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冲与温体仁告辞,与陈启新分别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城泉州会馆。
泉州会馆也作八闽会馆,位于京城顺承门大街之上,乃是郑氏在京城的落脚点。泉州会馆刚修建好不过两三年时光,原本这里是天启年间王恭厂大爆炸的废墟。
天启丙寅五月初六日巳时,天色皎洁,忽有声如吼,从东北方渐至京城西南角,灰气涌起,屋宇动荡。须臾大震一声,天崩地塌,昏黑如夜,万室平沉。东自顺承门大街,北至刑部街,长三、四里,周围十三里尽为齑粉,屋以数万计,人以万计。
泉州会馆正是修建在那次爆炸的废墟之上,虽然并非爆炸中心的王恭厂一带,但当时此处也是被波及后,化为一片瓦砾。
天启六年至今已经八年时光,这一片废墟之上逐渐已经修建起新的建筑,当时的废墟多已经被清理,渐渐的恢复了繁荣的景象。
不过当行过顺承门大街时,偶然还是会看到几棵枯木桩,据说都是当时大爆炸后留下的。
郑冲却没有心思凭吊那场大爆炸,他骑在马上,脑中思索的却是闽党的处境。
闽党是个比较复杂的朋党,它与大明朝其他文官朋党一样,都是以地域形式结成的。大明朝除了闽党之外,尚有齐、楚、浙、鲁等朋党。而东林党和阉党则比较特殊一些,东林党是以东林书院为核心,而阉党则是以太监势力为核心。
闽党在万历、天启两朝颇有建树,当时的闽党代表人物乃是福建福清人氏、大明首辅叶向高。其实当时闽党与东林党交好,在朝中联手对抗阉党以及倒向阉党的齐、楚、浙三党。叶向高时常维护东林党,因此闽党的这位代表人物反倒被说成是东林党魁。
崇祯继位后,闽党中代表人物变成了黄汝良,黄汝良当时与东林党很不对付,是以崇祯朝初期闽党被打压得厉害。黄汝良这位大佬致仕后,朝中一时间闽党开始式微,直到郑芝龙受了招安之后,才开始联结朝中的闽党官吏们,重新运作起势。
自洪承畴成了五省总督之后,随着郑氏的异军突起,闽党开始逐渐起势,闽党虽然在朝中力量还是很薄弱,但一个蓟辽总督洪承畴,一个东南水师提督郑芝龙,加上现下的平辽总兵官郑冲,闽党在地方上的势力也足以令朝中大臣们侧目。
温体仁是只老狐狸,他很清楚闽党现下是外强内弱,而他温党却正好相反,朝中党羽众多,但在地方上掌握实权的党羽却很少,于是他很乐意与郑氏结交。但这种结交也是有保留的,他那句闽党之内,郑氏之外,就是划定了一个范围。闽党之内有支持东林党的,也有支持周延儒的,所以这个范围划定后,温体仁还是会向闽党发炮,不过已经将郑氏排除在外了。
片刻后,郑冲已经来到泉州会馆,馆内出来几人前来迎接。为首的乃是泉州会馆主事杨海生,杨海生年约三十余岁,乃是郑芝龙招安前拜把盟兄弟杨天生的兄弟。当时郑芝龙打算接受招安,杨天生是支持的,但很快被反对招安的李魁奇所部偷袭,杨天生被擒斩,只有杨海生逃出生天,投靠了郑芝龙。这些年杨海生都受郑芝龙之命,在京城主持泉州会馆之事。
这泉州会馆乃是郑氏在京城一处落脚点,负责打探京城消息,接待往来和郑氏有关的商人等,同时还负责做点小买卖,联络朝中官员。杨海生在京城做得还算不错,郑氏自从招安以来,也有不少朝臣参劾,但每趟都是泉州会馆联络朝中大臣,方才能化险为夷,泉州会馆可谓是功不可没。
杨海生上前见礼后,他身后闪出一人来,那人很年轻,年岁与郑冲相仿,看着郑冲哈哈笑着说道:“小侄儿,快叫叔父!”
