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汉城王都昌德宫中。
灯火明暗之际,李珲脸上显得格外阴沉,朴承宗连连搓手显得很是不安,郑仁弘眉头紧锁,外戚柳希奋、柳希发两兄弟则面面相觑。
“启禀王上,金尚宫求见!”就当李珲等一众人愁眉不展时,一名内侍很不合时宜的进来禀报道。
李珲勃然大怒喝骂道:“没看见孤王在议事么?!”内侍吓得连滚带爬去了。柳希发、柳希奋两兄弟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殿外直入殿内,一名朝鲜女官服色的艳女来到殿上,媚眼流波之下,诱惑的红唇轻启道:“王上,何事发这么大的脾气?议事怎么也没听到有人出声呢?”
见得这女子,殿上朝鲜众臣都是面色一变,有尴尬的,有愤怒的,有鄙夷的,而李珲看着这女子,眼神很是复杂。
朝鲜和中原各朝代一样,盛产美女,也出过不少传奇女子。而这些女子有好有坏,面前这位女子却恰好荣膺朝鲜史上四大妖女之一。
这名女子朝鲜史书记载名唤金介屎,正是朝鲜宣祖和光海君李珲两代国王的宠妃,她与张绿水、郑兰贞、张喜嫔并称为“朝鲜历史上的四大妖女“。朝鲜宣祖时为承恩尚宫,后与王世子李珲私通,又成为了光海君的宠妃。她在光海君在位时专擅朝政,烜赫一时。
金介屎这个名字很是不雅,也不知道是否是真名。金介屎姓金,其名字“介屎“意为狗屎,在史书记载中,“?“即“狗“被音译为“介“字,“?“被意译为“屎“字,作为人名后缀的“?“(通常译为“某伊“)则未被译出,故史书上留下了“金介屎“这个汉字名。
一些人认为她的小名就叫“狗屎“,这在朝鲜王朝时期并不奇怪;也有人认为“介屎““狗屎“都不是她的名字,她很可能没有名字,因为很多朝鲜贱民、贫民根本不会为女儿取名,而地位较高两班、中人等常用“狗屎““喂“称呼那些没有名字的贱民,所以才会有“狗屎“这样的记录。又或许是朝鲜后来史官为了刻意抹黑这个妖女,所以连她的名字都用侮辱性的字眼记载在史书里了。
金尚宫本是宫女出身,据称为朝鲜宣祖所宠幸,后来她做了东宫的侍女,通过世子嫔柳氏的引荐而受到世子李珲的临幸。她虽然“年壮而貌不扬“,却“凶黠多巧计“,特别是因为拥有“秘方“而使光海君拜倒在她的裙下,不可自拔。于是金尚宫在光海君即位后宠冠后宫,连后来成为王妃的柳氏都被迫屈居下风。她跟王妃的关系也日渐紧张,以致与外戚柳希奋、柳希发也很不对付。
这位妖女仗着李珲宠幸,交通朝臣李尔瞻,不仅主管着后宫的财物分配,还掌握着光海君的房事。光海君每次想临幸一名女子,必须得到金尚宫的许可,所以后宫诸姬争相贿赂金介屎,金尚宫视其钱财多少来安排侍寝,光海君不敢违抗。
如果宫中有人敢稍微顶撞一下金尚宫,她就会骂道:“敢忘了我的大德吗?我要说什么话,主上都不敢自作主张!“这话传到光海君的耳朵里后,他既惶恐又惭愧。不过,金尚宫始终积极维护光海君的权力,“慷慨以讨逆自任“,同时只安于尚宫名号,不加后宫封爵,“以便出入而外示退让“。
环顾众大臣一眼后,金尚宫俯身见礼,李珲叹口气道:“起来说话,到孤王身边来吧。”金尚宫媚眼如丝,笑不露齿,一展裙摆便昂首登上了玉阶,坐在李珲身旁的偏座上。
柳希奋面带怒色道:“王上,今夜议事,何故宫中女人也来了?”
李珲尚未答话,金尚宫却冷笑一声道:“如今逆贼即将兵临城下,尔等尸位素餐,不能谋国,我慷慨以讨逆自任,前来与王上分忧,何错之有?眼下这个局面,也是你们阻塞言路,把持朝政,不听良言之故!”
此言一出,柳希奋怏怏后退,金尚宫的口才可是出了名的,柳希奋若是能争得过她,他妹子王妃柳氏也不至于在宫中被架空。
“今岁年初之时,传来明军攻占铁山、宣川、义州的消息,当时我就说过,须防备明军,可你们不曾听进去!又过了一段时日,传来安平北道李廷彪私自与明军勾结的消息,我还是说,明军此趟图谋不小,要谨慎防备,可你们还是不曾听!旬月前,得明军郑氏水师大举北上的消息时,我再次说,明军水师北上是意欲对我国不利,可你们还是不以为然!每次都是议而不决,争而不断!”
