩撒开腿就跑。
前面被震碎的山石尖锐咯脚,可阿丑只是拼命的狂奔着。白露俯下身,随意的摘下了一片青蒿叶片,只温温柔柔天真无邪的朝原重阳走过来,朝他偏了头,微微笑道:“重阳哥哥!”
那声音跟往常无异,在那一刹那,原重阳几乎要以为,她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白露公主,他亲眼看着她长大的,善良温柔的白露公主。
白露赤着玉足走过来,手里把玩着一枚青蒿叶片。看见原重阳看她,她突然就变幻了脸色,只冷而狂傲的狂笑起来,半响才把玩着头发,朝他慵懒而妩媚的说道:“重阳哥哥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她头也不回的一甩,手中的青蒿叶片犹如出鞘的利剑,在空中划过一道看不清的弧线,直直的朝奔跑着的阿丑冲去。
阿丑毫无声息的倒在了远处的地上。白露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原重阳戴着银面具,只悲戚叹气道:“你为何又不直接杀了他?”
果然,阿丑又从那远处的青蒿荡里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外面逃去。
白露朝他嫣然一笑,如万千繁花初绽,白雾缭缭仙人之姿。她站定了脚,只朝他慵懒道:“总要留个报信的,莫不然刚刚那一场地动山摇,这些愚昧的世人都该只是以为是地龙翻身,那可多不好?我得让世上知道有我这么一号大魔头人物啊?不然那修仙的世家不找上门,我得是多无趣?”
她蹙了蹙眉毛,捧着心口泫然欲泣道:“若是他们不来找我,那也只有委屈我挨个挨个亲自找上门了。”
看着原重阳又要叹气,白露只浅颦一笑,朝他吐出一个个冰冷无情而慵懒的字眼:“不用担心,我用青蒿叶扎穿了他的心脏,等到他逃回离这里最近的天府城,说完消息,估计就没救了。”
她的笑容像极了修罗路终点绽放的那摄人心魄的曼珠沙华,只娇嗔道:“坏孩子,就该得到惩罚,不是吗?”
原重阳没有开口,只是伸了手,手心上摊着一块色泽晶莹,宛若三色琉璃般璀璨的三色龙鳞石。
他轻声道:“你的。”
白露看了眼那三色龙鳞石,脸上平静了半响,终于绽放了个璀璨夺目白莲初绽的妖冶笑容。她接过来,左右翻看了片刻,终于在那美人皮上泛出一点转瞬即逝的情绪,恹恹道:“不好看,扔了吧。”
曾经视之为生命的东西,什么都不重要了。
不好看,扔了吧。
那石头在空气中化作了一道弧线,被远远的丢进了满是灰烬的青蒿荡中。
她原本走了两步,却突然又回过头来,兴致缺缺的看着原重阳。
原重阳被她这么一望,情不自禁的停住了脚步。白露赤着玉足站在地上,只抬眼去看天边,娇俏道:“重阳哥哥,白露走得脚都软了。”
原重阳默然,现在的白露已经彻彻底底沦为了重华妖魔,根本不再是过去那个公主。
刚刚那覆手之下,杀了百来十人,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反倒是觉得不尽兴一般。
如果是往日,公主绝对不会说出这样脚疼撒娇的话,面前的人是白露,但也已经永远不再是白露了。
原重阳伸手,想要将她抱起来:“属下抱着公主走。”
白露眼波媚横,只痴痴笑道:“我哪里还是公主了啊?”