这人年岁和郑冲相仿,却还真是郑冲的叔父,此人名唤郑鸿逵,乃是郑芝龙的幼弟。大明朝也没什么生二胎一说,生几个都是不管的,是以许多爷爷辈的人常常还能焕发青春,又造一个人出来,年岁与自己孙子相仿,这也是常见之事。
去岁在福建郑冲与郑鸿逵是见过的,只是后来郑鸿逵奉郑芝龙之命北上京城居住,也算是来帮杨海生的手,同时就在京城拜访名家,读书习武,准备考武举。
对于郑鸿逵的安排,郑芝龙多少有些送人质进京的意思,现下好了,就连国姓爷稍后也要进京来进国子监读书,今后郑氏在京城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小叔叔,别来无恙啊。”郑冲笑着与郑鸿逵见礼。
郑鸿逵一把拉着郑冲就往馆内走去,口中道:“快随我来,款待你的酒宴早就备好了,想不到出宫后,你自己跑了,打发手下先回来。”
原来出宫后,郑冲便打发张承寿、桑七娘等人护送沈器远先回泉州会馆歇脚,自己便去拜访陈启新了,是以会馆上下得了消息后,都在等候郑冲。
到了馆内,此处建筑与福建民居相仿,刹那间郑冲有种忽然回到福建家中的感觉。此刻郑冲忽然想起了远在福建的妻子张灵素、母亲田川氏等家人,心中颇有些发酸。
筵席上的菜肴很丰盛,绝对比崇祯的筵席要丰盛十倍!这也难怪,向来宫中御用之物都是要贵许多,比如一个鸡蛋,宫外也就几文钱一个,到了宫内愣是能整出一两银子一个的鸡蛋来。
此间筵席便推郑冲坐了首位,郑冲本想谦逊让郑鸿逵坐首位的,但郑鸿逵却笑着说道:“你如今是平辽总督,捧将军印,奉尚方剑的,我可不敢坐你上首。”说着便拉郑冲坐了首位,自己下首相陪,杨海生坐了右首位,沈器远坐了客位。
都坐好之后,酒过三巡,郑鸿逵道:“阿冲,你这趟在辽东大胜之事,兄长那里已经知晓,闻得如此大胜,兄长可是高兴得很呐。”
郑冲忍不住笑道:“小叔叔,你人在京城,难道我父高兴还是生气,你还能有千里眼看到不成?”
郑鸿逵从怀中取出几份家书来道:“你自己看,自从传你进京的消息到了福建,兄长派人快马传信到京城来,接连来了三封书信,其中喜悦之情可是字里行间都真情流露的。嗯嗯,还有一封未拆封,是单独给你的家书,说待得你进京后,交给你。”
几封写给郑鸿逵的书信已经拆阅过,郑冲打开看了之后,无非就是叮嘱郑鸿逵与杨海生,教他们多多打点京城中的关节,为郑冲进京面圣铺路,同时交代了郑鸿逵和杨海生,开春后郑芝龙已经派了郑芝虎统领水师北上,同时还说了一些福建郑氏的近况等等。
其中对郑冲战绩的夸赞,郑芝龙在信中多用了佳儿佳绩之句,甚至说郑冲乃是郑氏子侄辈中第一人,还用郑冲教训郑鸿逵,叮嘱他努力读书学艺,待得今岁武举大考时,一定要中武举,不可被自己后辈比下去云云。
那封未拆阅的书信却是郑芝龙写给郑冲的,还封得好好的,当下郑冲便即拆开,其内有七八张信纸,原来里面不止是有郑芝龙的书信,还有妻子张灵素的亲笔书信。
郑芝龙的书信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交代郑冲此趟进京面圣当小心谨慎,不可窃词大话等等,另外也大大的夸奖了郑冲一番,同时详细交代了此趟郑芝虎北上的船队规模、兵将、武备配置等等,并且交代郑冲,郑芝虎到了辽东后,会听命于郑冲。而且还特意嘱咐了郑冲,说此趟郑芝虎北上,随军监军可是王之心,让他小心对付。最后郑芝龙千叮万嘱,交代郑冲今后辽东战事要谨慎对待,郑氏的水师切不可拉到陆上去打陆战白白损耗了云云。
郑冲明白郑芝龙的苦心,派兵北上是因为有圣旨在,而且郑芝龙也实在不放心郑冲在外势孤力弱的,但郑氏水军得来不易,可是海战百死求活得来的精锐,这些海上精锐拉去打陆战未免太可惜,所以保存实力这个中心思想占据了郑芝龙书信的大部分内容。
郑冲当然不会将海战的水兵拉去打陆战,今后郑氏扩充三大洋的海军,这些人都是有大用的,怎能白白消耗在辽东?其实不用郑芝龙提醒,郑冲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郑芝龙的书信末尾,田川氏也亲笔书写了一段话,却是出自《敦盛》中改过的句子:“想来这是早有定数,必是菩提之种,京中路艰难,愿为祈愿,常燃无常之火为其祈求武运。”虽只有寥寥数语,但看得出田川氏对郑冲京城之行的担心和祈祷。
后面几页纸都是张灵素的亲笔书信,只因是和公婆的书信一起寄出,是以张灵素在信中的话还是中规中矩。先是说了家中境况,也说了自己身体和胎儿情况都安好,教郑冲放心。跟着说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比如说她在院中种了几株什么花,家中父兄来探望等等,但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张灵素是想唤起郑冲对家的眷恋来。
最后张灵素很哀怨的用一首诗句结尾,“关山隔千重,难闻郎君声。闺怨几许知,愿君凯旋归。”诗句不算上佳,但看得出张灵素是在埋怨自己这么多时也不曾给家里书信,也期盼着郑冲能早些凯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