朝鲜全面学习大明,虽然明军的骁勇没学到多少,但大明朝堂上的党争却学了个十足。此刻朝堂上虽是北人党得势,但北人党中也分小派系,还有外戚势力牵制,也经常是议而不决。
一旁李珲面上有些不豫道:“最后这次,孤王听进去了,调兵遣将部署防备,还调了李荟所部水师北上应援……”
金尚宫毫不客气的打断道:“王上,那时候臣妾就建议,立刻与金国结盟,引金兵入朝,共抗明军,可曾听我的?如今兵临城下了,局势糜烂,这才想起与金国结盟,又巴巴的去求金国。这下好了,听闻今日金国人入城后,可是老实不客气的就驻扎王城之下,这岂非是要将我等生死都捏在股掌之间了么?”
“年初之时,若是听我之言,下定决心与金国结盟,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局面。那时候金国还能与我国平等结盟,即便再不济,也只是送几个公主过去和亲,今后我朝鲜与蒙古一样,和金国也是姻亲之盟。如今呢?人家兵马入城,腹背受敌,进退两难,听闻金国使臣更是要我国上表称臣,成为金国的属国,此等屈辱之事,难道不该骂么?”
说到这里,金尚宫起身来,指着殿上众臣骂道:“就是你们这些朝臣,一口一个大义,一口一个颜面,私下里却为了一己私利,争权夺势,阻拦王上与金国结盟,现在倒好,引金兵入城了,更是骑虎难下!”
李珲叹口气,摇头不语,看得出很是后悔。柳承宗闻言皱眉道:“金尚宫,此时重提旧事,于事无补。”
金尚宫点点头,拂袖道:“好,不提旧事,今夜冒大不韪而来,乃是想要提醒王上及诸位,这些金兵定有所图,当早作打算!”
柳承宗叹口气道:“金尚宫果然聪慧,人虽在深宫,但也能看得出来。今日引金兵入城后,这些金兵居然提出在王城之下驻扎的要求,我等被逼无奈答应,也看出此事不妥,我等正是在为此事发愁。”
金尚宫秀眉微蹙道:“听闻这些金兵都是明军服色入城,还带了火枪?女真人也有火枪了么?”
郑仁弘道:“小人与金国使者商谈时,也曾问过此事。说是昨夜这批金兵在城外大破明军三千,因此缴获了不少火枪。眼下金国大汗皇太极正大肆仿制明军火器,已经组建自己的火器营,是以这些女真人有火器也不足为奇。”
金尚宫冷笑道:“白日里我也曾出宫见过那些王城脚下驻扎的女真人,也到金国使者下榻的柳絮院看过那些女真兵,难道你们就没注意到,这些女真兵擅用火枪更胜刀弓么?”
此言一出,众人大吃一惊,柳承宗急忙问道:“请金尚宫言明。”
金尚宫举起右手道:“我注意到这些女真兵右手食指上有厚厚的茧子,这明显便是常年惯用火枪造成的。还有每当我们靠近这些女真兵,他们很是戒备,而且他们戒备的时候,居然都是紧握火枪,而不是去取背上的弓箭,也不是取腰间的跨刀!这便说明,他们更擅于用火枪,而不是刀弓!女真人向来号称以刀弓取天下,女真人即便要学明军用火器,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惯用火枪的只有明军!”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柳承宗急忙道:“金尚宫的意思是,这些人不是女真人,而是明国人?!”
金尚宫冷笑道:“你们还不算太蠢!不过也不用心急,我已经派李尔瞻出城打探消息,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说话间,北派大臣领袖李尔瞻快步来到殿上,不及见礼便急忙道:“王上,大事不好,今天入城的不是女真人而是明军!”
李珲闻言差点眼前一黑,昏晕过去,金尚宫急忙扶住他。柳承宗急忙喝问道:“何以见得?快些说来!”
李尔瞻道:“下午我奉命出城查探,循着昨夜火光方向找到了昨夜厮杀的战场。此处乃是汉城北面一处山村,可到了那里一看,满地死尸皆是女真人!虽然整个山村已经被火器烧为平地,尸首也是焦黑不全,但在那里都找到了女真人的衣甲、旗号、令牌等物!昨夜被歼灭的不是明军,而是金国军队啊!”
这一下顿时让殿上众臣炸开了锅,李珲瘫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
“乱什么乱?!给我安静!”金尚宫娇叱一声,殿上渐渐安静了下来。
“慌什么慌?!就算他们是明军,入城的只不过五百人马,此刻当立即调派内禁卫军,包围他们的驻地!拿下假扮金国使者的明国人以为人质!号令四门各军严守岗位,城内各处军马都做好应战的准备!”金尚宫大声喝道,跟着拜倒在李珲面前,口中道:“王上,情势危急,当立刻下令出兵!否则就太晚了!”
话音才落,殿外夜空中忽然飞起三声响箭来,那响箭上绑了烟花,到了半空后,砰砰三声炸了开来,绚烂的焰火之下,朝鲜王宫内外尽然一起火光大作,喊杀声震天阶而来!
金尚宫见状,跌跌撞撞的奔到大殿门口,见得此情此景,凄然一笑道:“罢了,罢了,想不到这明军如此之快,大势已去……”