她凝了眉,朝天边一挥手,身体扭曲了片刻。耳畔一阵地动山摇之声,轰隆作响。
白露看着那天边浮上云霄的岛屿,只用幻术在被她挥起来的钟武山上做出了一座精美绝伦的城。
原重阳诧异的往回看,白露走进他,踩在他的鞋子上,踮起脚来抚摸了他的银面具,只轻蔑而风情万种的看着他的眼睛,笑道:“我自此不再是人皇族的公主,但我从今天开始,就该是这六界的王。”
被带回西北齐云府之后,龙皎月一直乖乖的听着白芷的吩咐。
她要她往东,她就绝不往西。她要她喊她阿芷,龙皎月就腻着嗓子喊她阿芷,让白芷心花怒放。
阿芷,这个名字,只有亲昵之人才可以喊出的称呼,从龙皎月那清丽而婉转的嗓子里喊出来,带着一丝让人抑制不住的心动。
龙皎月一直呆在那西北齐云府的家主后院里,若是别的人发现她,定然会大吃一惊。这当初被西北齐云府现任家主认定了当初屠尽他们满门的罪魁祸首龙皎月会出现在这里,任谁都会怀疑当初白芷是别有用心。
只是龙皎月却不这么想。
龙皎月一直乖乖的呆在那个院子里。
白芷喜欢看她红妆的样子,她抹了红唇,别了簪子,穿着大红灼灼的衣裳,坐在水汀前装模作样的学弹琴。五指纤细如凝脂初雪,柔荑在琴弦上拨动,撩拨出清远的缭缭之音。
白芷觉得龙皎月肯听话的模样,越发让她着迷了。她从心底感到这样有些不妥,可到底是哪里不妥,她自己也不知道。
龙皎月在回到府上的第二天,便感到了一阵地动山摇。整个偌大的天府城都在摇晃,连同远在天边的长流都未能幸免,悯生宫上修建的房舍都塌了两间。
整个天府城,尤其是靠近钟武山一带的民众死伤惨重。龙皎月呆在西北齐云府,待到那震动四面八方涌来时,白芷已经破门而入,将她带出房舍内,站在院子里,护在身后。
龙皎月低眉温顺婉转,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红了眼眶,朝白芷说谢谢。白芷看着她,心里又软又喜,只一叠声的问她有没有事。
之后听说有身负重伤的孩童逃出了那钟武山下,来齐云府报信,说有妖孽在钟武山为非作歹,这才引起地动。那孩童刚到齐云府,说完这事便气绝身亡。齐云府家主悲恸之余,命人厚葬了这位坚强的报信孩童,以表钦佩。
此事不仅惊动了西北齐云府,连远在千里外的龙庭都听闻了此事,派人来齐云府商谈事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龙庭派了人来,但白芷还是尽可能不卑不亢的接待了龙庭派来的使者。
与此同时,据各世家所镇守魔域的分家据点回报,五大魔域的封印全部被破坏,妖物流窜人间作乱,一时狼烟四起,人皇族,长流,龙庭,王权,但凡是修真界有所作为的世家,全部倾巢而出,以期赶在造成不可挽救之祸乱之前,将魔域重新封印。
龙皎月窝在那房舍里,不知道外面到底是怎么样一副光景。
她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只在指尖割了一丝小口,淌下一滴血,落入那茶水碗中。
最初的时候,这也不过只是一个小想法。她曾经吃过白芷给她的忘忧草,可是在白露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她想起了一切,忘忧草就已经失效了。
她的血液里已经含有忘忧草的成分,身体就带着忘忧草的效果。这种药效,少剂量只会导致短暂的记忆。
每到晚上,白芷都有饮茶的习惯。等到她睡觉之前,若是饮下这杯茶,那龙皎月只要动作不大,对白芷所做的事,她便不怎么记得起来。
她现在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太多了。白露给她的身体,她不能浪费了。
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她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放在她的头上,让她遭受了那样的痛苦,让白露到最后成为那天那个样子。
她想去,想去见白露,可她怎么见她呢?在没有弄清真相之前,在没有洗刷冤屈获得清白之前,她就这么一个戴罪之身去见她?
龙皎月眼看着白芷睡下,她躺在白芷的内侧,只静静的躺在被窝里,看她呼吸均匀了。
这段时日里,白芷对她很客气,很温柔,可就是这种客气,才最让龙皎月愤怒。
明明当初那样恨她,那样背叛她,那样中伤她,却又可以逼她失忆,在她失忆之后还露出那样友好的一面!
她龙皎月已经快要分不清白芷当初到底有没有那样温柔如水的一面了。是不是说,白芷一直是这样,深恶痛绝的恨着她,那些往日的友好和温柔都是她龙皎月假想出来的?
没有做过的事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龙皎月跟西北齐云府的事情能有什么关系,她当初没有打伤过白芷,更没有杀过那个弟子,那白芷为什么要指认她?她和她什么时候结下了这样不死不休的仇?
夜凉如水,微风吹走了白日的炎热。
这几天事务繁忙,白芷天天在外奔波,到了晚上身心疲倦,喝茶的时候也没怎么在意那里面淡不可闻的血腥气息。她只匆匆喝了茶,漱洗勒一番,便换衣上床睡了。
钟武山突然出现了一座华美的宫殿,浮在云端犹如仙岛,那些不知情的民众们指点热闹,去了那里就再也没回来。之前的地动山摇造成的房舍倒塌与赈济灾民还摆在案头上,长流派来的商谈,龙庭如今过来的商谈,这一切全都挤在一块,让白芷整日里忙得如同高速旋转的陀螺一般,连歇口气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那华宫里的主人,就是那日报信孩童口中说的魔女。之前西北齐云府好几次派了弟子去查看,可他们每一次都是仓皇狼狈的逃回来,每个人皆是一踏入府门便气绝身亡。那魔女出手狠毒刁钻,全部都算好了时间,皆是让他们死在西北齐云府里,给她这个家主看。
那个魔女并非天魔一脉的上古神邸魔族,来路不明,却神通广大,让白芷头疼不已。如今她们西北齐云府所看管的钟武山出了如此大的祸患,若是解决不了,日后在长流尊议的时候,免不了又要被其他觊觎齐云府手下权利的人给加以抨击。到时候能不能保住西北齐云府的领土,那都是个未知数。
白芷觉得这段时间实在头疼的紧。若不是龙皎月在她身侧陪着她,还能听她说说话,自己怕真是要扛不住了。
如今这么多事突然就叠加在一起,让她实在有些吃不消。
龙皎月撑着一边胳膊,看白芷已然熟睡,终于轻声道:“白芷?”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女子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在房间里轻响。
龙皎月见她熟睡,终于运了功,手指上点了莹莹的白光,在她额头点了一点,只带着梦呓一般温柔的梦幻声音,轻不可闻的问道:“白芷,杀了西北齐云府的幕后凶手,是谁?”
她屏气凝神,等着这个回答。
白芷的眼睛轮廓像极了一片柳叶,那眼珠在眼皮下不安的转动着,半响才咬牙切齿而悲哀的说道:“........北陵城..........天魔.......”
她似乎极为痛苦,双眉紧紧的皱在一起,痛苦不堪的吐出了剩下的字眼:“还有........龙皎月..........”
龙皎月愕然,没想到白芷是从打心眼里觉得她就是当初屠尽西北齐云府的真凶。这件事她没做过,可是当场的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她只得默然。
其实到如今,龙皎月自己都不知道,魔尊到底为何帮助北陵城屠没西北齐云府满门。这世上天魔一脉都是一脉单传,当初那天魔的气息,连龙皎月都认定了是魔尊的作为,根本没想过沉睡在北陵城的身体里的魔刹会因为北陵城怨气太重而苏醒过来。
毕竟当初在龙皎月自己的小说里,那凌苍天早就只剩了魔气,哪里知道如今还能凝聚成魔魂。
龙皎月没想到白芷也不知道真相,那她当初对自己的所做,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可恨了。毕竟自己是她所认为的假象敌人,她只能说是自己倒霉。
龙皎月看着她,接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在俊疾山的那天晚上,跟在你身边的西北齐云府弟子,是谁杀的?”
她一直是以为有人伪装成自己的样子,打伤了白芷,杀死了那名弟子。白芷恨她,她知道,但是白芷不至于为了陷害她而残害无辜者的性命吧?
可其实龙皎月的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白芷握着拳,在深不可测的梦境里辗转反侧,只从牙齿里迸出几个字:“我........是我。”
龙皎月听到了这意想中的回答,像是自嘲的笑了笑,在此刻,说什么想法都是苍白无比。她只苦笑了片刻,索性继续轻轻的问了下去:“你为什么要救龙皎月?”
这个问题如同石沉大海,往深里沉了下去。
白芷像是熟睡极了,眉头皱在一起,在眉心雕刻了一个深刻的川字,像是抹不平的山峰。
忘忧草从喝下去之后的一个时辰会起效,又在一个时辰后会失效,中间有一个时辰的药期。
龙皎月知道离一个时辰还早,这都是她往日里实践过来的法子,配上她之前在龙庭学的摄魂术,万无一失。她有时间来等。
摄魂术是龙庭的绝学,可以拿来审讯犯人。在这摄魂术的强迫下,除非用魂魄之力誓死抵抗,否则就一定会问出所问的答案。
只是这种摄魂术只能用于亲近之人,若是被施法之人对施法之人有一分的不情愿和警惕,就无法起效。
和白芷虚情假意了好几天,摄魂术已经不存在太过生疏所以失败的这种错误。
可白芷如同睡着了一般,龙皎月等了许久,她始终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明天该是龙庭来人与西北齐云府商议钟武山一事的日子。龙皎月俯身看着她,面上的悲戚渐渐冷了去,终于面若寒霜,只在心底叹了气,轻不可闻的道:“白芷,我们情分,在俊疾山,就已经恩断义绝了。”
她躺下,知道那忘忧草的药效会让白芷知道这一个时辰里她用摄魂术问过的问题。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只看着窗外即将拂晓的第一道晨光:“你中伤我无事。可你欠了我的九天引雷诀,害了白露的债,我始终是要一起拿回来的。”
天刚亮,外面的晨光刺破苍穹,在窗花上映出一个一个雕花蔷薇的剪影。
白芷准时醒来,身心带了一丝疲倦。她起身的动作很轻,因为旁边的龙皎月面对着内墙,背对着她,睡得正香。
红纱帐里,传来龙皎月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白芷有些奇怪,她似乎有些累,这几天晚上总有些睡得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事务繁忙,所以有些睡不踏实。
清心诀也念过,可这种疲倦的感觉总是在她心头萦绕不去。白芷坐在床头,梳洗了一番,穿上了黑衣,回头看了看龙皎月,见她还踏踏实实安安分分的睡着,便放下心,出了去。
等到白芷关上门不久,龙皎月终于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白芷在西北齐云府的家主殿堂里批了些折子,那些封面上印了红字的加急密函,全是些朝家府总府要银子的折子。
重修西北齐云府主府需要大笔的银子,钟武山坍塌时压死的村庄请求赈济灾民,她们钟武山下分部派出去勘察那钟武山魔宫的弟子死了之后,家里人索要赔偿,天天在分部闹事。和长流龙庭的交涉也需要银子打点,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支出,偌大个家族哪一样不需要钱去烧,宝剑也好秘籍也好,哪怕是超度亡灵,请个红白喜事买纸人也要无数的银子做打点!
她折子批到一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要被折子淹没,焦头烂额没有办法。齐云府如今入不敷出,若不是王权世家念在姻亲上给予的扶持,她这个家主估计都要兜不稳了!
可如今有了龙皎月,那又不一样了。她想要尽快摆脱王权世家的联姻和强迫,获得联姻的自由。就算不能将龙皎月重见与人,她将她带到乡野之处,日后也可以更多的和她在一起,反正龙皎月以往忘了以前的事情,在她的手里,她一定会听她的话!
不过是在折子上寥寥勾勒数笔,旁里的弟子又上前提点她道:“家主,龙庭和长流一起来人了。”
白芷整个脑袋都是疼得,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如今这脑袋昏昏沉沉的打紧,活像是伤了魂魄一般。她点了头,撇开了笔,将它挂在一旁的案几上,朝台下走去。
那弟子连忙又说道:“在前门议事堂。家主可要更衣?”
白芷摇头,只道:“不必。一切从简。”
她出了殿,往那正会客厅去。议事堂里,两侧早已坐下数人,齐齐的坐在那里,见她来了,皆是拱手,以示礼节。
白芷点头回应。
这次长流派来的人是为了联络各大世家的掌门,如今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魔女占地为王,在钟武山修建了宫殿,为害一方,希望各世家出力,派出掌门首脑人物,去往长流商议,合力剿灭魔女。
而龙庭派来的人,却是直直的想和她谈谴责之疑。当初龙庭本想将钟武山从西北齐云府手里争夺过来,只是西北齐云府不肯,双方一直争夺了许多年,让那个地方成了三不管区域。而后齐云府的白芷和龙庭嫡小姐龙皎月交好,齐心协力剿灭了当地的妖怪,龙庭为了尊重嫡小姐的心意,又将钟武山拱手相让。
只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龙庭怪西北齐云府看管钟武山不力,让它这里出了这样一个强大的魔女,要打破当初的规定,将钟武山收回龙庭的管辖范围。
白芷心思也算透彻,知道钟武山出了如此大事,根本不可能再留在西北齐云府,只点头应了龙庭使者的要求。
她的眼睛朝向台下两侧坐的使者,却是有些好奇了。
龙庭一共派了四个人来,其中三个人看上去皆是老者模样,不像是以往龙庭使派的使者,皆是些年轻俊朗的年轻人。这些老者皆是鹤发童颜,看上去深不可测,不像是往日里来的毛头青年后生。
这样的场合,最多来个像往日里沈星南那样的长流荣山小分队队长就算是抬举她们西北齐云府了,如今派来好几个看起来很有资历的老者,这未免太重视她们西北齐云府了。
难道是之前家府里遭的惨案,让龙庭有所触动,让他们觉得心中有愧?
白芷不过是心里讥讽的这么一想,眼光转了转,却落在旁边那个戴着黑纱斗笠的人身上。
那个人身材魁梧雄厚,遮住了脸,看那身形模样该是壮年。身上穿着龙庭的道服,像是一片金灿灿的落叶,肢体高大,身体将外袍撑了起来,看那样子也像是个厉害人物。气息虽然被刻意的内敛过,但是想在这种地方瞒过别人的眼睛,实在是太难了。
经过如此内敛的情况下,还能透出如此威压,白芷的心不禁拎紧了。
再反观长流那边,旁边也有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的人,站在那群坐在紫檀椅上同她会谈的人身后。这个人虽然身上毫无功法气息,但身姿纤长,年纪轻轻,估计也该是个长流的风流人物。
那群和她会谈着长流事务的长流使者们倒是很普通,只是那个身姿实在很难让人不注意。白芷看那个身姿实在让人眼熟,可实在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俊秀人物,光看一身华服便让人挪不开眼睛,但身上却没有一点功法和内力的痕迹。
白芷轻轻的扬眉,抬手示意,打断了长流使者的喋喋不休,只朝那个戴着黑色斗笠面具的男子说道:“敢问诸位道友,这位是长流哪位人物,为何在下从来没见过?”
那长流的使者一愣,看向了那个黑色斗笠,又回过头来,只朝她笑道:“这又是哪里的话?师伯你也在长流待过如此之久,怎么会不认识他?”’
白芷顿时愕然,她倒实在不记得,长流有这样一位玉身欣长翩翩如玉但又身上毫无半点功法的男子啊?
旁里的龙庭,一位老者摸了把胡须,只点头和蔼笑道:“家主多虑了。这两位,咱们龙庭这位,是为了我们这几把老骨头保驾护航的使者。钟武山那魔女神通广大,也不知道是哪里窜出来的妖魔,竟然是比那代代单传的天魔一脉还要狠毒,咱们龙庭的人去了好多次,个个都没有回来。我们从龙庭来此处,少不得要绕过钟武山,怕惊动了那魔女引出一场血战,不得已才找龙庭的尊者来替我们护法,看好我们这几把老骨头。”
白芷这才放下心来,但又朝那旁边长流使者身后的黑衣斗笠男子多看了两眼。原因无他,这个身姿看起来,实在是太熟悉了。
可她又实在想不起来,这个没有道法的人在长流算是个什么职位。她点了点,示意那老者继续说。
那老者只叹了口气,半响才道:“唉!到头来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这么个魔女!听人说,她把那宫殿取名为极乐宫,四处劫掠烧杀,一有不悦,便屠杀无辜百姓。说是要横扫*席卷八荒,让六界俯首称臣,当上天地至尊!”
旁边一个老者果断气愤道:“呸!她哪里来的勇气,说出如此厚颜无耻之话!如今只是我们各大修真世家急着剿灭手头各自魔域下逃出来的妖兽,不然早联手将她一锅端了,哪里有她逍遥法外的份!”
白芷在台上听得一阵头晕。她精神有些疲倦,听着他们吵吵嚷嚷的,都有些不耐烦。可惜这是龙庭的长者,实在惹不得,只能耐心的听着。
她的精神被搅和的一团乱糟糟。她撑了胳膊,有些迷迷糊糊的扶着额头。
众人吵嚷着,那站在龙庭后面的黑衣斗笠男子终于大步上前,朝这边走了过来。
即刻有西北齐云府的弟子将他拦下,龙庭的两位老者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吵闹,惹得白芷心烦。她只扬首,以为他有事要说,朝他不耐烦却还是拿捏出客气的语气,朝他平和道:“你有何事.......”
在那刹那间,话音未落,一道雷光猛地朝她涌来,快若疾光,直直的朝她面门而来!
白芷一惊,来不及反应,手里已经下意识的捏了团雷光,一掌挥出,直直的和那团雷光对上。
龙庭家族的九天引雷诀,杀伤性强,范围超大,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雷霆的威力和召唤的时间成正比,越是长久的召唤,雷霆威力越大,根本无法在快准狠上超越其他修真世家的家族道法。
九天引雷诀一旦召出,最有效的还击方法,就是用九天雷霆决召唤出更强的雷霆,两击相抵,相消于无。
白芷想都没想,在那团雷光朝自己面门涌来的一刹那,身体已经自主选择了召唤出九天引雷诀来抵消那雷霆的伤害。
两道雷霆相击,轰然一声巨响,在相互的作用下终于湮灭无声,一点消弭前的白火雷光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不舍,慢慢的消失在空气中。
在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芷惨白着一张清丽的脸,在那一瞬间,她的唇失了血色,犹如一片风中颤抖着的残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